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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平凡的世界 (卷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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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整整齐齐,俨然是一副工作人的派头!

    晚上,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来到了金波住的地方——在这里过一夜,明天早晨就搭
邮车回双水村。

    第二天天还不明,他就爬起来,把那卷行李和装烂衣服的破提包都交待给金波——这说
明他还要回到这个城市来,然后他就提着那个鼓囊的新提包先一步出了门,走到城外的公路
边上等金俊海的邮车。邮车按规定不准捎坐人,因此不敢在城里上车。

    不一会,他就坐在邮车驾驶楼助手的位置上,离开了夜色还没有褪尽的黄原城。

    在回家的路上,少平心中思绪万千。从春天离家以后,一晃就半年了。半年来,他感到
比以往他度过的所有日月都要漫长。酸甜苦辣,一切都无法用语言概述,不论怎样,他没有
退缩,也没有倒下。现在,他并不是两手空空回来了——这也不只是说他赚了几个钱,买了
点东西;不,他半年的收获决不仅仅是这些!

    现在他才感到,他离家的时间也的确不短了。这期间,他也没给家里人写信。谁知家里
成了什么样子?父亲写信让他“马上返回”——出了什么紧急事呢?如果是好事,他会在信
上写明的,看来家里一定有什么不幸了,父亲怕他着急,才用了这么含糊的口气给他写信。

    但是,他的心脏也开始健强了一些,心想,就是天塌下来,也按塌下来处理,熬煎也没
有用!

    汽车过了分水岭,少平的心忍不住“怦怦”地跳起来。公路两边熟悉的山山峁峁都亲切
地出现在视野之内。他看见,东拉河两岸的沟道和山头。庄稼再不象往年一样大片大片都是
同一种类。现在,各种作物一块块互相连接而又各自独成一家。每一块地都淋漓尽致地表现
出了主人的个性。个把地块庄稼长得不好,你就知道它的主人肯定不是个勤快人。

    树庄里,有的秋庄稼已经上了禾场。金黄的颗粒被赤膊的庄稼人一锨锨扬向蔚蓝的天
空;碎雨似的五谷落下来,撒在嬉闹的孩子们的身上。山野的小路上,农妇们颤动着肥大的
乳房,挑着送饭罐悠悠闲闲地走着。沟道里牛、羊、驴、马,成群结队的很少;往往三三两
两,被一些大孩子放牧着——少平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刚刚退学的。各个村庄里,看来没有
什么人闲呆着。新的生活和劳动是平静的,但少平又很清楚,对于每个家庭来说,那一天中
的节奏充满了忙乱和紧张……

    亲爱的双水村就在眼前了。少平透过车窗,远远地望见他家的窑顶上飘曳着一柱灰白的
柴烟;一股说不出的温暖和甜蜜刹那间涌上他的心头,使他忍不住鼻子一酸,几乎要哭了。

    哦,家乡,永远叫人依恋和动情的家乡呀!


第二十章

    孙少平回家以后才知道,父亲是因为分家的事才写信让他回来的。

    比起他想象的其它灾祸,这件事看来并不特别严重。《红楼梦》里的风姐说,没有不散
的筵席。弟兄分家,或者父子分家,在农村已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和其他人家相比,大哥
和嫂子结婚几年都和他们一块过光景,这也就不容易了。现在他们要单另立家。不论从哪方
面说都无可非议。

    少平看出,大哥心里很难过。少平理解他的心情。

    他去烧砖窑转的时候,大哥把他引到下面的沟道里,想和他单独说说话。

    弟兄俩坐在东拉河边,一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少平给少安抽出一根纸烟。少安说他抽不惯,仍然用纸片给自己卷了一支旱烟棒。

    “大哥,分家的事,你也不要过多地想什么。爸爸的考虑是对的,你和我嫂现在应该单
另过光景了……”少平先开口劝慰少安。

    少安沉默了好长时间以后,才说:“那你们怎么办?一大家人,老的老,小的小……”

    “有我和爸爸两个人哩!家里实际上没几口人了!我和爸爸两个完全可以维持!”少平
说。

    少安又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看着弟弟,说:“那这样行不行?分开家后,你到烧砖
窑来,咱两个一块经营,红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那还等于没分家!”少平笑了笑。“既然单另过光景,咱们就不要一块粘了。虽然是
兄弟,便要分就分得汤清水利,这样往后就少些不必要的麻烦。分开家过光景,你的家就不
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嫂子哩!”

    少安惊讶地盯着弟弟的脸看了半天。他想不到少平已经变得这么大人气——这未免有点
生硬。他说:“弟兄之间怎能分得这么清哩?”

    “分清了好。俗话说,好朋友清算帐。弟兄们一辈子要处理好关系,我认为首先是朋
友,然后是弟兄才有可能。否则,说不定互相把关系弄得比两旁世人都要糟糕哩!”

    这“理论”少安无法接受,但他认识到,少平已不再是过去的少平。他奇怪:弟弟在什
么时候学会了高谈阔论?

    不过,少安感到多少日子来由于分家而给他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少
平的这种态度刺激了他,使他不由自主地想:既然你后生口大气粗,已经这么能行了,那咱
们倒也不防试试看。

    他问弟弟:“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把户口迁到黄原城边的农村去。”

    “什么?”少安吃惊得几乎要跳起。“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屁股一拍远走高飞呀?怪不
得你把分家说得这么自在!你走了老人怎么办?如果是这样,家就不能分!”

    “哥,你先别躁。我迁到黄原,又不是自顾自图轻快去呀!我出去难道就会白白呆着?
我不会劳动?我赚下的钱不会养活老人?再说,我在那里闹好了,说不定将来把父母亲也能
搬迁过去哩!”

    “这真是说笑话哩!老人年纪那么大了,还跟你上天去呀!”少安已经生气地挖苦起了
少平。

    少平知道,少安无法理解他。他沉默了一会,说:“哥哥,不管怎样,咱还是按爸爸的
意思来,先把家分开再说。你不要太为我们担心。我出去要是不行了。我就会很快回双水村
的。往出办户口不容易,要是往回迁户口,双水村不会拒绝接受我吧?你叫我出去先闯一
闯,头碰破了,那是我活该。你不是也在闯吗?你为什么不一心种庄稼,而开办个烧砖窑
呢?还不是谋个大出展吗?我为什么就不能有我的一点打算呢?”少安倒被弟弟的这番话说
得无言对答。

    他问少平:“那你和爸爸商量了没?”

    “还没哩。罢了我和他商量。你放心!如果爸爸不同意我出去,我就留在双水村种庄稼
呀!”

    兄弟俩实际上无法再把话谈下去了。

    少安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

    少平也站起来。兄弟俩就这样沉默寡言地离开了东拉河畔,相跟着从草坡的小路上转上
来。一块走到烧砖窑的土场上。少安抓起木模子打砖坯,少平把鞋袜扔在一边,裤管挽在半
腿把上,赤脚片跳进泥里,抡着铁锨帮哥哥干起活来……两天以后,在孙玉厚的主持下,这
个多年的大家庭就一分为二了。

    分家其实很简单,只是宣布今后他们将在经济上实行“独立核算”,原来的家产少安什
么也没要,只是秀莲到新修建起的地方另起炉灶过日月罢了。实际上,这个家永远不会象少
平说的那样“汤清水利”。首先虎子就分不开。小家伙名义上分过去了。但他不会离开爷爷
和奶奶;孙玉厚老两口也离不开这个宝贝孙子。

    家总算这样“分”开了。

    分家以后,少平立刻就和父亲谈他自己的出路。孙玉厚老汉豁达地对儿子说:“你走你
的!这两年爸爸还康健,能种了这点庄稼。只要你能在外面闯出个世事来,爸爸不拉你的后
腿!你出门爸爸放心着哩,不会闯出大乱子来……”

    “只要我能在黄原扎下根,将来就把你们都迁过去!”少平非常感激父亲如此慷慨放他
出门。

    玉厚老汉苦笑了一下,说:“先不要想那么远的事。再说,我和你妈一辈子就是这双水
村的人了,不会把老骨头撂到外地去的。你只管闹你的世事去!你到了外面,可要你自己操
心哩!爸爸盼你这辈子不要象爸爸一样,活得蜷胳膊曲腿的……”

    少平心里陡然间生出一种悲壮的情绪来。他想,为了父母亲对他的热爱和希望,他也要
好好活一辈子人!

    在村里办好迁移手续后,他准备到罐子村和原西县高中分别看望姐姐和妹妹,然后就直
接返回黄原。

    离开双水村的那天,父母亲和大哥大嫂一直把他送到村头。母亲哭出了声,惹得全家人
都眼圈红了。是的,这次出门不比往常——这意味着他不再属于双水村,而将成为一个陌生
地方的公民了!

    少平顺路先到罐子村看望姐姐。兰花一见他,什么也没说,先哭了一鼻子。王满银几乎
一年没回家来,姐姐一个人又种地,又带两个孩子,操磨到象个老太婆一样。酸楚和愤怒使
少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在姐姐家留了几天,帮她把一些主要的秋庄稼割倒在地里——不久爸爸和哥哥会来帮
助背运和碾打的。

    临走时,他给姐姐放下二十块钱,让她去量盐买油。

    少平怀着极其痛苦的心情,从罐子村搭上了去原西县的长途公共汽车。

    从原西县汽车站出来,走在那条熟悉的石板街上,闻着空气中亲切的炭烟味,一种怀旧
的情绪立刻弥漫在他的心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记起了几句诗——在诗人贾冰的影响下,
他后来也读过不少诗。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往昔的回忆使我们激动,我们重新踏上旧日的路,一切过去日
子的感情,又逐渐活在我们的心里;使我们再次心紧的是,曾经熟悉的震颤;为了回忆中的
忧伤,真想吐出一声长叹……少平一边从街道上往过走,一边泪眼朦胧地寻找着过去涉足过
的角角落落。

    一直到十字路口附近,他才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见,现在的原西城似乎比往日要纷乱一些。十字街北侧已经立起一座三层楼房;县
文化馆下面正在修建一个显然规模相当可观的影剧院,水泥板和砖瓦木料堆满了半道街。原
西河上在修建大桥,河中央矗立起几座巨大的桥墩;拉建筑材料的汽车繁忙地奔过街道,城
市上空笼罩着黄漠漠的灰尘。街道上,出现了许多私人货摊和卖吃喝的小贩,虽然没遇集,
人群相当拥挤和嘈杂。

    少平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跛女子侯玉英!

    侯玉英怀里抱着个孩子,一瘸一拐从一个白布帐遮盖的货摊上转出来,走到了他面前。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侯玉英兴奋地笑着,对少平说。她比过去胖了许多,脸蛋象个
圆面包似的。

    “这是……?”少平指着她怀中的娃娃。

    “我的!四个月了!云云,给叔叔笑一笑!”侯玉英用手指头在孩子的下巴上按了按,
那孩子就咧开小嘴笑了。

    少平把孩子从跛女子手里接过来,在这个胖小子的脸上亲了亲,又递给她,问:“你什
么时候结婚的?”

    “前年国庆节……你看不上咱,咱没等头,就寻了男人……”侯玉英虽然大方地说了句
玩笑话,但脸已经通红了。少平的脸也红了。他还没有遇见一个女的当面说这种话。“你爱
人干啥着哩?”他问。

    侯玉英扭过头朝那个白布帐下指了指。

    少平看见,一位头发留得很长的青年,正在殷勤地为顾客拿东西,找钱。

    “他也是个待业青年!去年,我爸为我们办了个营业执照,我们就干上了这营生……生
意还不错……哎,下午到我家里去吃一顿饭!两年多没见你,还以为你死了!我么……一直
还忘不了你……”侯玉英竟然羞得低下了头。

    少平已经很不自在了——跛女子站在大街上说这种话!他只好客气地说:“我还要到中
学去找我妹妹,以后我到城里再去你们家……你快忙你的,我走了……”少平慌忙给侯玉英
打了招呼,就告辞走了。

    他紧张地穿过街道,尽量使自己淹没在稠人广众之中。一直到通往中学的石坡路上时,
他的心跳才恢复了正常频率。

    和侯玉英这次意外的邂逅,使孙少平感慨万端。唉,时过境迁,他们这一茬人已经开始
各自寻找自己的归宿。同学之中,有的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儿女,安安稳稳过起了光景日
月。少年!少年!那是永远地逝去了……可是,你现在还不准备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至于
你的未来是个什么样子,你现在还难以断定……少平在中学见到妹妹后,很快就换了另一种
心情。他高兴地看见,妹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身材高挑而挺拨,乌黑的头发剪得齐齐整
整。少平心里骄傲地想,妹妹就是到黄原城,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他给兰香带来了在黄原买的那身时新衣裳和两条天蓝色拉毛围巾——其中一条是送给金
秀的。

    兰香和金秀在学校大灶上给他买了白馍和两份甲菜。兄妹三个在她们的宿舍吃了下午
饭。吃饭时,金秀不断询问她哥和她爸的情况。

    第二天,兰香撵到汽车站送他。等车的时候,她忍不住哭了。

    少平劝慰妹妹说:“别哭!我知道你为分家的事伤心。你不要怕,有二哥哩!你好好念
书,有什么困难,就给我写信,寄到你金波哥那里,我保准能收到。你千万不敢影响学习,
你快要考大学了!二哥这辈子恐怕再不能进大学门,但我特别希望你能考上大学。咱家里就
看你争这口气了!”兰香把脸上的泪水揩掉,一边听少平说,一边给他点头。中午,少平上
了公共汽车,直奔黄原城。

    在黄原汽车站下车后,他身上只剩了五毛钱;他除过留够一张车票的费用,把所有的钱
都分给了爸爸、姐姐和妹妹。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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