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战情录之四 血魄 中 by云雕-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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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遗忘了母亲的窖颜与嗓音,却在想起她的怀抱时心痛,他已经忘了拍着他的脑袋夸奖他的男人是什么模样,却仍在回忆偶尔问过心头时遗憾;他已经忘了与罗煞他们共度的点点滴滴,却还是在见到他们时会忍不住想笑,他已经忘了那中心心耿耿的侍从该是什么模样,只是在思绪间带有细细的无可奈何的挂念……
他已经忘记跟那个男人间有多少甜蜜的回忆,一幕幕、一句句曾经象征幸福的过往,与残酷的现实相应对后,都只剩下滔天恨意。
可是,明明都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心底却还是有情、有恨……丝丝的情意不足挂齿,那漫天憎恨却可笑的成了他继续保持「人心」唯一的羁绊。
是爱多些呢,还是恨多些呢?
或许可以坦率点承认,就是因为到现在都还爱着那个会笑着说喜欢他的男人,所以才会在思及现实后愈发憎恨无法饶恕。
恨他,也爱他,因为爱他,所以更加无法克制的怨恨他……
「或者,这才是你给我的惩罚?」
惩罚他必须亲手杀害所爱之人,尝尽心冷心死之痛。
「可究竟是苍天不仁在先,还足我屠戮人世在先?」
但不管他怎么问,不管他怎么等待,座上的佛祖依然表情不变的……恬淡浅笑。
最后,像是终于放弃了似的,血魄撇过头,漫步走开,将包袱里准备的灯油洒在佛寺内外,最后才捡了个足以挡风的角落坐下,疲惫的呼了一口气。
这折腾死人的破烂身体,幸好到明天就可以丢掉了,不然还不被他给磨死了……
「小龙,明儿个,你想活还是想陪我?」
他继续自言自语,逐渐失焦的目光停留在门外夜空中央的那一轮皎洁的月亮。
九天龙蛊亲昵的蹭蹭他的脸颊,湿凉的鳞片贴着同样冰冷的肌肤,是唯一的慰藉。
「忽然好想那小子……这时候有人帮忙按摩可要舒适的多了……」
只是,他已经想不起来,那个说着心甘情愿愿为他死的男人,那个拥有如月辉般柔和发色的男人,该叫什么名字了……
就算努力在疼痛的脑子里思索,也只能勉强想起那声总带着一丝困惑,却有着更多的信赖的噪音,唤他一声:
「主人。」
第十章
「主人……」
近乎呻吟的沙哑嘶鸣,云飞睁大眼,昏暗不明的视线中,沙尘不断往后飞逝。
奇怪,他记得他因为在卓家主宅附近暴露了行踪,被正道人土围剿,不少人要抓他去威胁血魄或主张把他千刀万剐的……他为什么会在马上?!
混沌的大脑还无法厘清现况,一只手就已经往他嘴里塞了药,又喂了他几口水。
「醒了就好,还撑得住吗?」
从背后传来的庆幸话语带有焦急与关心,云飞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与自己共乘一骑的男人的身分,
「……多谢你愿意相、相信我,韩七爷……」
面对他的道谢,因为出手保下他而差点跟群豪大干一场的韩七只能苦笑。
「不客气,你话都说绝了,我还能不信吗?」
当时他跟他大师兄只是想去卓家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没想到在半路上就听闻卓家主宅大火,卓夫人罹难。
当下他因为担心卓洛宇,便跟师兄一起加紧脚步赶往千佛山,没料到因为师兄一时「想看看中原武林是怎么玩斗殴」的好奇心,竟然撞上正道剿杀「血魔尊」血魄的心腹手下的场景。
而认出他的云飞在重伤之际竟然说出「让我去千佛山把真相告诉主人,此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种话,而后见他还有迟疑,立即用义无反顾的态度求他「把这包里交给我主,绝不能让他们开打」,便欲拿刀自尽。
当场骇得他想也没想的出手相助,然后莫名奇妙地杠上那些群情激愤到已经无法沟通解释的英雄好汉,最后他家大师兄狡诈的丢出会让在场所有人睡上三天三夜直到事情落暮为止的迷魂散,师兄弟两人才得以带着云飞脱身。
么说都有种情势逼人的感觉啊——
听出韩七话语中苦笑的意味,云飞也无力多说什么,以他的实力勉强在那些杀红了眼的众人围攻下支撑那么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只外伤无数,就连身下马匹奔跑的颠簸对内伤颇深的他来说,都差点让他吐出几口血。
「小子,我看你帮他护着心脉比较好,不然我怕他在马上颠颠颠的吧小命给颠掉了。」另一侧骑着马的大胡子很诚恳的建议。
知道他是因为被抓来中原武林没法子赔二师兄去长白山找紫玉人参所以心情不好在搞怪,韩七白了他一眼,关心的替云飞舒缓胸前淤塞的闷气。
「喂,真的不行的话……休息一下?」
他们是要彻夜赶路,可韩七真的很害怕云飞会禁不起折腾就这么样的给挂在半路上。
瞧他连说句话都提不起气了,伤到内腑的内伤还要这样赶路,实在是拿性命开玩笑……
就像是印证韩七的想法似的,云飞才想拒绝就牵动内伤,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血沫沾湿了马鬃,还是靠韩七一掌抵上背心,才能够顺过那口气。
「别管我……就算我死了也要赶到千佛山……」
又是「就算死也要」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把死说得那么容易啊?」韩七快抓狂了。
不管是血魄、卓洛宇、那个姓秦的庄主,还是这个云飞,每个人说到死都说得很爽快,赴死也真的很义无反顾,让他直想骂粗话。
为什么?云飞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快模糊了,只能勉强撑着一口气把话交代完。
「人命最不值钱了……」不是把死说得很容易,而是在这世上,也许人命才是可以交付得最爽快、最简单的代价……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青楼买下他的价钱,二十两。
若是没遇到血魄,他这个身躯、他整个人,就值二十两,青楼的老鸨还说是看在他毫无经验又是马上可以接客的年纪才会出这样的好价钱……
如果没有遇到血魄,他也不过就是一个任人随意买卖的畜牲罢了。
「把这个首级给他们看……全部都是误会……一定要阻止主人……咳、咳咳……」绝不能让血魄杀了卓洛宇……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误发生呢……
眼看他又是一口血喷出,却还挣扎着想边咳嗽边说什么,韩七索性探指就点了他昏穴。
而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上,借着皎洁的月光,师兄弟两人一起瞪向让韩七随手绑在马鞍上那个包得密不透风的「包里」
他奶奶的,带着这东西跑了大半天,现在才知道里面竟然装人头?
中原武林实在是天杀的有够刺激,刺激到对心脏他奶奶的很不好,他们还是管完这事儿就回北海去优哉吧,这种随便就拿刀拿剑拿人头,又三不五时要以死了结的生括,真的不适合他们!?
同样一抹圆月下,卓洛宇仰头站在院子中,将夜晨尽可能的纳入眼中,
末痊愈的伤在肌肉牵扯时还会抽痛,冷风更让筋骨酥麻不适,但他不愿移动脚步,只是专注地看着那抹晕黄的月色。眼看决战就在天亮过后,所有的心伤、自责、憎恨、愤怒、思恋、狂爱……反而逐渐从心底消失,少了心中那份几乎要让他丧失自我的重量,他第一次感觉到堪称解脱的轻松。
不是忘了死去的亲人朋友,不是舍弃噬骨的迷恋,只是双眼所看的目标,很明确。
想不透、理不断的情感太过复杂,索性干脆什么也别提,纯粹欣赏眼前的美景,沉淀心神。
这或许是他此生看的最后一抹月,一丝明悟浮动,或许有些惆怅,但没有遗憾或怀念。
指尖轻抚过庭院里桂树的枝叶。轻挂下几缕细细的桂花,甜甜的香气在指腹搓揉间飘散,像极了当年凤儿最爱的桂花栗子羹和桂花糖的味道。
「我说啊,你在这边站到天亮的话,血魄大概就稳赢了。」封亦麟旁观了一个时辰,开始考虑要不要把他敲晕。
「七年多来我不曾这样欣赏过明月,今夜一瞧,倒不知不觉间瞧痴了,」
卓洛宇抿紧的唇溢出一丝轻笑,他回身,不意外看到柳煜扬与白彦海也在那里。
明明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有七十岁的沧桑……他们将他眼底的思绪看得清楚,心痛却无法开口。
被血腥惨剧与痛失所爱夺走笑容近平七年的男人,因为明日即将迎来的终局,反而能露出愉快的笑。
封亦麟皱眉,不经意间想起了一直被他忽略的过去中,在初次见到血魄露出真心笑容的时候,这个男人脸上那近乎迷恋的眷宠。
在认识柳煜扬前,他不明白那种感情,如果能明白……或许他会知道这样的男人应该不会背叛血魄……不是自责自己知道的太晚,只是不甘心,不甘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怎么?为我感伤吗?」卓洛宇慢慢走向走廊台阶,捡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其实我很久没这么好过了……」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他,可以结束这一切,就觉得很平静……该我牵挂的、担心的、不舍的,这世上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别的了。
曾经拘束他的亲情、荣耀、名誉、权势都已经在这样的武林喋血中化为泡影,剩下的只剩他自己,虽然有点悲凉,不过更多的是释然与轻松。
也许每个人都在问血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则在心情沉淀中隐约明白血魄真正的用意。
假若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是「果」,血魄真正想瓦解的是「因」——如果说整个武林永远都在轮回同样的仇恨与悲哀,那就将之斩断吧;化身恶鬼、化身利刀,以血为誓,以身为剑,只求能斩断一切恩恩怨怨,杜绝再有人被命运玩弄的机会。
他的凤凰就算沾了血,也还是努力着想浴火重生,同时希望以身为媒介,燃尽世间所谓不公平不合理的理所当然,所以,他必须陪他走向他想要的结局……
为了履行身为人子的责任,他会把手中的剑刺入血魄胸口,为了偿还他所造成的伤害,为了了结那漫无止尽的悲哀仇恨,他会让血魄杀了他。
然后……他会拥抱他最心爱的凤凰,在闭眼前告诉他自己不曾改变的心意……只要一想到可以贴近他,就感觉到很幸福。
露出笑容,卓洛宇的目光停在封亦麒手中的酒壶。
「今晚我被恩准可以饮酒吗?」
「原本只是来送药给你的,但麒儿说干脆喝两杯,仅此一壶的话,倒没关系。」柳煜杨浅笑。
「月下美景,独酌太单调了,一起喝吧?」白彦海正色道。
就因为知道这极可能是卓洛宇的最后一晚,他跟柳煜扬才决定默认封亦麒带酒过来找他。
他们还不算相熟,甚至可能还称不上朋友,却很欣赏彼此。
如果能再给他们多点时间,也许他们能够成为知己,可惜再也难求更多聚首,不过就算只剩今夜,交心也已经足够了。
「卓庄主,这药可以帮你止痛跟压制内伤,这个则是用来避毒的……若你认为需要,这瓶药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超越你目前能力所及的功力,不过后果极可能会造成经脉受损……」当然如果卓洛宇认定明日就是死战,有什么后果根本不需要考虑。
柳煜扬没说完的话他们都知道,但他们没人点明。
听完他说的话,卓洛宇直接把所有药瓶打开,各倒了一颗贴身收好,然后把药瓶推还给柳煜扬。
「我就不多谢什么了,剩下的柳兄留着救人用吧,给我多了也是浪费。」他很隐讳的说明决心。
闻言,封亦麒在石阶上掷下酒杯,手腕一翻就捧住拎在手上的酒壶,拍开封泥,一运劲,四道酒柱整齐划一的注入四只空杯里。
动作俐落的抄起其中一杯,虚空对卓洛宇抬了抬手,仰首将酒喝尽。
撇去所有过往因果恩怨,他承认自己佩服卓洛宇,不是因为他面临死亡而面不改色的气度,而是他承受一切却仍然坚定的眼神
看破生死的人他看过很多,但接受这般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却仍然笑得这样坦率的人,却还没看过一个。
敬完酒,什么也没说,身影已经消失在落院里,不知所踪。
目光停在被稳稳甩在石阶上,甚至在石面留下一抹痕迹的酒杯,卓洛宇唇角泛起一抹浅笑。
这样的举动在道统中来说,并不合宜的,因为以辈分算来,封亦麟只能算是「晚辈」,别说是毫不招呼的敬酒了,这甩杯的动作更是失礼万分。
可是他们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得出那隐含在粗率动作中的诀别之意。
在沉默中,柳煜扬探手拿起另一只酒杯,开口:
「卓庄主,我敬你。」
「卓公子,敬你。」白彦海跟着举杯。
「干了。」
卓洛宇豪爽的举杯与他们相碰,然后冷酒入腹,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由封亦麒陪卓洛宇上山顶,他坚持反对让其他人同行——包括柳煜扬跟白彦海。
「如果血魄发疯想毒死所有人怎么着?我是药人什么毒都不怕,你们一个个都要上去,万一被九天龙蛊喷两下我怎么救啊我!」
他的顾虑很有道理,勉强恢复个三五成功力的各派掌门与各个摩拳擦掌的好手也就只好打消要一同前往确定血魄真的没有其他打算的念头。
临行前,还听见白彦海很小声的在嘀咕「君逸到哪去了」之类的话语,封亦麟直接当自己没听见。
步行上山,卓洛宇很沉默,封亦麒也不是多话的人,于是安静专心的迈开步伐就成了两人一致的选择。
在清晨朦胧的雾色间远眺山林,苍郁的林木因为雾气面谜蒙,一滴滴露水在晨风吹妩过叶梢时滴落,在寂静的空气间回响。
山上没有鸟鸣、没有虫叫,也没有兽吼,就好橡所有万物都已经感觉到即将来临的决战而走避一般,充满压抑违和的静谧。
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要闭上眼,就会有种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的空渺错觉……
睁开眼,靠在一旁栏杆稍作休息的卓洛宇搭着栏杆稍微喘过气后才继续迈开步伐往婉蜒转折进白雾中的山间小道前进。
走了两步,卓洛宇忽然开口问道:
「传说中,若能数到一千座佛,便能得救……你信吗?」
身上负伤还要急步上山,对他而言负担有些重,因此他话语中出现明显的起伏。
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加快速度的举动平白浪费他很多体力的封亦麟暗骂自己粗心,这次记得刻意放慢脚步跟在他身旁。
可恶,就算很讨厌这种送人去死的路途,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