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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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去找找他。”
小俊走后,月萍也出来了。她径直奔向村东那棵大槐树,见石大夯站在大树下,双目凝望着远方发怔。李月萍走过去,轻声说:“大夯哥,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大夯迟疑了一下,神情萎靡地低着头跟在月萍后面,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走在前头的李月萍停步回身,等大夯走过来说:“大夯哥,你是犯罪了,还是当贼了?
大夯不知她说什么,愕然地问:“我咋了?”
月萍说:“干吗低着头弯着腰?像是没脸见人似的。”
大夯会意,昂首挺胸,紧紧跟上了李月萍。
两人来到月萍家。月萍说:“你先抽袋烟,我给咱炒俩菜喝两盅。”
大夯打量了一下屋里,问:“平安呢?”
“去找晚霞做作业了。”
大夯没吭声,卷支叶子烟坐在桌子边抽起来。
月萍把菜炒好,端来放到桌子上。自己坐在对面,拿过刚打的散酒斟了两杯。大夯疑惑地说:“怎么倒两杯?你也喝?”
“今天破例陪陪你。”
大夯感慨地说:“你从来不喝酒啊!”
“从来不喝,不等于永远不喝。”月萍说,“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
大夯点点头,“倒也是。”
月萍举起酒杯:“来,大夯哥,先喝一杯。”
二人碰杯,月萍一口喝尽。大夯一愣,随之喝光。
月萍斟好酒说:“大夯哥,我问你句话。”
“什么话?”
“解放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变了吗?”
大夯说:“说变也变了,说没变也没变。”
“说说看,什么变了?什么没变?”
“地位变了,但本质没变。”
月萍点点头:“我呢,变了吗?”
大夯摇摇头:“没觉出来。”
“这就对了。没嫁人的李月萍是月萍,成了丁步堂小老婆的李月萍是月萍。后来成了寡妇,也是李月萍。现在虽说老了,我还是李月萍。”
大夯接腔说:“难道我不是吗?当长工的我,当兵的我,回村当支书的我,省劳模的我,以至于现在戴着坏分子帽子的我,不还是我石大夯吗?”
月萍欣慰地说:“大夯哥,明白这些,就什么也不用想了。来,喝酒。”说着,又端起了酒杯。
大夯张口想说什么,月萍伸手示意制止他:“今天咱俩光喝酒不说话,什么都不用说。”
大夯眼一热,泪水涌出来,举杯和月萍碰杯。月萍苦笑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说:“大夯哥,今天随你的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人就骂人,想喝醉你就喝醉!”
大夯啥也没说,只是流泪、喝酒,月萍斟酒,再喝,一杯又一杯。
月萍用关爱的目光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柔情和悲悯。她说:“大夯哥,嫂子也很难受。你就别再难为她了。你俩是患难夫妻,她也不容易呀!再说,那事是她受骗了,别再怪她了。”
大夯敏感地皱起眉反问,“她找过你?”
月萍点点头。
大夯叹口气说:“你放心,我会想开的。”石大夯自从戴上坏分子帽子那天起,这个雇农出身的模范党支部书记,突然变成了无产阶级专政对象。在农村对四类分子的专政,并不关进监狱,实行的是群众专政。所谓群众专政,就是交给群众监督,只许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出门要请假,行动没自由。专政的另一个内容,就是劳动改造。让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而且没有任何报酬。除此之外,还要天天扫大街。其目的不仅是为了街道整洁,而是让他们本人不要忘记自己是四类分子,让群众知道他们是专政对象。其实这是对人格的一种侮辱。一开始,石大夯不接受、不服从这种改造,既顶过,也抗过。当然不起任何作用,反而吃了不少苦头。许多好心人劝他“大丈夫要能忍胯下之辱”。他想,现在国家到处乱哄哄的,没有一点章法,何况农村!先忍下这口气,就当这是给社员们做好事呢。这样一想,就不觉得冤屈了。不仅天天起得早,而且扫得特别干净。
因为每天早晨扫大街,大夯跟月萍见面的机会就多了。除了下雨,每天早晨都能见到,但很少说话。一来各扫各的地段,顾不上说话;二来避免别人说三道四。两人虽不说话,心是相通的。就在互相瞅的那一眼,两颗心便撞出了火花,传递了许多信息,有问候,有关怀,有思念,此时无声胜有声。过去月萍己总是处处躲着他,避着他,是怕玷污大夯的名声,影响他的工作,更怕耽误他的前程。现在反正都一样黑了,还顾及个啥!她主动找大夯说话,问问身体和家里情况。有时看他脸色不好,就煮几个鸡蛋带出来,让他趁热吃了。大夯就主动帮她干力气活,起圈呀,抹房呀,就这扫街也经常帮她扫。月萍觉得大夯哥都这处境了还处处结记自己,帮助自己,心里热热的。
初冬的一个清晨,天还黑洞洞的。大夯扫完自己分的那段大街,不见月萍来扫,就把她那段也扫了,仍不见月萍来。他心里就有些嘀咕:月萍咋了?莫非病了?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他不想回家,要等月萍来。只有看见月萍的影子他才放心,于是就蹲在一边抽烟。他卷了三支烟抽了,还不见月萍来,便沉不住气了,扛上扫帚就到月萍家去了。
月萍家的大门虚掩着,大夯边往里走边喊:“月萍,月萍!”
月萍依然躺在炕上,她在做一个噩梦。一个大歇晌,她正在高粱地里砍猪草,忽然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她警觉地站起来,只见韩天寿朝她走来,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上来就搂她亲她撕她的裤子。她就拼命地喊:“救命啊,救命!”然而,在这大歇晌,满地都是白花花的太阳,没有一个人影。她拼命地奔跑,韩天寿就在后边紧追。深深的高粱地是那样的恐怖,怎么跑也逃不出这块高粱地……正在这时,大夯进门喊她。她猛地睁开眼,站在面前的却是大夯。
大夯莫名其妙地问:“怎么啦?”
“没做了个噩梦。”
“今早怎么没去?”
“昨天晚上给平安补了个棉袄,睡得太晚了。”
“我以为你病了呢,吓我一跳。”
“没有。”月萍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大门虚掩着。”
“噢,平安可能上早自习去了。”
“都扫完了,你接着睡吧。”大夯说着就往外走。
月萍拦住他,“大夯哥,你别走,我还有事呢。”
“那就赶紧穿上。”大夯见他还在被窝里,就躲到外间去了。
“大夯哥,你过来。”
“干啥?”
“我叫你进来。”
大夯就撩门帘进来了。见月萍还躺在被窝里,就说:“有啥事你就说吧。”
“大夯哥,我好想你。”月萍的话里充满了柔情蜜意,“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原来老怕影响你,处处躲着你。现在咱俩都这样了,我什么也不怕了。你快过来呀!”说着,拉住大夯的手拽到自己跟前。
月萍对男人有过渴念,都被理智强压下去了。她每见一次大夯,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出嫁前在芦苇塘里那次交欢。他那粗狂野性的冲撞,满足了她本能的需要,给她留下了甜美的记忆。每想起来,都能把她那过早枯萎的生命之本又滋养丰润起来。那虽是暂短的偷情,却终生难忘。
月萍的一个“想”字,把大夯压抑的欲火放纵出来。原来他总觉着自己是党员,是支书,总有一种无形的箍在紧紧地约束着自己,怕影响这影响那。现在头上的紧箍咒没有了,再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月萍那纯情如火的话语,把大夯的热血点燃起来。他无法抗拒这种出于真诚的诱惑,手忙脚乱地脱去衣裳,钻进月萍那温暖的被窝。当他触到她那富有弹性的裸体时,又有些手足无措。她梦语般地叫着:“你快来呀,我要!”他那笨拙的双手紧紧抱住她那瘦弱的身躯,借着晨曦的微光,见她仰起那秀美的脸,眼睛里闪着企盼的光,那小巧的嘴向上翘起,微张着,表现出一种期待和渴望。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忙低下头去,两张热辣辣的嘴立即咬在了一起。
月萍紧紧攥着他的手,放在她那剧烈起伏的胸脯上。在夯对女性这特有的器官虽不再神秘,但他摸到月萍那尚有弹性的乳房时,感到了从没有过的欢快。接着他那粗笨的手又滑到下面,那里已经湿漉漉的了。月萍在低声呻吟着,大夯知道她想要什么,立马跨了上去。
在他刚刚进入的一刹那,月萍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双手便铁箍似的搂住了他的腰,脑袋也抬了起来,张着嘴迎合着。他觉得自己像只小船开进入了一个美丽的港湾,欢快地搏击着滔天大浪,攀登着一座座高峰。月萍则像一块搁置已久又被重新开垦的土地,掀起一波一波的浪花,享受着重新播种的喜悦,整个身子在颤动着。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膨胀,但这种膨胀所掀起的不是狂风暴雨,而是催动着风帆向大海深处进发。他体验着高潮来临前那种不能自恃的僵硬,她也在期待着高潮的来临,硬挺着迎接着冲击和发泄的快感。他那粗野的折腾差点使她昏厥过去,突然一种无法比拟的爆炸出现了。整个世界凝于瞬间,体内那道堤防忽地决口了,体内那蕴藏已久的东西奔泻而出。他像征服峰顶的胜利者,一下子眩晕了,瘫软在她身上。她像突然中电一样,浑身酥软,舒服极了。这不仅是性交的快感,而是灵魂破碎后又重新组合的陶醉。她想喊叫,但她不敢喊出声来。两个人只是无声地躺着,谁也不说话,生怕破坏了刚才那欲飘欲仙的境界。两人极力回味着刚才的一切,体验着久违的幸福。就这样,困神渐渐侵入大脑,想在黎明前再睡一觉。然而,屋里已经大亮。大夯看看脸色红润的月萍,不情愿地说:“我该走了。”
月萍说:“吃了饭再走吧。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大夯何尝不愿吃了饭再走呢?然而,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就是为孩子们着想,也该走了。
月萍没有远送,只是站在门里给他投去多情的一瞥,向他摆摆手,点点头,说声:“再来。”
大夯扛着扫帚刚回到家里,小俊用那警惕的眼睛盯了他一眼:“怎么回来这么晚!”
大夯没有理她,放下扫帚背起粪筐就下地了。
石大夯刚走出大门,就碰上了鲁子凡两口子。他惊喜地拉着他俩的手说:“你两口子怎么来了?稀客稀客!”
鲁子凡的眼睛立时就潮湿了。张习之说:“老鲁天天念叨你,工作老忙,这不起个早来看你了。”
自从石大夯遭难,鲁子凡就想来看他。他没想到大夯会受处分,更没想到会落这么个下场。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无能,作为一名副县长,竟不能帮助和解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他后悔,那天如果不去找杨旭,直接去找地委副书记、县四清工作政委刘志浩就好了。即便落个包庇石大夯的罪名,受个处分,能阻拦县四清工作团做出错误决定,也值啊!可现在晚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他感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用拳头敲击着自己的脑袋,真是后悔莫及啊!
这些天,他的魂儿像被大夯勾去,饭吃不下,觉睡不稳,什么也没心思干,看什么都不顺眼,回到家就墩盆子摔碗。张习之劝他:“子凡,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想开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鲁子凡就咆哮起来:“这事我能想开吗?设身处地为大夯想想,他受得了吗?古人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这副县长还不如旧社会的清官哩,问心有愧啊!”
张习之见他如此痛苦,就说:“子凡,咱去看看大夯吧。要不你也不放心。”于是二人商量好,一早动身。那年月也没什么买的,借肉票买了二斤猪肉,让大夯补补身子,也算一点心意。
天还黑洞洞的,两口子就起来了。见天起了大雾,鲁子凡觉着天遂人愿,就赶紧和张习之动身了。他俩怕惊动别人,路上也怕碰见人。别管怎么说,一个副县长去看望一个刚刚戴上帽子的坏分子影响不好,免得人们说三道四。
他俩骑车到了东堤下村,大雾依然那么浓。在跨过黑龙河大桥时,鲁子凡心里不由地一颤。自四清以来,他就没来过这里。虽然河道依旧,村庄是熟悉的,不知为啥突然感到十分陌生。
张习之见他站驻足桥头,催促说:“这么大雾什么也看不见,趁着地里没人,快走吧。”
鲁子凡真没想到会在大街上碰见石大夯。大夯把他两口子领进家,一进门就嚷:“小俊,你看谁来了!”
小俊赶紧从屋里出来,一见是老鲁两口子,惊喜地问:“你俩怎么有空了?鲁县长工作那么忙。”
“俺早就想来,不来心里不踏实。”
“快,快屋里坐。”石大夯激动地让着,对小俊说,“你赶紧给他俩做点饭,一大早走了三十多里了。”
“不用。”张习之拦住说,“我们坐坐就走。”
鲁子凡打量着大夯,只见这个车轴大汉突然老了许多。虽然才四十挂零,头发就白了一半,人也瘦了一圈儿,脸上的皱纹也一道一道的了。他深深地叹口气说:“唉,运动真折磨人啊!”
张习之把那二斤猪肉递给小俊:“也没什么好买的,给他补补身子吧。”
大夯知道县城的人每月只发二两肉票,便说:“这肉票也是跟别人借的吧。”
老鲁两口子问了问大夯的情况。大夯气愤地说:“唉,我真没想到武云英这么歹毒!”
“我听说是韩天寿死咬着你。”张习之说,“不开除你的党籍,不给你戴上帽子,他就不敢接这个大队支书!”
“我操他奶奶!”大夯气愤地骂道,“我真没想到这小子心这么黑,这么狠!”
“我早就对你说,要正确对待运动。”鲁子凡说,“你错误估计了运动的形势。”
“我只想,肚里没病死不了人,怕啥!可他们来了不干正事,放着庄稼不管,天天整人。韩大有那么好的干部,硬是叫他们逼死了!……”
“所以你就顶,你就告,对不对?于是就惹祸了。”
“我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