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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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稍好一些,但也花了一年另八个月,拖延时间太长,实在是淮军也有了暮气,不如初成军时那样锐气蓬勃,肯卖力了,他这个淮军统帅应该负责!至于左宫保(宗棠)更是糊涂,前堵后追,却将西捻从西北赶到京畿,几乎打到了京师城下,多险!这回叨李中堂的光,赏还了革去的顶戴,还加了个太子太保衔,实在太便宜他了。”
大澂说时,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地把曾左李三位“中兴名臣”说得一无是处,成忠不禁愕然,只觉此人太狂,怕他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急忙拦断道:“阁下高见,令人惊佩,只是身在局外,不知局中人的难处,好在东捻西捻都平了,中间曲折也就不必细究了。”
大澂这才觉得自己的话说多了,初交不便深辩,笑了一笑说道:“愧疚得很,晚生放肆了。”
看那文韶,已经领教过大澂的高谈雄辩,觉得他锋芒太露,与自己的明哲保身之道格格不入,何况现任湖广总督正是李鸿章,他还要仰仗李中堂的赏识提拔,更不能随便附和大澂的抨击。于是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晃脑含含糊糊地“嗯嗯啊啊”,不置可否。
这时成忠转过话题向文韶道:“年兄此去湖北,总须先到武昌见过李中堂和抚台,再去襄阳赴任吧?”湖北是全国少数几个督抚同城的地方。
文韶笑道:“说来也巧,李中堂今年八月间入京觐见,那时我已奉了放缺的旨意,还不曾出京。不揣冒昧,拿了手本去贤良寺寓所求见中堂,中堂宾客如云,居然抽空儿接见了兄弟,那气度威严豪放,不愧是三军统帅,‘中兴名臣’。他殷殷勖勉兄弟好好做官,虽然京官外放缺少地方经验,但是事在人为,没有办不好的,这几句话是够兄弟终身受用了。中堂着实和兄弟谈了好一会,方才端茶送客。”
成忠笑道:“我也有幸见过中堂多次,第一次是去年二月,李公接任钦差大臣后,从徐州拔营来周家口督师,抚台大人亲往帅营拜会,那时捻匪回窜河南、湖北,大军围剿,战事激烈,流动性也大,今天在河南开仗,过几天就转移到了湖北,粮草军需征集运输十万火急,稍稍疏忽就会耽误大事,革职丢脑袋都是说不定的。为此我曾多次前往周家口大营晋见中堂,并在那边先后耽搁了好些时日,听候中堂差遣,幸而不曾贻误军机,出过纰漏。那时候,只见辕门上文武官员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神色异常紧张。中堂也忧心忡忡,说话直接了当,果断干脆,三言两语就决断了大事,端茶送客,决不哼哼哈哈,拖泥带水。一次听说官军在湖北安陆吃了败仗,张镇台(树珊)阵亡,刘军门(铭传)的红顶花翎帽也丢了,狼狈得很;又一次听说曾宫保(国荃)手下湘军大将彭毓橘也战死了,真是古今罕见的恶战啊。最后一次见到中堂是去年冬天东捻刚刚平定的时候,抚台命我带了几色礼物和一封亲笔书札,前往山东济宁钦差大营祝贺中堂奏凯。当时济宁城中车马拥挤,尽是带了亲兵回城度岁的统兵大员,西捻则还在陕甘一带徘徊。钦差大营悠闲宁静,迥和往日不同。李中堂有暇和我谈了好多时候,真是大人先生,那胸襟,那气度,那学识,都是没得说的了。可惜那时战事刚刚结束,幕僚都闲着,我又是现任知府,有官职在身,不然只要稍稍露出毛遂自荐的意思,中堂必定会把我也网罗进了他的夹袋中,那就交了好运了。可是书生意气,怎肯自贬身价,这也不过是说笑罢了。话又扯得远了,中堂此刻不知已到了武昌没有?”
文韶道:“李中堂出京后还要回安徽合肥扫墓,然后去南京会见老师曾中堂,捉摸兄弟去武昌时,他该到任了。”
成忠不住点首道:“年兄好福气,遇上了这位威望极高的大人物做上司,将来阁下的才干被中堂慧眼看中了,来一个鲤鱼跳龙门,由道台而臬台而藩司,那一路青云直上,简直会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跟也跟不上哩。”
文韶笑道:“老年兄拿我开心了,兄弟何德何能会被李中堂赏识。襄阳偏在湖北西北角,哪如老哥处在中原之地,可以施展大才。”
“不不不,夕阳虽有余晖,只是已近黄昏了。”成忠叹了口气,望着文韶和大澂比较年轻的面容,忽然心中一动。’大澂英气勃勃固不消说,文韶虽然含蓄稳重得多,究竟年轻了十多岁,也正是壮年有为的时候,自己最多再做十年官,到了六十来岁总该退老林下了,那时孟熊、孟鹏刚刚二十出头,初入仕途,正需人扶持,与其那时再写信托人照应,看人颜色,何如乘此时让两兄弟去来拜见。大澂刚中进士,前途难说,文韶却是稳能出人头地的,若得他的提携就放心了。”于是怀着托孤的苍凉感情,命听差将孟熊、孟鹏叫了出来,向王、吴二人拱手道:“今日一见,天南地北,正不知何时再能相逢,这两个犬子,大的叫孟熊,今年十九岁,已入了学,尚未成器,小的唤孟鹏,十二岁,更是稚嫩得很,他日倘蒙提携,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说罢命两个儿子向年伯大人和吴叔叩头请安。文韶受了半礼,大澂却拦住了。文韶敏感地意识到成忠的用意,平常在处理公务上,他常是模棱两可,为自己留下宽绰的退步,惟独今天对成忠的话动了感情,怆然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道:“老年兄放心,兄弟一日在位,必不忘老哥的叮嘱。两位世兄文质彬彬,是个读书种子,他日必能连科及第,跻身朝堂,我拭目以待他们后来居上哩。”
成忠宽慰地笑了,紧紧握住文韶的手,连连点头道:“感激,感激!”
李鸿章以淮军统帅接替老师曾国藩而登大位,握国柄,王文韶没有一兵一率,却也官运亨达,十年后居然做了军机大臣,二十七年后接替在中日甲午之战后下台的李鸿章而继任直隶总督,当时谁曾料到?吴大澂后来在京师与张之洞、张佩纶、陈宝琛等评议朝政,号称清流派,也做到督抚大臣,还有过震动中外的惊人举动,载诸史册。王吴和张曜三人都是晚清个性突出的一二品大员,这部书中将会告诉你,他们与刘鹗有着多么重要的关联!
老残遗恨五 小鹏鹏巧遇若英姑娘——日后的欢喜冤家
五 小鹏鹏巧遇若英姑娘——日后的欢喜冤家
刘成忠治绩斑斓,余晕晖灿灿。惠济河上游浚妥后,成忠成了河南省治河的能员,抚台又借重他勘察贾鲁河河道,并督办惠济河下游的浚治工程,直至安徽亳州境内的涡河。这一段河道都在归德府境内,抚台索性命他暂署归德知府,以利指挥。惠济河全程浚通后,不但开封城内水患消除,全城官民皆大欢悦,还可循涡河以达淮河,商货运输行旅往来莫不称道刘知府的功德。
同治十年(公元一八七一年),岁在辛未,适逢丑未辰戌三年大计之年,抚台专门为成忠上了密保,加了个“治绩卓异,剿捻有功”的考语。要知道这“卓异”两字在大计考语中列于一等之上,是花了金子也买不来的。于是一道谕旨下来,成忠晋京引见之后,放了河南南汝光道实缺道台,究竟府多道少,何况尚有许多京官直接外放的,府台升道台虽只升了半品——从四品升正四品,却是做官的一大关口。过了两年开归陈许郑道道台病故出缺,成忠调任过来,统辖开封、归德、陈州、许州、郑州五个州府,三十余县,兼理河务,道台衙门设在省城,成忠一家又回到开封来了。
省城依旧而人事全非。抚台大人早已换了李鸿章的心腹幕僚,在剿捻中总办后路粮台大大出过力的钱鼎铭,那个以“目不识丁”图章炫耀于人的傻大个儿张曜,奉旨去西北受陕甘总督左宗棠的节制,镇压回民起义,蒙旨升了广东提督,还要随左进入新疆,平定叛乱,一去就是十五载。曾国藩死了,李鸿章成了遥执朝政的直隶总督,并且开始兴办洋务,盛宣怀入了李幕,成了李的得力助手,这一年创办了轮船招商局。此时洋务运动还仅仅限于官督商办企业,鼓吹者少,支持者尤其少而又少,而冷潮热讽或顽固反对的则多而又多,纵然威望如李鸿章,也感到十分孤立。
家庭之中两个儿子都长大了,孟熊这一年二十四岁,早已娶妻生子,可是乡试两试不中,心灰意懒。孟鹏也十七了,长得方面大耳,厚厚实实,已给他订下了亲,是六合外祖母家作的大媒,妇方姓王,还沾些亲,也是当地名门大户,商定今年乡试之后完婚。无奈孟鹏书虽读了不少,只是心头太活,今天喜这样,明天爱那样,拿拿放放,不能专心,河南各地古迹名胜去过不少,就是安不下心钻研那叫他头疼的八股文章。今年秋天正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之年,孟鹏已是秀才底子,老爷子嘱咐他用功勤读,准备应试,希望弄个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还不知能中也不?
孟鹏人长大了,也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以为过去按家谱“远”字辈排名的“震远”和家中常用的“孟鹏”都太古旧,于是自说自话改名为鹗,字铁云,他的一生中也不知取过多少古怪的名字,如梦鹏,云抟,云臣,公约,筼湍,常用而又知名的便是刘鹗和铁云。
从这回书起便改以铁云来称呼这位鹏鹏小少爷了。
却说铁云这一天啃那前科的乡试程墨,读得头昏眼花,两耳嗡嗡,全不曾进得脑中。看那窗外,春光煦煦醉人,红杏艳艳地冒出了墙,猫儿在屋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一步一伸懒腰,还呼啊呼地翘起了长须须,似真又假地撕打胡闹,把铁云的心都逗活了。合上书,戴上黑缎小帽,揣了些零碎银子,索性上街去遛遛腿儿。来到相国寺庙前庙后书铺古玩店消闲了一会儿,空着手又走了出来。看那耀眼的太阳还在天上高高挂着,回去尚早,而春意融融,浑身似有使不尽的气力,不如去城东北角十三层铁塔(相国寺塔)登高远眺,舒展一下筋骨。于是出了相国寺东便门,乃是马道街走不多远,忽见一个姑娘捧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从一家当铺出来,低下头,只管往前边走去,边走边抹眼泪。看她娇小身材,穿一套藕白色大襟袄裤,白布滚边,梳了个双螺髻,髻上也插了一朵白绒花,似是戴孝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哭泣。铁云好奇地慢慢跟着她转了两个弯,来到斐坊公胡同一户住家门口停下,那姑娘想推门进内,却又缩回了手,只是站在门边发呆,那泪珠儿就默默地一颗颗滴落下来。铁云走到她身边,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娘!”
姑娘抬起泪眼,吃惊地打量铁云,那一幅又白又嫩几乎掐出水来的瓜子脸,那一双三分媚七分俏似惊又恐的黑亮的眸子,裹着泪水益发显得令人爱叫人怜,铁云也不由得吃惊了。他长到这么大,除了从小依偎在母亲和三姐的身旁,以及几个使唤丫头老妈子之外,很少接触女人。十七岁的少年,一种朦胧的对于异性的爱慕,忽然在这位美丽的姑娘面前被唤醒了,他张嘴结舌,要问的话被眼前比他略小一些的少女那清素骄人的光辉镇住了,好一会,才愣冲冲地说道:“姑娘,你有什么难处?我能为你出力吗?”
姑娘猛地抹一下眼泪,掉头道:“不要你管!”
铁云耐住性子道:“姑娘,我不是坏人,我是道台衙门的,我诚心诚意想帮助你。”
姑娘又盯了他一眼,见这个书生穿一件灰呢夹袍,外罩天青色马夹,老老实实,不像是个坏人,也许是道台衙门文案上的小小书吏,于是撇了撇嘴,说道:“我妈病了,我要请医生,你会医病吗?”
“会啊!我读过好多医书,我爸爸会给人看病,我也会。”
“你爸爸是医生吗?”
“不,他是道台。”
“什么道台?”姑娘呆住了,一时想不出“道台”是个什么行当。
铁云没有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台就是道台衙门的道台,他能管知府,管知县。”
“也能管主簿?”
“那当然,主簿是九品官,比知县小,道台可是四品。”
“那末,”姑娘抹干了泪水,亮亮地睁大眼,又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抿嘴道:“你是道台少爷?”
“不敢当。”
“你真能治病?”
“谁骗你。”
“好,那你随我进来!”
姑娘引铁云进门,穿过小小的过厅,从左耳门进内,乃是一座窄窄的院落,朝南正房三间,东厢数间下房,其中一间素幔高悬,赫然停了一具黑漆棺材,棺头上题了“河南祥符县主簿衡公之灵”,墙上挂了几幅挽对。姑娘泪汪汪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家姓衡,那是我爸爸的灵柩,已经故世大半年了。”
铁云吃了一惊,心中仿佛明白了三分,于是跟随衡氏姑娘来到北屋檐下,姑娘道:“妈,我请医生来了。”东屋传出一位妇人虚弱的声音:“若英,这么快就回来了?快请医生堂屋里坐,我就起来。”
姑娘踏进客堂,说道:“妈,不用起来,医生会进来给你诊病的。”
客堂中一张方桌,几把椅子,若英朝铁云嫣然一笑,点头示意:“你坐吧。”便掀帘进东屋去了。静了一会儿,好似娘儿俩在嘀嘀咕咕说话,衡母先是一声声的叹息,忽然惊讶地冒出了一声:“啊呀,罪过,你怎么把道台少爷请来了?”
“妈,不要紧,他还小哩,也不过比我大两岁罢了,是他自己定要来的。”
“真会治病吗?”
“让他试试吧,我扶你坐起来。”
稍过一会儿,若英掀帘朝铁云点了点头,俏皮地说道:
“道台少爷,请吧!”
铁云窘道:“姑娘,我叫铁云,叫我名字吧。”
“好吧,铁云少爷,请进来!”
铁云进了东屋,见雕花大床上靠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面容清瘦憔悴,似乎不胜凄苦。若英道:“妈,这位就是铁云少爷。”
衡母欠身道:“少爷,小女不懂事,怎么可以惊动了您。”铁云作揖道:“莫怪姑娘,是我自己愿来为伯母诊病的。”
若英端来一张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