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1-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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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知龙颜为甚么这个大怒,急宣文武百官有甚么旨意,且看下回分解。
第17回 宝船厂鲁班助力 铁锚厂真人施能
诗曰:
大明开鸿业,巍巍皇猷昌。
止戈戎衣定,修文继百王。
统天从雨施,理物体含章。
深仁谐日月,抚运迈时康。
幡旗既黑黑,征鼓何鍠鍠?
外夷违命者,剪覆被天殃。
和风凝宇宙,遐迩竞呈祥。
四时调玉烛,七曜巡万方。
维岳降宰辅,维帝用忠良。
五三成一德,于昭虞与唐。
却说工部尚书一本,宝船工完,乞加恩赏事。万岁爷看了本,龙颜怒发,急宣文武百官。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万岁爷道:“今日百官在此,工部一本,为宝船工完事。这宝船可是完了么?”马尚书出班奏道:“陛下洪福齐天,不日成之。”王尚书出班奏道:“天地协和,鬼神效力,故此宝船工程易完。”三宝太监出班奏道:“奴婢们星夜督率,委实是工完。”圣上道:“你这厮俱是欺侮我朝廷,岂有恁大的工,不假岁月而成?”文武百官一齐跪下,稽首顿首,奏道:“为臣的谁敢欺侮朝廷。”万岁爷把个龙眼观看,只见班部中独有刘诚意不曾开口,圣上就问道:“刘诚意,你为何不作声?”刘诚意道:“非干小臣不言之罪。小臣袖里占课,故此未及奏称。”圣上道:“你占的课怎么说?”刘诚意道:“小臣袖占一课,这宝船厂里有个天神助力,故此易于成功,陛下不须疑虑。”圣上道:“须则是眼见那个天神,我心才信。”刘诚意道:“要见也不难。”圣上道:“怎么不难?”刘诚意道:“无其诚,则无其神;有其诚,则有其神。”圣上道:“既是这等说,我三日斋,七日戒,亲至宝船厂内,要九张桌子单层起来,果是天神飞身而上,此心才信。”百官齐声说道:“钦此,钦遵。”御驾回宫,百官班散。马尚书迎着刘诚意唱了一个喏,打了几个恭,说道:“圣上要见天神,怎么得个天神与他相见?”刘诚意道:“到了七日上,自有天神下来。”刘诚意虽是这等说,马尚书其实不放心。
不觉的挨到了七日之上,果真的万岁爷排了御驾,文武百官扈从,径往宝船厂来。厂里已是单层了九张金漆桌子,御驾亲临,即时要个天神出现,如无天神,准欺侮朝廷论,官匠尽行处斩。说着个“处斩”二字,哪一个不伸头缩颈?哪一个不魄散魂飞?哪一个是个神仙出来?未久之间,只见厨下一个烧锅的火头,蓬头跣足,走将出来,对众匠人说道:“我在这里无功食禄,过了七个月,今日替众人出这一力罢。只是你们都要吆喝着一声‘天神出现 ’,助我之兴,我才得像果真的。”众人吆喝一声道:“天神出现哩!”倒是好个火头,翻身就在九张桌子上去了,把个圣上也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莫道无神也有神。”圣上问道:“天神,你叫做甚么名字?”天神道:“我即名,名即我。”万岁爷转头叫声当驾的官,再转头时,其人已自不见了。万岁爷心上十分快活,今日天神助力,明日西洋有功可知。即时叫过众匠人来。众匠人见了个御驾,骨头都是酥的,一字儿跪着。万岁爷道:“这桌子上是个甚么人?”众匠人道:“是个烧锅的火头。”万岁爷道:“他姓甚名何?”众匠人道:“只晓得他姓曾,不晓得他的名字。”万岁爷道:“他怎么样儿打扮?”众匠人道:“他终日里蓬头跣足,腰上系的是四个拳头大的数珠儿,左脚上雕成一只虎,虎口里衔一个珠;右脚上雕成一枝牡丹花,花傍有一枝兰草。他食肠最大,每日间剩一盆,他就吃一盆;剩一缸,他就吃一缸。若是没有得剩,三五日也不要吃。”万岁道:“果真是个天神。”发放众匠人起去。又宣刘诚意上来,问道:“卿再袖占一课,看这个天神是甚么名姓。”刘诚意道:“不必占课,众匠人已自明白说了。”圣上道:“他众人说道不晓得他的名字。”刘诚意道:“他说姓曾,腰里系着四个拳头大的数珠儿,曾字腰上加了四点,却不是个‘鲁’字?他左脚下一只虎,虎是兽中之王;右脚下一株牡丹,牡丹是花中之王。老虎口里衔着一个珠,是一点;牡丹傍边一株兰,是一撇。两个‘王’字中间着一点、一撇,却不是个‘班’字?以此观之,是个鲁班下来助力,故此他说:‘我即名,名即我。” ’圣上道:“卿言有理。”即时叫传宣的官,宣碧峰来见驾。长老见了圣驾,微微的笑道:“今日鲁班面见天子。”圣上道:“国师,你怎么得知?”长老道:“是贫僧指点马尚书请来的。”圣上道:“怎么是国师指点马尚书请来的?”长老把马尚书请教的话,细说了一遍。万岁爷老大的敬重长老,老大的敬重刘诚意。一面宣纪录官纪功,叙功重赏;一面御驾临江,观看宝船。好宝船,也有一篇《宝船词》为证,词曰:
刻木为舟利千古,肇自虞妁与共鼓。
权舆窍木吴蜍腥,矜夸浮土汉云母。
白鱼瑞周以斯归,黄龙感禹而来负。
谁知道济舴艋功,乘风纵火有艨艟。
徐宣凌波其抗厉,邓通持棹何从容。
舣乌江而待项羽,烧赤壁而走曹公。
沙棠木兰稀巧丽,指南常安有奇制。
采菱翔凤兮并称,吴蜩晋舶兮一类。
李郭共泛兮登仙,胡越同心兮共济。
涉江求剑兮楚侦,伐晋王官兮在秦。
绋缡维兮泛五会,轴轳接兮容万人。
飞云见兮知吴国,青翰闻兮为鄂邻。
汉武兮汾阳申辨,广德兮便门陈谏。
穆满兮乘之乌龙,山松兮望彼凫雁。
伐维江陵兮乔木,习维昆明兮鏊战。
翔螭赤马兮三侯,鷁首鸭头兮五楼。
苍隼兮先登见号,飞庐兮利涉为谋。
泛灵芝兮杜白鹤,浮巨浸兮梁银钩。
却说万岁爷看了宝船,就问长老道:“宝船已是齐备,国师何日起行?”长老道:“宝船虽是齐备,船上还少些铁锚。”圣旨道:“既是旧锚去不得,新锚但凭国师上裁。”长老道:“须则是兴工铸造。”圣上道:“文武百官在这里,是哪个肯去兴工造锚哩?”道犹未了,班部中又闪出三宝太监来,稽首顿首,奏道:“奴婢愿去兴工造锚。”道犹未了,班部中又闪出工部马尚书来,稽首顿首,奏道:“小臣愿去兴工造锚。”道犹未了,班部中又闪出兵部王尚书来,稽首顿首,奏道:“小臣情愿协同造锚。”圣上见了这原旧三员官,心上老大的宽快,说道:“多生受了列位。”众官齐声道:“这是为臣的理当,怎么说个‘生受’两个字?但不知兴工造锚,锚要多大的?”圣上道:“非朕所知,可宣国师来问他。”长老就站在左壁厢说道:“这外锚忒大了也狼抗用不得,忒小了也浪荡用不得。大约要分上、中、下三号,每号要细分三号:每上号要分个上上号、上中号、上下号,每中号要分个中上号、中中号、中下号,每下号又要分个下上号、下中号、下下号,三三共九号。头一号的锚要七丈三尺长的厅,要三丈二尺长齿,要八尺五寸高的环。第二号的锚,要五丈三尺长的厅,要二丈二尺长的齿,要五尺五寸高的环。第三号的锚,要四丈三尺长的厅,要一丈二尺长的齿,要三尺五寸高的环。其余的杂号,俱从这个丈尺上乘除加减便是。还要百十根棕缆,每根要吊桶样的粗笨,穿起锚的鼻头来,才归一统。”长老分派已毕,圣驾回朝,文武百官随驾。
所有三宝太监、兵部尚书、工部尚书,面辞了万岁,分了委官,即时到于定淮门外宽阔所在,盖起一所铁锚厂来。即时出了飞票,仰各柴行、炭行、铁行、铜行并三百六十行,凡有支用处,俱限火速赴铁锚厂应用毋违。即时发下了几十面虎头牌票,仰各省直府、州、县、道,凡有该支钱粮,火速解到铁锚厂应用毋违。即时出了飞票,拘到城里城外打熟铁的,铸生铁的,打熟铜的,铸生铜的,火速齐赴铁锚厂听用毋违。即时发下了几十面虎头牌,仰各省直府、州、县、道,招集铁行匠作,星夜前赴铁锚厂应用毋违。这叫做是个“朝里一点墨,侵早起来跑到黑;朝里一张纸,天下百姓忙到死。”不日之间,无论远近,供应的钱粮一应解到;无论远近,铜铁行匠作一应报齐。三宝太监坐了中席,王尚书坐左,马尚书坐右。各项委官逐一报齐,烧了天地甲马,祭了铁锚祖师,开了炉,起了工,动了手。三位总督老爷归了衙。只说“眼观旌旗捷,耳听好消息”。哪晓得这些匠作打熟铁的打不成锚,铸生铁的铸不成锚,毛毛糙糙就过了一个月,只铸锚的还铸得有四个爪,打锚的只打得一个环。
却说这三位总督老爷,三日一次下厂,过了一个月,却不是下了十次厂,并不曾见个锚星儿。这一日三位老爷又该下厂,下厂之时,先叫二十四名打熟铁的作头过来。二十四名打熟铁的作头一齐跪下,三宝老爷问道:“你们打的锚怎么样哩?”众作头说道:“俱打成了一个箍。”三宝老爷道:“锚倒不打,倒打个甚么箍?”叫:“左右的,把这些作头揪下去,每人重责三十板。”众作头吆喝着道:“就是锚上用的。”三宝老爷道:“哪里锚上有个箍?”众作头吆喝道:“老爷在上,岂不闻锚而不秀者有一箍?”三宝老爷听之大怒,骂说道:“你这狗娘养的,你欺负咱不读书,咱岂不知‘苗而不秀者有矣夫’!你怎么敢谎咱‘锚而不秀者有一箍 ’?坐他一个造作不如法,准违灭圣旨论,该斩罪。”即时请过旨意,尽将二十四名作头押赴直江口,枭首示众。可怜二十四个无头鬼,七魄三魂逐水流。
却说斩了二十四名打熟铁的作头,方才来叫这二十四名铸生铁的作头。这二十四名作头说道:“你我今番去见公公,再不要说书语,只好说个眼面前的方言俗语才是。”及至见了三宝老爷,老爷问道:“你们铸的锚怎么样哩?”众作头说道:“小的们三番两次,还不曾铸得完。”老爷道:“工程不完,也该重责三十板。”叫声:“左右的,踹下去打着。”众作头吆喝着:“小的们禁不得这等打。”三宝老爷道:“怎么禁不得这等打?”众作头道:“小的们是铁铸的静静,禁不得这等打。”三宝老爷闻之,又发大怒,骂说道:“你这狗娘养的,倒不把铁去铸锚,却把铁来铸你的;坐他一个侵盗官物满贯,该斩罪。”请了旨意,又将这二十四名作头押赴横江口,枭首示众。可怜二十四个音音鬼,一旦无常万事休。”
却说铁锚厂里杀了四十八个作头,另换一班新作头,更兼各省解来的铜匠、铁匠看见这等的赏罚,哪一个不提心,哪一个不挈胆,哪一个不着急,哪一个不尽力,哪一时不烧纸,哪一时不造锚。只是一件,铸的铸不成,打的打不成,不好说得,也不知累死了多少人。三位总督老爷见之,也没奈何,欲待宽纵些,钦限又促;欲待严禁些,百姓无辜。三位老爷只是焚香告天,愿求铁锚早就。
忽一日,三位老爷坐在厂里,正是午牌时分,众匠人都在过午,猛然间作房里罗罗唣唣,泛唇泛舌。三宝老爷最是个计较的,叫声:“左右的,你看作房里甚么人跋嘴?”这正是:
猛虎坐羊群,严令肃千军。
一霎时拿到了作房里跋嘴的。老爷道:“你们锚便不铸,跋甚么嘴?”那掌作的说道:“非干小的们要跋嘴。缘是街坊上一个钉碗的,他偏生要碗钉,因此上跋起嘴来,非干小的们之事。”老爷道:“钉碗的在哪里?”那掌作的说道:“现在小的们作房里面。”老爷道:“拿他来见咱。”
左右的即时间拿到了钉碗的。那钉碗的老大有些惫懒,自由自在,哪里把个官府搁在心上?走到老爷酌面前,放下了钉碗的家伙,深深儿唱上一个喏。左右的喝声道:“嗒,钉碗的行甚么礼?”那钉碗的说道:“礼之用,小大由之。百官在朝里,万民在乡里,农夫在田里,樵夫在山里,渔翁在水里,就是牧牛的小厮也唱个喏哩,这都是礼。我岂没有个礼?”老爷道:“你既是这等知礼,怎么又钉碗营生?”钉碗的道:“小的钉碗就是个礼。假如今日钉的碗多,就是礼以多为贵。假如今日钉的碗少,就是礼以少为贵。假如今日事繁,就是礼以繁为贵。假如今日事简,就是礼以简为贵。岂谓知礼者不钉碗乎?”老爷道:“既是钉碗的,你钉你碗罢,怎么到咱作房里来?”钉碗的道:“老爷作房里有千万个人吃饭,岂可不打破了几个碗,岂可没有几个碗钉?这叫做个‘一家损有余,一家补不足 ’。”老爷道:“你既寻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