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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平凡的世界 (卷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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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那个浪漫的梦永远也没有做成……

    第二天天还不明的时候,他就紧张地爬起来,套起架子车,赶紧到砖场去装砖;任何其
它事便在脑子里荡然无存了。运第一回砖的时候,原西县城还在睡梦之中。

    他在车辕上挽一根套绳,扣在肩胛里,和牲畜一起拉着车,走过寂静而清冷的街道。平
路上,他一般不太出力,让骡子拉着走,一旦上坡的时候,他就使出浑身的劲拼命拉车,尽
量减轻牲口的负担。从十字街到中学有一道大陡坡,他常常挣着命拉车,两只手都快要趴到
地上了;牲口和他都大汗淋漓,气喘得象两只风箱。这时候,他眼前就不由地浮现出黄河岸
边那些手脚并用、匍伏在石壁小道上的纤夫……天天如此。

    孙少安和他的铁青骡子把时间拉出了九月。

    每一天下来,他临睡前都要在那孔破窑洞的左边土墙上用指甲划一道杠杠;然后在右边
土墙上记下一天的收入、支出和净赚的钱数。随着左墙上杠杠的增多,右墙上的钱数也在增
多;这一笔不断增加的钱,使孙少安每天睡觉前都要高兴得发半天呆……


第九章

    十月初,从原西城传回来了惊人消息:金光亮家即将高中毕业的小子金二锤,要去参加
解放军了。

    这消息使风起云涌的双水村更加激荡起来。在山里,在家里,在村中各处的闲话中心,
金二锤当兵立刻成了全村人议论的话题。尤其在金家湾那边,所有金姓人家似乎都有些激
动。

    哈呀,多少年来,谁能想到,一个地主家庭成份的人,怎么可能去参加无产阶级的军队
呢?别说地主成份,中农成份也难!特别是对于田福堂和孙玉亭这样的人来说,尽管年初就
知道中央的政策“变”了,“五类分子”大部分摘了“帽”,今后他们的子弟一律和贫下中
农子弟同等对待,不论入党入团,招工招干和参军,都不再受影响;可一旦这政策在他们村
成为具体的事实,仍然使这些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金光亮弟兄几家起先对这消息半信半疑。当二锤捎话回来证实了他要去参军,并说一两
天就要回村向家人告别的时候,这一大家人才兴奋地忙乱起来。他们翻箱倒柜,碾米磨面,
准备给出远门的娃娃备办几顿家乡的好吃喝。这些天里,常避免出头露面的金光亮这弟兄几
家人,似乎专意到村中的各个公众场所去走动,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长期无声无息的一家
人,现在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引人注目,这是否意味着,在双水村的生活舞台上,一些处于台
下的角色渐渐要走上台来了?

    最为得意的当然要数金光亮!这几天,他已经不出山劳动,专门在家里操持以等待儿子
回来。实际上这些家务事都由老婆忙碌,他帮不了多少忙;他只是兴奋地在家里碍手碍脚出
出进进,没干什么活,倒打破了两只碗。

    后来,金光亮干脆穿了一身过节的新衣裳,剃得光亮的头上包了一条白羊肚子新毛巾,
衣袋里装了几盒带锡纸烟,到村里转悠去了。前地主的大儿子挺胸凸肚,迈着雄壮的步伐,
专门往村中各处闲话中心热闹处走;那神气就象他本人已经成了解放军。他见人就散发纸
烟,心满意足地接受村民们的恭维和道喜。受了多少年的冷落,金光亮现在要借此机会去寻
找人们的尊重。

    唉,几十年经受过的过分对待,看来把这人也弄得有点不正常了。瞧他!尊严和荣耀得
几乎到了滑稽的地步……这天上午,金二锤在他二爸金光明的陪同下回到了双水村。二锤身
穿不戴领章帽徽的黄军装,脸上挂着喜气。金光明在他们的侯生才主任被提拔到县百货公司
当了副主任后,就成了我们已经知道的那个百货二门市的主任。金主任戴了一副装饰性的金
丝边眼镜,胸前挂个借来的照相机,满面春风地引着侄儿进了金家湾前村的新家。

    金光亮弟兄三家就象过婚嫁喜事一样,大人娃娃都穿起了新衣裳。他们在外村的亲戚也
都赴来为金二锤送行。三家人的院子里飘散着油糕和小炒猪肉的香味;合烙床子咯巴巴价响
个不停。邻居金俊文和金俊武两家人,也被叫去吃了一顿喜庆饭。金家湾的一些门中人都纷
纷去看望了即将离家的金二锤。本来这种事,大队领导也该上门去看望,但田福堂、孙玉亭
等人怎么可能向他们以前的敌人致敬呢?更何况,就是他们想去,金光亮一家人此时也未见
得欢迎。金俊山是个例外,他虽然是队里的领导,但往年没有过分地伤害过同族这家成份不
好的人。因此副书记按常规去金光亮家表示了祝贺之意,并被主人强行留下喝了几盅烧酒。

    金二锤离家的前一天,道喜的亲戚们都先后走了。这家人仍然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弟
兄三家人几天来都在一块吃饭;吃完饭就挤在一孔窑里兴奋地,没完没了地拉家常。

    上午,金光明在院子里分别给家人照相留念,闹腾了半天。

    等众人先后回到窑里后,见全家的主事人金光亮一声不吭地把一些纸钱和黄表纸放在一
个竹蓝里,并且拾起了两碟祭坟的茶饭。

    一家人看这情景,一个个都面面相觑。

    金光亮脸色阴沉地扫视了一下全家老少,然后开言道:“今天是咱们家的高兴日子,应
该让地下的祖先也长出上一口气,自从老人入土之后,我们这些活着的不孝子孙,怕连累自
己,还没到坟上去祭奠一次呢。现在二锤要去参军我们什么也不再怕了,今天咱们到祖坟上
去,给老人们敬供上一点心意,让他们在地下也平一平心!另外,也给田福堂和孙玉亭这些
人看看!二锤,你过来把篮子提上,咱们一块到你爷坟上去!”

    金二锤立在门前,抠着手指甲,为难地看着父亲,嗫嚅着说:“爸,咱们不要这
样……”

    “怎?”金光亮歪着嘴巴问。

    “我爷旧社会的确剥削过穷人,我现在参加了解放军,借此再去祭奠他,政治影响不
好……”

    金二锤话还没说完,金光亮就走前一步,伸出巴掌在儿子脸上打了一记耳光,喝问道:
“你说你去不去?”金二锤眼里旋转泪水,说:“不……”

    金光亮眼里闪着凶光,问:“那是不是你爷?”“是……”

    “那你为什么不上他的坟?”

    “……”

    金光亮又伸开巴掌朝儿子脸上抡过来,结果被光明和光辉挡住了。二锤他妈已经和几个
娃娃在锅台后面哭成了一堆。

    金光亮怒气冲冲,扑着还要过来打儿子,他的两个弟弟一人扯着他的一条胳膊,在旁边
好言相劝。金光明说:“大哥,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你也要理解二锤呢。虽说现在政
策宽了,我们也还得谨慎一些为好……”金光辉也凑话说:“老人已经是入土的人了,也不
在乎咱们这些事。他们在地下也能体谅活人的难处哩……”

    “放你们的臭屁!”情绪疯狂的金光亮对两个弟弟破口大骂,他甩开这两个捉他的人,
提起那个篮子,一个人恼悻悻地出了门。

    临近中午的时候,在小学后面金家祖坟那里,金光亮一个人跪在老地主的坟前,哭丧着
脸开始了他的祭祖仪式。与此同时,他的儿子不听家人的劝说,强行骑着他二爸的自行车,
提前回了原西县武装部。几天来弥漫在这一大家人中的欢乐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而重新被一
种不愉快的气氛笼罩了……

    在这些激荡的日月里,生活的戏剧常常一幕紧接着一幕,令人目不暇接。谁也想不到,
金光亮家的二锤参军走了没几天,他们的邻居金俊文一大家人又迎接了金富的归来。金村人
议论的话题立刻又从二锤转移到金富的身上了。

    外出半年多毫无音讯的金富,突然回到了双水村,这本身就是一条新闻。更何况,金俊
文家的这个大小子,象个人物一样,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不能不使村民们对这个
过去不成器的家伙刮目相看。

    金富完全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一身时新衣服,头发披散在脖项里,大蛤蟆眼镜遮住了半
个脸,脚上象金光明一样登着锃亮的皮鞋。口音也变了,把猪肉说成“大肉”,把金俊武改
叫“二叔”,而不叫“二爸”了。但更重要的是,据说这家伙带回来了许多值钱的东西,衣
服、手表、录音机和各种人们还叫不出名堂的新玩意儿;光布匹听说就有几大捆!至于钱,
有人看见他随手就能在口袋里抓出一大把来。全村人又一次被惊得目瞪口呆。如果说金光亮
成了“政治暴发户”。那么金俊文就成了双水村的“经济暴发户”。人们纷纷议论,这两家
人猛一下红火成这等光景,或许是因为挪了宅第的原因?当初田福堂把他们从哭咽河住处往
金家湾前村赶的时候,这两家人还哭鼻流水,舍不得当年米阴阳看下的风水宝地呢!现在看
来,双水村真正的风水宝地倒是他们现在住的这地方。有的人十分遗撼当年没抢先把自己的
家安在那里……这些大里,村中各处的闲话中心,又充满新奇和激动,把双水村新崛起的人
物金富围在人堆中间,吸他的进口外国烟,听他眉飞色舞讲叙大地方的景致。金富尽管把牛
皮吹破了,但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庄稼人对这些不着边际的神话仍然信以为真。金富吹嘘说他
到中南海和华国锋下过了三盘棋。第一盘他赢了,第二盘华国锋赢了,第三盘他和华国锋下
了个和棋,结果双方不分输赢握手言和……有人问他:“你坐过火车没?”

    金富扬起头自负地哈哈一笑说:“火车算个球!我常坐的是飞机!两月前,我坐飞机就
从咱们双水村上空飞过。我当时把头探出来一看,我妈正在哭咽河里洗衣裳哩!田万江大叔
吆一群牲灵在田家圪崂的土坡上往下走;还听见庙坪山玉米地里锄草的婆姨女子笑得咯呱呱
的……”

    啊啊!所有的人都不由不张开了嘴巴。他们想不到眼前这个人曾经在空中就已经回了一
次双水村。

    没有多少天,金俊文和他的儿子就在前后村庄中名声大震。他们的钱财引得许多人家托
起媒人,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金富;金富不行,就是嫁给金富的弟弟金强也可以。这阵势立
刻把金俊文也变成了个人物。这些天来,他穿戴着儿子带回来的“外路货”,不时满脸荣耀
地出现在公众面前,那神气很快使人们联想起不久前的金光亮。俊文也已经把旱烟锅撇在家
里,出门拿着带嘴纸烟,见人就散。遇上有人给他的儿子说媒提亲,他总是矜持地笑笑,
说:“这是娃娃们的事嘛,不得由他们自己作主……”

    唉唉,世事啊!想当年,东拉河流域的庄稼人,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金俊文不成器
的儿子呢?可是现在,人们却象攀皇亲一样,盼望自己的女儿被金富选中。人们!你怎么能
因为贫穷,就以物遮目,而变得如此愚蠢呢?

    但对稍有头脑的人来说,有一点至今还是个谜:金俊文的小子大字不识几个,又一直是
个“溜光棰”,怎么半年之中就变成了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呢?他干什么营生嫌下这么多
钱?

    据金富自己讲,他在外面做大生意,上海广州都跑遍了。但做什么生意,这小子一直说
得含糊不清。

    对于大多数只走过石圪节的农民来说,外面的世界他们无法想象,也就将信将疑地接受
了金富的说法。大概大地方赚钱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吧?金富说过,大城市街上到处都是
钱。也许的确是这样。唉唉!就算是这样,双水村的大部分农民也没勇气出去到那些地方捡
人民币去。看来还是俗话说得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可是,从金富腰缠细软趾高气扬地回家的第一天,有一个人就明白他在外面做什么“生
意”,这人就是金富他二爸金俊武。

    被金富现在称呼为“二叔”的俊武,用鼻子也能闻见侄儿是靠什么发横财的。在俊文一
家人和村民们谈论这个逛鬼的“本事”帮运气时,精明人金俊武早已羞愧得低下了头。俊武
同时知道,村里也不是没有人明白金富的“把戏”,只不过人家不说罢了。他清楚,象俊山
和孙少安弟兄们,甚至还有田福堂和海民他们,早已在心里嘲笑上他们这家人了。

    他自己一直碍于情面,也不愿给大哥大嫂揭穿其中的丑陋。自从彩娥和孙玉亭的麻糊事
件发生后,他已经不愿意再看见他家出丑事扬播到前后村庄;这接二连三的丑闻,将会使他
自己的儿子长大后,都没人给说媳妇!

    他只好忍着不吭声。金富给他家送过来的礼物,他都让老婆客气地退回去了,这使俊文
和张桂兰极不满意,好象他金俊武眼红他们发财,才这样伤他们的脸。他老婆也不明白他的
做法。她看哥嫂为此不高兴,就提出请金富吃一顿饭来弥补兄弟妯娌间出现的感情裂痕。金
俊武这才忍不住破口大骂:“糊脑松!那王八羔子倒是个什么人物值得咱去巴结?三天两后
晌,鸡窝里就能飞出金凤凰?那小子的钱财不是从好路上来的,他瞒得了众人,瞒不了我金
俊武!”

    几天以后,金俊武左思右想,决定找大哥谈一谈。这天在庙坪山摘完豇豆,已经黄昏
了。等众人下山后,俊武就设法和俊文相跟在一起走。

    两个人抽了一锅烟,俊武就开口对俊文说:“大哥,有件事我早想和你拉谈拉谈,但一
直很难开口……”金俊文疑惑地问了:“什么事?你就直说!”

    金俊武牙齿咬了嘴唇,也不看大哥,低着头说:“我看金富要闯大祸呀!”

    “怎?”金俊文停住脚步,一脸的奇怪。

    金俊武委婉地说:“哥,自家的娃娃自家知道。你也不想想,金富一下子就变得那么能
行了?这半年多功夫,怎能赚那么钱呢?咱虽然没出过远门,但凭脑子笨想,估计外面的钱
也不那么好赚……”

    “生意人凭的是运气!说赚就能赚大票子!”金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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