张爱玲文集第5卷-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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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生活,自己的存在是分外分明。当年《流言》问世时,用的纸张是她自己“屯积”的白
报纸。因为上海在沦陷时,纸币不值钱,家家户户都屯积物品。晚上张爱玲也睡在白报纸上
,使她有着一种空前的实在,她的人生态度是实际的,无害于他人的自私的。
因此她能清醒地去观赏落日黄昏,体味出兵营喇叭声中的人生苍凉,并于绵绵细雨中获
得一种心灵的愉悦。这种愉悦、体味、观赏,与她来自稿费的愉悦,对甜点,冰淇淋的品味
,和各种五色绸缎的观赏的愉悦性质是一致的。张爱玲的审美标准里,没有雅俗之分,很雅
的东西经她透视也能见其俗;很俗的东西经她的把玩却能品出无限风情。比如小报,张爱玲
因有一段时期同父亲住,父亲的房间里皆是各种各样的小报。
她从小报中看到生活的具体和颜色,体味出生命的律动和鲜活。张爱玲是属于大雅即俗
,大土即洋的风格的。
张爱玲成名后,由于经济富足,精神欢畅,声名成功,使她能够充分按照自己的意愿行
事做人。而这些令平常人看起来不免要吃惊的意愿,却是她用自己不幸的童年打磨、织就的
。因此,这里面既有天性的成分,也有后天陶冶的成分。这种先天与后天的因素合成,使张
爱玲首先是一个“传奇”性的人,并有“传奇”式的故事,才用生命写出了一本连贯着历史
与现代文化的文学精品《传奇》。
在张爱玲走红的时候,一位特殊的读者因读了她的小说而起仰慕之情,并随后结下了一
段奇世姻缘。这位读者并非一般的小说爱好者,而是在当时的汪精卫政府任宣传部副部长的
胡兰成。张爱玲看人看事有独到的清醒与深刻,而对自己的情感,却身陷其中无力自拔。也
许就是因为她与胡兰成的这段姻缘,使误解者对她一再误解,使遗忘者将她坦然遗忘,胡兰
成给予她的,也是伤害多于幸福。她为这段婚姻不仅付出感情代价,也付出了政治代价,使
她的政治生命一直处于不清不白之中。以后她去美国的深居简出,也与这段经历的影响有关
系。
胡兰成,又名张嘉仪,浙江嵊县人。生于一九○六年。21岁时,到北京,在当时的燕
京大学副校长室担任抄写文书工作,也曾旁听过几门功课。北伐战争时回到家乡,在杭州中
山英文专修学校教书,两年后又转到萧山湘湖师范教书。后发妻玉凤病殁,后来去广西,走
百色,下柳州,总共做了五年教员。
一九三七年三月,胡兰成到上海任《中华日报》主笔,抗战爆发后,上海沦陷时期,他
先是被调到香港《南华日报》任主笔,用流沙的笔名写社论,同时还供职“蔚蓝书店”。因
为他的政治观点历来亲日并激烈,从此得以与汪精卫政府里的人接近,并曾得到过汪精卫亲
信的慰问。汪精卫组织伪政权时,便把胡兰成做为干部重用,被人称为“公馆派”分子,胡
兰成曾任伪宣传部次长,伪《中华日报》总主笔,该报设“社论委员会”,委员为周佛海、
林柏生、梅思平、李圣五等人。
从政治倾向上看胡兰成,此人系职员出身的文人,政治观点一贯亲日主降。但因其长期
从事文字工作,并舞文弄墨,故而性情风流,并有“名士派”作风。当他在《天地》月刊读
到张爱玲的文章时,便不由得称声叫好,耳目为之一新,马上向苏青要了地址,前去拜访张
爱玲,并一见倾心,双双落入情网。
胡兰成长张爱玲一十五岁,又经历人事沧桑,略有才华,加之性情别致又别趣,因此颇
能读懂张爱玲的人和文。后来,胡兰成为张爱玲写了一首诗,此诗颇能道中张爱玲的心事,
于是张爱玲也回信:“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从此信始,两人关系日渐亲近,天天坐谈文
学艺术。
胡兰成此时尚在南京伪政府,但每月总要回上海住上八九天。每次回上海,不回家,却
先去看爱玲,踏进房门便会自然地说:“我回来了。”要到黄昏尽,才从爱玲家走出,回自
己居住的美丽园家里。其实,无论是年龄、经历、观念,甚至审美观,胡兰成都有别于张爱
玲。他们之间有着许多区别和不同,如张爱玲的自私、冷漠,不多愁善感,恰与胡兰成悲天
悯人、恃才傲气,形成对比,有时竟如冰炭般鲜明。两人的交谈轮回转换,日月风云,由历
史到戏文,由艺术到起居,呈万花筒般在两人的对话里旋转。这对于他们都是第一次,爱玲
是第一次恋爱,胡兰成是第一次与一个集大雅大俗于一身的女才子恋恋有情,因此新鲜与欢
快充溢在两人的交谈之间。张爱玲其实是将其小女孩般的玩物及其老年人样的成熟全搬出来
给胡兰成看,使胡兰成在选看时常要觉着诧异与不安:如此幼稚又如此老道,如此零碎又如
此庄严。他完全被张爱玲奇人奇事所迷住。此时的胡兰成已是有家室之人,但胡兰成从来是
没有是非界线的,他只是任情与张爱玲发挥他的小聪明,使张爱玲愈来愈沉浸在对胡兰成的
好奇与喜欢中。后来,胡兰成的夫人因此而与胡离婚。
一九四四年,在张爱玲创作的顶峰时期,张爱玲与胡兰成签订婚约,文曰:胡兰成张爱
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实安稳。上两句是张爱玲撰的,后两句是胡兰成
撰,由炎樱旁写为媒证。
结婚后的生活亦如从前般浪漫而又平实。胡兰成与张爱玲的最大享乐便是夫妻双双享用
着文学与艺术。他们滋滋有味地品尝诗词佳句,西洋华章。他们并坐看《诗经》,闻佳句而
举座皆喜;黄昏看晚景,谈时局而惜良辰。两人在谈完古诗篇章后,照样喜孜孜地去西洋糕
店铺实在地品尝点心,具体地生活着。
这样的短暂相处,确实曾经激发过张爱玲的想象力。在两人相处言谈的日子里,张爱玲
论事论物,皆有回春妙语,精奇譬喻。有一回,胡兰成想要形容张爱玲行坐走路,总是没有
好句。张爱玲代他道:“《金瓶梅》里写孟玉楼,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胡
兰成说“淹然”两字好,要张爱玲细说,张爱玲又道:“有人虽见怎样的好东西亦滴水不入
,有人却像丝棉蘸了胭脂,即刻渗开得一塌糊涂。”又有一回,两人谈到张爱玲的文坛好友
苏青,张爱玲又做了形容:“苏青的美是一个俊字,有人说她世俗,其实她俊俏,她的市俗
也好,她的脸好像喜事人家新蒸的雪白馒头上,上面点有胭脂。”
由于当时抗战节节胜利,沦陷区的上海眼看可见收复,为汪精卫政府做事的胡兰成预感
到末日将至,便对张爱玲说:“我必定逃得过,惟头两年里要改姓换名,将来与你虽隔了银
河亦必定我得见。”张爱玲又说:“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又或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
在牵你招你。”
后因时局发展,胡兰成到武汉,创办《大楚报》并撰社论,还拟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创立
“大楚国”,但由于日本侵略者的很快投降,没有办成,而成为文化汉奸,政府通缉的战犯
。在此期间,他曾与一医院护士周氏女子往来频繁,关系暧昧。此为一个契机,在张爱玲与
胡兰成之间存下小隙。
一九四五年,日本侵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胡兰成成为政府通缉的
要犯,改名为张嘉仪,逃避于杭州、温州一带,每日以闲适度日。张爱玲曾来温州探望胡兰
成。胡兰成对此也略有不快。胡兰成在张爱玲住温州期间,常携已在温州同居的女子范秀美
前去探望爱玲。张爱玲在温州期间,胡兰成也并不掩饰他与范秀美之亲近,只因爱玲心事正
大,从不往小处想,故尔也没发觉。这次张爱玲是想与胡兰成谈他与武汉小周的事情。她提
出要胡兰成在她与小周之间有个选择,胡兰成不允,在此时,他仍旧想保持他的名士风度,
想要别致地平两地之情,身拥秀美,做三方元首。而张爱玲却第一次责问他:“你与我结婚
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胡兰成言他与小周相见无期。张爱玲因叹道:“
你是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
萎谢了。”
后来,胡兰成也回上海看望过爱玲。但从此两人便有了口角。最初仍是为武汉的小周,
后来胡兰成又告之了范秀美之事,张爱玲伤心之极,与胡兰成语言成牾,轻易不肯流泪的她
也为此伤心落泪。送走胡兰成又几月,张爱玲给胡兰成去一信,曰:“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
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
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了的。”信中“小吉”是“小劫”的意思,由此可
见张爱玲在这种时候仍重夫妻情份。从此便了结了一段奇世姻缘。不久后,胡兰成与范秀美
结婚。后又逃亡日本,在日本撰写回忆录《今生今世》,又在日本与大汉奸胡世宝的遗孀余
爱珍结婚。
张爱玲与胡兰成的一段婚姻,恰发生于国土沦陷的乱世。
正如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的婚姻,是成就于一个城市的毁灭一样。张胡之恋
,亦如乱世佳人般虽透着奇迹般的传奇性,但终会因其根基的沙砾之散而不能长久。所以,
一旦天下太平,这样的奇世姻缘也随之瓦解,只留下一段不够醒目的“传奇”。人们对张爱
玲的政治态度,也常常追究于这一段婚史,这当然是个人感情的私事。但在平时的活动中,
张爱玲还是守住了一条界线,一九四五年当“第三届大东亚文学会议”在报纸上登出张爱玲
的名单后,很少受舆论影响的张爱玲也特此登报声明:“我所写的文章从来没有涉及政治,
也没有拿过任何津贴。‘大东亚文学者大会’第三届曾经叫我参加,报上登出的名单内有我
,虽然我写了辞函去,(那封信我还记得,因为很短,仅只是:承聘为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
大会代表,谨辞。张爱玲谨上),报上仍旧没有把名字去掉。”
这段文字足以见出张爱玲对此事的郑重其事。这说明,她对自己参加的活动具有什么性
质是清醒的,在她心中,是守住了一条是非界线,在这一点上,她不同于胡兰成,不能因为
她与胡兰成的一段婚姻而将她等同于胡兰成。她不过用自己的方式来对待政治。
第三章 苍凉的美丽
自一九四五年以后,张爱玲虽还有新作出现,但已不像前两年如喷泉般文思畅涌。“内
外交困的精神综合症,感情的悲剧,创作繁荣陡地萎缩,大片的空白忽然出现,就像放电影
断了片。”但这一时期,张爱玲仍旧写了不少作品,主要小说创作是《留情》(一九四五年
二月)、《鸿鸾禧》(一九四五年)、《华丽缘》(一九四七年四月)、《多少恨》(一九
四七年)、《相见欢》《浮花浪蕊》(一九五○年),还曾用梁京的笔名在上海《亦报》连
载了长篇小说《十八春》。这些小说的技巧更见圆熟,小说内容虽然亦是一样的男欢女爱的
残缺的爱情故事,但从中可见小说人物的传奇色彩正逐渐减弱,而笃实、平稳的人生一面更
加突出。《十八春》这部长篇小说,虽然亦写的一个令常人难以接受的姐姐合同姐夫陷害妹
妹的传奇故事,但人物内心活动的幽怨与沉静,在生活绝望处的身毁心不毁,都或多或少地
染上一些作者愈加成熟世故的色彩,人生在张爱玲的笔下愈发见其直突,以至小说一经连载
便引起一阵轰动,有个跟曼桢同样遭遇的女子,从报社探悉出张爱玲的地址,竟寻到她的公
寓里来,倚门大哭,使张爱玲感到手足无措。幸好那时她跟姑妈一起住,姑姑下楼去,好容
易将其劝离。从技巧上看,这一时期的小说不如前二年走红时的小说机俏、华丽,但笔锋更
显成熟老道。这与初时张爱玲下笔处所见到的“狂喜”有所不同。张爱玲曾说,她写作时,
非常高兴,写完以后简直是“狂喜!”确实如此,在张爱玲的初期作品里,字里行间皆可见
出作者用词的聪慧的欢喜。
每每在文章中,便能见出作者用笔时的愉悦与喜气,丝毫不见沾滞。而本时期的作品,
这种欢喜已过,苍凉而廓大的人生背景已不是带喜气的词汇所能描摹的。她只是随着笔锋的
游走,活现出人生背景上挣扎着的平凡魂灵。
除此外,这一时期她还写了电影剧本。一九四五年初,张爱玲将中篇小说《倾城之恋》
改编成话剧,在上海公演,颇受观众欢迎。此后抗战胜利,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而张爱
玲与胡兰成的婚姻破裂,处于转型期的张爱玲,又写了《不了情》、《南北和》、《太太万
岁》等电影剧本。新中国成立以后,除长篇小说《十八春》和中篇小说《小艾》问世并染有
一定的时代气息,略着亮色,张爱玲在大陆再无新作问世。
一九五○年七月,张爱玲参加了上海市的第一届文代会。
这是夏衍同志的邀请。老作家夏衍是张爱玲小说的读者之一,抗战结束后,夏衍从重庆
回到上海。一九四九年以后,又是上海文艺界的一号人物,出于爱才,夏衍曾准备邀请张爱
玲做编剧,但因张爱玲较为复杂的名声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张爱玲,张爱玲已远走香港,成为
后话。张爱玲出席上海第一届文代会时,衣着典雅、神色沉静,仍旧不爱与人交谈。她坐在
会场的后排,旗袍外面罩了件网眼的白绒线衫,有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沧桑感。一
九五二年,张爱玲写信到香港大学,问是否可以继续读完因战争中断的大学,香港大学来信
言可。于是,张爱玲离开上海到香港。夏衍听到此消息是一片惋惜之情,却不置一词。至此
,张爱玲在人生的旅程上,完成了她的大陆生涯,留下传世精品《传奇》与《流言》,并一
段短暂姻缘,又开始了她的旅外生涯。对于四十年代“横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