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信者-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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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空降舱,我再次看了一眼我那些矮小而又无比健壮可靠的兄弟们,想把他们的面孔或背影记在脑海里。我知道,下一刻,我将无法再思考,会一直凭借本能战斗直到沉睡。而当我再次醒来时,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不在了……
突击炮的炮管开始加速空转,我轻蔑地瞥了一眼漫山遍野围攻上来的敌人,对自己的机体发出最后的指令:肾上腺素注射,开始!
炮管开始嘶吼,弹壳向雨点一样砸落到地面上。我的视野渐渐模糊,周围的世界渐渐安静下来,感受着肩头后坐力那有节奏的震颤,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让我那经历了千年战斗培养出来的经验和直觉去接替了这具金属躯壳的支配权……
我用残存的自我意识,再一次驱动扬声器发出呐喊
“……”
相对于炮火来说,这扬声器的功率还真是太小了一点啊。希望那孩子说到做到,之后能给我换个新的……
另一个希望,则是这场战斗里能够遇到一个值得我收藏颅骨的对手。虽然我的寿命近乎无限,可我的金属躯壳却依然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腐朽。未来上战场的机会真的不多了。
药物的影响时间过去了,我再次醒来。
原本以为,这次苏醒,会像之前几次战斗那样,已经乘坐着雷鹰返回了自己巡洋舰上的小屋等待检修了,一般来说,这会是我另一段比较快乐的时光:我可以自由的舒展我的金属手臂与机械腿,小小的散步一会儿,跟新人们聊一会儿天,听听在我沉睡时战团所赢得的新的荣誉,讲述一下我们过往的辉煌……
然而,那却成了一个奢望。
我现在依然蹲坐在燃烧的大地上。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山包,从脚下到周围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全都铺满了尸体——四分五裂的、烧焦的、各种各样——以及无数燃烧的战争机械的残骸。
绿皮,永远杀不完的肮脏生物……
“吱——”我的扬声器发出一声尖叫。大约一千五百或者两千年以前,我还是个刚刚穿上动力装甲拿上链锯剑的新兵时,面对自己制造的这么多尸体,我也是这样吹口哨的。
我能分辨出这些尸体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我的战绩,突击炮和动力拳以及重喷火的痕迹是很明显的。我并非是在嘲笑我那些年轻的兄弟们不够勇敢或者战技有待提高,不过跟我这将近十吨重的金属身躯比起来,他们的单兵武器在火力上还是稍微弱了一些。
我将镜头的焦点拉近,看到了兄弟们那令人心安的装甲涂装,也看到他们望向我时眼中那崇敬的目光。都是很陌生的脸,我想要记住他们,可我知道,我那浸泡在人工羊水中的残破躯体正在渐渐萎缩,大脑也一样,虽然我依旧记得我所有的战斗经验,记得我所有的战绩和荣耀,可在接收新信息这方面已经力不从心了。
我加大动力炉的输出功率,晃动着身躯站立起来。身边的兄弟们为我这个动作吃惊不小。我记得之前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是原地休息,等待援兵或敌人的下一波攻击——即使在药物的作用下失去自我意识,我的大脑依然能够完美无缺地理解和执行每一个命令。
他们也意识到,我苏醒了。
“您需要新的药物注射吗,长者?”我的技术士官问道。他刚才正在给我的突击炮安装新的弹鼓,我突然起立的动作差点儿让他把整整一箱炮弹摔倒地上。
“不必了,塔伦兄弟。我还能继续战斗。”
虽然近来我的战斗任务越来越少,这次甚至沉睡了二百年才被唤醒,可我作为一台无畏也有着足够的战斗经验。仅仅是几个小动作——起立、挥拳、转动炮管——我便已经完成了系统的自我检测。
右腿不久前折断过一次,虽然经过了紧急维修,可力量还是大打折扣。我将无法再次发出足以撞毁一切的冲锋,无法抓起一台轻型车辆去砸毁另一台,或许连射击的稳定性都无法保证了。不过还好,我的拳头依然无坚不摧,虽然腿上的弱点使得我有可能被自己拳头的力量震退,可那已经不算什么毛病了。至于突击炮,我对这玩意还不是很熟悉……
倒是正面装甲上那累累的伤痕让我有些心惊。虽然我早就知道绿皮的武器只是命中差劲,在威力上并不弱,可如此巨大的孔洞依然有些超出心目中绿皮的能力。
这应该是等离子大炮造成的创伤。如果敌人是豆芽,遇到这种武器并不让我吃惊。可等离子武器的技术连帝国都没能掌握完善,什么时候绿皮也有了呢?
我再次打量战场。
“我们的巡洋舰去哪儿了?”
我很庆幸,老旧的扬声器里发出机械声音不会暴露我担忧的心情。
我能看出来,最后一次补给和增援已经是十个小时之前的事,而同我一起第一批降落的兄弟们,他们大半已经不在这里。
我已经战斗了超过三十小时。
一个坏消息:外层轨道里出现了绿皮的古巨圾——一种用战舰残骸改造而来的绿皮太空船,为了避免他们接触到地面上的另一批绿皮,我们的战舰不得不离开预定轨道前往拦截。
这就意味着,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我们得不到补充兵员和弹药,无法及时运走伤员,更没有机会召唤那足以摧毁一切的轨道轰炸。
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不过还有个好消息:我们有了一台神圣无畏!
重伤无法继续作战的老兵,能够进入无畏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但是这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痛苦。虽然我们早已习惯了痛苦——毕竟新兵入伍时的试炼已经算是痛苦的极致了——可这次不同。
那是比一切肉体和精神痛苦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蜷缩在狭小的金属棺材里,浸泡在人工羊水之中,丧失了一切肉体上的感知,想象自己那曾经健壮无比的身躯正在一点点变得萎缩和腐朽,这种感觉足以让一个骄傲的战士变得疯狂。哪怕是在战场上尽情的破坏和杀戮都无法发泄这种痛苦。如果不是大量的镇定剂,以及牧师无时不刻的安抚祈祷,我很有可能甚至熬不过第一个百年。在那时,我不得不凭借大量的药物来屏蔽自我人格,完全依靠一个士兵的本能去战斗和理解命令。对于当初能够抵御一切药物侵袭的星际战士来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悲哀。
即使有着药物的镇压,那时的我依然疯狂,渴望着能在战斗中得到一个最终的荣耀来终结自己的痛苦。可这样的行为换来的只是更多的悔恨,因为无畏是战团的瑰宝,是活着的纪念碑,兄弟们哪怕牺牲自己也不会让我陷入危险。哪怕是被击毁,他们依然不计伤亡地把我带了回去。
然而现在,我醒来了,在战场上。我心境平和,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没有喜悦和悲伤。
我能够以完全自主的人格来操纵我的金属躯体,我是神圣无畏。
我重新背负起一个战士的责任。
我能猜测出将来。如果这次战斗我还没能倒下,我或许会被强制拆掉动力拳,装上火炮,从此完全转变为火力支援角色——一台地狱火无畏;我或许会被更加限制出勤,从此在我的小屋里终老,年复一年地继续接受年轻兄弟的凭吊和崇拜;我不老不死,漫长的岁月将我转变成一台上古神圣无畏——一种只能拿来拜,基本不能用的华丽摆设。
我想起了太空野狼战团的传奇——失落之手比约克,那个活了一万年,曾经见过帝皇,曾经与他的基因原体黎曼卢斯并肩作战的老家伙,他已经有几个千年没能再让他那对一击致命的闪电爪见一下血了?那个老爷爷如今已经完全沦为了一个讲故事的角色,每隔一千年,他才有机会被唤醒一次。
然而比约克依然是上古神圣无畏中的传奇。从前我还曾经为他悲哀过,而此时,我只是在羡慕他最后一战的辉煌:在舰队离开家园,基地里只剩下新兵的情况下,他凭借地下的隧道与入侵的混沌大军足足周旋作战了四十个昼夜,一直坚持到援兵到来……
我检测了一下自己零件的磨损状况,怀疑自己是否能坚持四个昼夜。我的大脑可以不眠不休的连续作战,我活着的时候我的肉体也绝不会因疲倦而倒下,可这台金属的躯壳……好吧,作为一个战士,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相信自己的躯体和武器,我的同伴,还有我的技术士官了。
当然,我现在所在的这个行星个头很大,自转很慢,昼夜相对长了一些。不知道芬里斯那个冰雪覆盖的星球一昼夜是多久呢?
我不再去想那些野蛮人英雄的萨迦史诗,转而继续注意眼前。
未来我可能成为跟比约克一样的传奇,或许还能得到个拉风的绰号比如“一击致命的突击炮”啥的,虽然我最引以为豪的身份是格斗大师,可我一样拿到过神射手勋章,在我刚刚入伍还是个侦察兵的时候。虽说突击炮跟狙击步枪在威力、射程和精度上有着天渊之别,可我毕竟也不是当年那个菜鸟了。
不过,现在我还在战场上,敌人正在我们视野之外集结,准备发动下一次冲锋。身为一个战士,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塔伦兄弟,别给我涂那些油膏了,现在我不是摆在展厅里。去跟重武器小组借一支热熔枪,我来教你怎么修补我的装甲。”我吩咐道。
作为入伍将近两千年的老兵,我所骄傲的并非只有杀戮和破坏的技巧。我的经验涉及到生活的所有角落和细节。比如现在,如何让身边这堆已经严重残缺的装备工作更长时间也是我无意中学到的东西之一。这时候真应该学习血鸦战团的口号,“知识就是力量”。毫不客气地说,如果有人能在我的躯体上装上一堆带有工具的机械臂,我有足够的技能去客串一个技术士官。
我想起了当年为我保养维修的拉曼兄弟,正是他这种严重违反操作规程的临时修补方法数次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当初,我还为自己那庄严华丽的正面涂装被改的一塌糊涂而跟他发过脾气……
《无畏》
很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悠闲时光了。
地面上的战斗已经完结。
绿皮的垃圾场正在燃烧,绿皮军阀被拆成了一滩混杂着血肉的机械残骸,只有那只巨大的机械爪被某个年轻的兄弟留了下来当作战利品。我的技术士官想把它修复或者拆开来研究一下技术,我和连长及时阻止了他——虽然我们战团技术士官不少,可培养起来也是很不容易的,不能就这样随便浪费掉。
研究绿皮的装备会给技术人员的大脑带来不可逆转的损害,这是许多战团跟机械神教用血换来的教训。还好我们战团成立的比较晚……
“我的战利品里还有一座灵族炎晶坦克的炮塔。你的上一任已经花费了两百年时间共算完成了能源的兼容性研究。如果你能破解它本身的核心技术的话,到时候整个帝国都会铭记你的。”我对我的技术士官塔伦说道。
“你是说你在菲拉达世界缴获的那个炮塔?拉曼兄弟把它装到一辆兰德掠袭者上面,在佛拉斯克攻城战里……拉曼兄弟开着这辆坦克与一个恐虐恶魔同归于尽了,帝皇与他同在。”连长说道。
虽然我的肉体早已经失去了一切内分泌机能,可仍在活着的大脑依然感到一阵哀伤。在这个胜利的时候哀悼逝去的兄弟似乎是个很煞风景的事,我只好装作轻松地说道:“看来我这一生估计是没有机会装备上电浆大炮了。除非以后我还有机会再去缴获一个。”
“如果您喜欢的话,我可以把重武器小组的电浆大炮改装一下给你装备上。”塔伦说道。
还是算了吧。单兵型的电浆大炮虽说是反装甲的利器,发射速度却慢的要死,装备这玩意的士兵也成了类似狙击手的角色——没人任何歧视侦察兵兄弟的意思,可我服役一千年来确实是没有担任过狙击手的。就算作为地狱火无畏,我也更喜欢火力压制这个位置。
战斗已经结束了两个小时,接我们撤离的雷鹰还是没来。
已经是黄昏时间。抬头望天,苍穹中不但有满天繁星,还有许多飞来飞去的流星——那当然不是流星,那是我们在近地轨道上的攻击巡洋舰正在战斗。透过高精度的视觉成像系统,我甚至能够分辨出那些流星哪一颗是主炮的光束,哪一片是舷炮的齐射,其间还有重型反舰鱼雷跟雷鹰炮艇的尾焰。
看不到绿皮古巨圾的身影,估计是藏在小行星密集的地带里去了吧。
烈焰之锤号攻击巡洋舰,那是我们在太空中的家。上千年的战斗生涯让我对她充满了信心。虽然她很少参与争夺轨道制空权的战斗,可我的船员兄弟们从来就没有一刻松懈过。至于她的威力,经常召唤轨道轰炸的我们更是有着最直观的印象。
危险!
这是我在一千年的厮杀生涯中锻炼出来的直觉,它曾经无数次让我死里逃生。虽然我最终也未能避免一个战士应有的宿命,可那一刻如果不是提前移动了几厘米的话,那枚星镖就会刺穿我的心脏,我也无法以无畏的形态重新战斗下去了。
我立刻唤醒我的全部机能,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我的动作,兄弟们也立刻抄起各自的武器进入战斗状态,护卫在我的周围。
“什么情况?侦察兵没有预警。”连长说。
那只是说明我们遇到了非常规的敌人。
我将感知系统的精度调整到最高,对周围做最细致的扫描——
没有炮弹的尖啸声,没有火箭的尾焰轨迹,没有能量武器的聚能反应,甚至地面上都没有可疑的震动,一切安静如常,距离最近的绿皮也远在我的视野之外。
然而那种危机来临的感觉依然徘徊不去。
我确信攻击即将来临,而且是一场针对我们整个小队的覆盖性炮击。
“准备迎接冲击!”我沉声下令。
能量输入左臂的动力拳,我以最大功率捶击脚下的地面。强大的冲击波从我的拳下释放,扩散到周围数十米。地面的剧烈震荡将我的兄弟们纷纷抛向外围。一瞬间,我的周围空旷了下来。
我将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刚好能够击飞所有人而不至于伤害他们。只是这次战后,他们的动力装甲需要全面保养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