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季白 by青歌-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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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要吓人一跳,以为是从王宫哪个角落里爬出来的幽魂在深夜里游荡。
但是今夜的雍宫里人反常的少,就连平日走动很勤的巡夜兵士都没怎么见。偶尔看到一小队过来
,头上都簪着白缨,远远地望见季白和李和,都没什么反应,任他们随意而行。
李和心里打鼓样地跳,揣在袖子里的手心上全是冷汗。他看到了那些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白缨,象
一簇簇阴郁的火苗冷冷地燃烧着。
是谁死了?肯定不是寻常宫人,李和大力地吞了口唾沫,不好的预感在心上盘桓不去,猛地一抬
头,南室殿高耸的飞檐隐隐在望。
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应验无比。李和望见平日里悬在殿外的绛红宫灯已经换成了素白的纸灯,心
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偷眼朝季白看去,季白也在不错眼地盯着那盏白灯笼,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亮得
吓人。
“公子,我们回去吧。”李和劝阻他,丹朱死了,季白只怕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
但是当季白微微侧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李和才蓦然醒觉,站在他眼前的这个苍白冷静的少年已经
不再是当日疯疯颠颠的痴儿,他甚至还能够向他笑笑,问:“为什么要回去?”
“我……我怕……”
“怕什么呢?”季白好象叹气一样说:“他是我兄长啊,我应该来送他一程。”
“不许你进来!”
缟衣素袍的少年站在正殿的台阶前,象母鸡护雏一样张着双臂,仇视地瞪着季白。
“我家主人就是给你害死的,你居然还有脸来?你滚,滚!”
“我不能不来。”
季白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因为阿寿的无礼而动怒。
“于情,他是我嫡亲的兄长,于理,我们有君臣之份,我来送他,情理皆合。”
“呸,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主人不想见到你。如果没有你,主人怎么会死?都是因为你!都是
因为你抢走了大王……”
“阿寿!”季白略略皱了眉头:“我只是来给丹朱上一柱香,请你不要拦我。”
“不……”
“阿寿兄弟,来来来,我们去说说话……”
李和一把抢上前去,捂了少年的嘴,硬将他拖开。
'原创'公子季白 40 这一章;咳;热气腾腾的刚出炉哎~~
(记得给掌声哦)
另:菠萝生日快乐,贺文嘛…………呵呵,就和墨音同寿啦……
季白拾阶而上,素白渗澹的南室殿就象一头蛰伏在黑夜里的怪兽,苍白微弱的烛光映着满室纸帛
,长长的灵幡在风中飘摇。
正中的供桌上放着丹朱的灵位,前面供着碎成两截的绿绮。
手指从绿绮崩断的琴弦上抚过,寂静无声,曾经的金击玉振已经只能够在记忆里出现了,连同它
的主人。
丹朱。
丹朱。
“丹朱……”季白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他早已经预见了的结局,这是他一手安排的结果,从开始到结束,一步步,全在他的计划掌
握之中,所以,这也是他想要的结局,是他需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痛苦,非常非常的痛苦。
他不该痛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丹朱,小的时候,他甚至是讨厌这个唯一的哥哥。
据说丹朱出生的那年,臧全国大旱,连臧河都干得见了底。人们用尽了各种办法祈雨,却还是只
能眼睁睁看着田里的秧苗大片大片地枯萎,牲畜纷纷倒毙在烈烈炎日下。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了的
时候,丹朱呱呱落地了。伴随着他甫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的,是一道惊天动地的炸雷。七个月未
曾落下一星点雨沫的臧国,迎来了它当国君主的第一个儿子,以及一场倾盆大雨。
这样神奇的出生,是只有天上的星宿转世时才可能出现的吉祥之兆。于是,人人都说公子丹朱是
神仙下凡,会给臧带来前所未有的福气。
丹朱十岁初服。小小少年穿着件月牙白的衫子,上面缀满点点红樱,及腰的长发不再梳髻,而是
用朝天冠束了,簪一粒浑圆的珍珠,余发放下来,在背后软软柔柔地垂着,顾盼之间,竟有着如
月之初生的风华与容姿,看呆了观礼的人们。而他在庆典上弹奏的一曲“沐春风”更是令闻者洋
洋生气,如坐春风,使得所有人都交口称赞,夸之为臧之美玉。
丹朱的光芒完全盖住了他这个什么都不出众的弟弟,臧国的百姓人人都知道丹朱的两三件逸事,
却有很多人连季白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他在意的也不是别人能不能认出他来,来自父母的冷淡与漠视才真正令他
伤心。
想要。想要象丹朱一样被父王摸着头夸奖,想要象丹朱一样腻在女君怀里撒娇,想要象丹朱一样
每走一步都有温暖的目光萦绕牵绊,想要象丹朱一样……如果能有人象那样真正地在乎他,爱他
,那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可是只要有丹朱在,这种想法就近于奢侈。
父王和女君的眼里,永远都只有丹朱一个儿子存在,自己不过是被遗弃在路旁的一颗小石子。
有一次他偷偷挑断了“绿绮”的琴弦,结果被丹朱捉住扇了两个耳光。这时恰好女君经过,当即
命人将他按在地上杖责二十下。事后,女君对他说:“我处罚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三件事:第一
,丹朱是你的兄长,他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你毫无胜算却还要与他作对,是找错了对象;
第二,你既然要弄坏他的宝贝,便应当事先想好退路,竟然还被他捉个正着,这是你选错了时机
;第三,我知道你是因为前日丹朱撕了你的书,所以想报复他。弦断了可以换一根,你那本《浔
阳旧录》却是孤本,难道还能再找出一本来么?你既要让他心疼得要死,为什么不干脆把他的琴
斫了劈了当木头烧了?因此你又用错了方法。一错再错,你说我该不该惩罚你?”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廷杖打在背上好象要把骨头都打断了一样的痛,汗水不停地从他的额角滴
落下来,混合了他的眼泪,还有嘴唇咬破后渗出的鲜血。他不敢怨女君偏心,他只能在昏迷前想
:为什么同样是女君的儿子,他和丹朱得到的永远都不一样呢?
是的,不一样。女君精明的眼光早已经看出,丹朱是音乐家,不可能成为政治家。野心和权谋这
两样东西与丹朱的世界格格不入,他高傲地拒绝接受这些成为国君所不能避免的东西。女君对丹
朱死了心,自然只纯粹地把他当成儿子疼爱,而对季白,她是以一个培养下任君主的严格训练者
的姿态出现的,母性的脉脉温情已经被她深深藏了起来。
这些,都是季白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想明白的。
无论你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接过了臧的玉玺,就得同时接受做为臧国君主的命
运。
“丹朱……我们两个都是可怜的人哪……”
丹朱死了,而以前那个善良、温柔的季白又何尝不是早已死去了呢?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谁的
错?
如今,他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却还得揣着一颗仇恨的心继续活下去。丹朱已经用他
的性命来完成了他的誓言,而他自己呢?他答应女君的,要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又什么时候
才能实现?
季白深沉地叹息了一声,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较量,那么丹朱,赢的那个人,是你。
向着丹朱的灵位深深鞠了一躬,季白转身,又呆住。
蒙戎站在他的身后,布满血丝的眼死死地瞪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一双水般的澄静,一双火样的炽烈。
在这一瞬间,时间的沙漏停止了,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灵堂上飘
扬的纸幡,南室殿缭绕的香烟,夜蔼中的雍宫,甚至整个祢国,全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就只剩
下他们两个人。
他瘦了,季白想。
曾经意气风发,什么都不在乎的蒙戎,如今是变得多么的憔悴呀。他的脸依然棱角分明,但下巴
和腮边都布满了青色的胡茬,他的额头仍然广阔,但总是紧皱的双眉已经在上面印上了深深的纹
路,就连他的眼睛,那双在他的记忆里如同臧河的水波一样蔚蓝的眼睛,现在却已经失去了明亮
的色彩,如今就连其中燃烧的火焰也只能令人感觉悲哀。
深深吸了一口气,季白在短暂的错愕后恢复了冷静,至少从他的外表已经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有丝
毫的波动,他平淡而疏远地向着蒙戎微微欠了欠身,那种态度任谁都看得出仅仅是出于礼仪上的
尊重。
就象是两个道路相逢的陌生人,客气而冷淡的招呼,错身过后便从此遗忘,根本不需要记忆。当
季白从他的身边走过时,蒙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他从来没有这样肯定过一件事,那就是
一旦放任季白这样离开,他会从此走出他的生命,甚至不可能再见。
不能再见,永远也不能再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一想到这点,蒙戎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痛起
来,痛得他没有办法呼吸,在那一瞬间,他居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不能啊,不能放开他,有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叫着,顺着这个声音,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捉住了季白的手腕。
季白愕然地回头,蒙戎目视前方,并没有看他,但是手指却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抓得那样的紧
,带着天崩地裂也绝不放手的决绝。
“放开我,蒙戎!”
季白终于无法忍耐地低喝了一声,这家伙是不是想捏碎他的腕骨啊?季白开始和蒙戎争夺起自己
手腕的所有权,可怜在蒙戎面前,他那一点儿力气就和妄想撼动大树的蚍蜉差不多,完全是白用
工。更惨的是,他的反抗似乎还起到了反效果,蒙戎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他,现在不用亲眼去验证
,季白也能够想象到自己手腕上必定是青黑一圈了。
季白用另一只手想去扳开蒙戎的五指,为了能够使上力气,他不得不拉近和蒙戎的距离,两个人
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近身纠缠的境地。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拉倒了谁,还是两个人都一起失去了平
衡,总之在季白尚来不及反应之前,他已经向后跌了下去,
痛……好痛!
后背接触到冰硬的地面时疯狂窜进脑海的只有这两个字,全身的骨骼似乎都给这一下给震散了,
季白苍白了脸躺在那里,连呼吸的力气都消失掉,眼前的景象亦变得模糊起来。
模糊中他看见蒙戎化成一团黑云朝他罩了下来,然后是比挟着冰雹的暴雨更冷更密的吻,迅疾的
,鸷猛的,恍若要将他咬烂嚼碎吞到肚子里去的凶狠疯狂。
紧接着风暴卷起滔天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向他当头扑下,季白只觉得自己就象变成了一叶小舟在
峰谷浪尖中颠簸,一会儿被高高抛起,一会儿又被狠狠砸下,忽然间一个大浪打来,就将小舟吞
没。
季白死死咬住下唇,痛楚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视线朦胧地投注到蒙戎脸上,茫然地看着
它因为痛苦而扭曲,又因为绝望而死灰。没有生气的蓝眸就象阴云郁积的天空,只有莫大的悲哀
。
为什么会悲哀呢?季白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那被欲望和痛苦纠结的眉心,低叹:“你……不
开心……”
蒙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俯视着依偎在他怀里憔悴的迷茫地微笑着的少年,怔怔地,错不开眼神
。仿佛这样的注视已经隔了千年,又仿佛是一直看着,从来也没有转开过。
“阿白——”
他张开手臂,将少年拥进怀中,象掬起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至宝。就算他将他视为仇人又怎样?就
算他欺骗他、背叛他、出卖他又怎样?已经交付出去的心,是再也收不回来了,那么他宁肯紧紧
抓住他,直到被他杀死的那一刻才不得不放开。
季白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呼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手臂圈转过来,柔软地揽住了蒙戎的颈项。
一切都过去了,他仰起头,目光越过供桌的边缘,看到供奉在上的,丹朱的灵位。
漆黑的灵位牌高高在上,冰冷地注视着面前所发生的这一幕,漠然的,一动不动。
这一夜后,季白和蒙戎的关系奇异地缓和下来,两个人之间渐趋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季白又再
度搬回了西寝殿,重新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只是每每当他午夜梦回,静卧枕上侧耳聆听时,再也
听不到从南室殿传来的幽幽琴声了。
(蹲在地上数头发的青歌:呃……偶知道这一章拖得太久了一点啦,只是你们看……偶真的是殚
精竭虑,呕心沥血,绞尽脑汁了嘛……谁让这两个人这么别扭呢?话说回来,偶当初写提纲时顺
手得要命,怎么当真写起来这么难啊~~~~救命呀~~~~~~~~~~~‘‘)
41
冬日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均匀地洒在雍的街道上、屋脊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因为这难得的好天气,街上的人很多,甚至有些无聊没事做的闲汉干脆就在拐角的空地上摔跤较
量力气。如果是春天的话,街上会有卖花的女孩子穿梭在人群里,但现在她们只能卖些织布之类
的活计,不过能挣到一天的饭钱,这些穷苦人家的小孩已经很满足了。
在临街的酒肆里,坐满了喝酒聊天的人,二楼更有群王孙公子正在喧哗谈笑,斗酒作歌。
其中有一个人喝得半醉了,趴在槛杆上干呕不止。而这个时候,正好有辆马车从城门的方向驶进
来,车上坐的是一名挎剑的青年。
“景!景!这里!”
听到喊声,青年从华盖下探出头仰望,二楼的醉鬼笑嘻嘻地向他挥着手。
被喊声惊动还有醉鬼的几个同伴,他们纷纷挤到窗槛前来一看究竟,结果又是一阵狂呼乱喊,性
急一点的干脆从上面跳了下来。
“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真不够义气,竟然不和我们打声招呼!”
青年从马车上跳下来,和几个朋友拥成一团,大笑道:“我才刚进城门,就被你们逮个正着。倒
是你们几个,在这做什么?”
“景,上来喝酒!”
还留在楼上的人不甘寂寞地大呼小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于是青年景吩咐驾车的仆人独自离去,自己在一众好友的前呼后拥之下登上了酒楼。
这群人都是雍都里各家王孙贵族的公子,那名叫景的青年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