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万里 by叶子-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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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感情吗？
耳旁却传来曲非问意尤未尽的话声：“不知贤弟还会唱些什么曲子？”
还会唱什么曲子？
燕少彤不知怎的，忽感意兴阑珊。打叠起精神来，望着曲非问，他飘忽一笑，幽幽道：“那么我就再唱一支曲子给你听吧。”说完不待回答，他伸手一扯，一下子就扯下桌布来。把桌布搭在袖上，当作水袖，燕少彤悠悠扬扬唱了起来。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不同于适才只是站着清唱，这番，他是边唱边舞的。舞袖霓裳，幽魂痴梦，一刹时都现于他的身姿眼底。长发飘飘扬扬，眼波荡荡漾漾，一个旋身，蓦然回首，他的视线清冷冷地扫过曲非问，刹时凝结在他和他对望的视线里。
一瞬是百年！
眼波如水，柔情似梦。这一刹那的凝眸，两个人，同时痴了。
入夜的燕家庄，十分静谧。
曲非问这晚睡不着，便起身来在院中闲步。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想起了白天燕少彤唱曲的那一幕。
这晚月明星稀。
庭院中一棵老树，枝展叶茂。向西一支横枝早已枯了，光秃秃地伸展在半空。粗大的横枝映着圆月，衬得整个庭院冷冷清清。
燕少彤……他已经睡了吗？
拔身而起，坐在老树横枝上，向西望。他知道西边不远处便是燕少彤的居处。可是转目望过去，他不觉“咦”了一声。燕少彤房间里的灯仍然亮着！
子时了。少彤他身体不好，一向都是早早地就睡下了的。怎么今夜到了现在这等时候，他房间里居然还亮着灯光？
心头一动，曲非问飞身掠向灯火明亮处。
燕少彤还未睡。
隔着窗纸，曲非问见他背对着自己，望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垂首似在沉思。
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就好。
曲非问长出了口气，悄悄退了回去。
却没有留意到，身后，隔着薄薄的一层窗纸，那个原本垂头沉思的少年蓦然回过头来，锐利的目光直射向他退走的方向！
眼眸中神思变幻。
是柔情？是杀机？是犹豫迟疑，还是坚定决绝？
良久，少年忽然轻叹一声，收回了目光。于是锋锐的目光一下子又回复了温和。少年淡淡地笑着，“咿呀”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曲非问还在庭院中徘徊。
今晚的月色很好，赏月真不错，不过要是能有个人陪我一起赏月的话那就更好了。曲非问仰望遥空，不自觉地想。
“一个人赏月吗？”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远远地传了过来。
曲非问倒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远远的，燕少彤正斜倚着树身，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还没有休息？”
“睡不着，看外面月色不错，索性出来走走。”燕少彤淡淡地道。走近来，他似笑非笑地望定了曲非问，“你呢？又为什么不休息？”
曲非问一笑。“今晚的月色不错，我正在想，一个人赏月未免太过寂寥了。你来的正好，有没有兴趣陪我一起赏月？”
“好啊！”
两个人赏月聊天，是比一个人要有意思多了。
“我小的时候，常常一个人看天上的月亮。”沉默许久之后，燕少彤开口道。“听说月亮上的仙女叫嫦娥，本来是后羿的妻子。西王母送给后羿不死药，嫦娥就偷了那药吃了，飞上了月宫。娘曾说，嫦娥好傻啊！居然放弃了深爱着自己的后羿，去飞上月宫做仙女。我那时听了，很是不解。为什么做仙女就是好傻呢？”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曲非问曼声低吟。
燕少彤摇头。
“为谁而悔？为何要悔？我那时曾问娘，可是娘笑了，对我说，等我大了，自然就明白了。但是我现在已经大啦！可是我每次望月，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却还是从来都没有答案。你呢，你觉得嫦娥她应该悔么？”
月光下，他认真地望着曲非问。
曲非问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想了想，他道：“这要看每个人的想法有什么不同了。若他是个多情之人，必定认为夫妻斯守，才是天下最快乐的事情。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但若他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认为有些事比夫妻之情更加重要的话，自然会觉得嫦娥的后悔很没有必要。”他笑了笑，又道，“你母亲必定是个多情之人吧！”
燕少彤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忽然低低地自言自语。“那么我呢？我是否是个……无情之人？”
“有情无情，谁能断定？”曲非问看他一眼，叹道。
燕少彤静静地注视他良久，忽地垂目，一笑。“我问你的话你还不曾答我。你认为嫦娥她悔否？”
悔否？还是不悔？
月光静静地挥洒。曲非问不答。抑或，他是不能答？不知如何答？
“那么你看我是个有情之人呢，还是无情之人？”
“你自己认为呢？”
无语。
长久的沉默之后，曲非问笑了。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能回答。或许是因为，我至今还没有遇见我所爱的那个女子吧！如果遇见了，爱上了，也许那时候，就会觉得她最重要了也说不定。然而现在，我还不曾遇见她，所以我可能会告诉你，我对嫦娥的看法是：何悔之有？”
仰首望天，他道：“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都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寂寞、痛苦。只因他们与一般人不同，做出的事情也非一般人所能够做到的。然而虽然如此，我仍然向往那些做大事的人，而鄙视那些只为了个人的儿女私情，就什么也不管不顾的人。你呢？”直直地凝望着燕少彤，他问，“你是否赞同我的意见？”
“我……？”
燕少彤深深地看了他半天，倏然一笑。
“我有资格赞同你么……我有能力做大事么？”
曲非问一怔，收敛起所有的骄傲，正容道歉。“对不起。”
“道什么歉？”
燕少彤笑了，问他。“你觉得你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么？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么？”
“我不该提起做大事小事的。其实天下事无所谓大小，只看个人力所能及，便是大事。少彤，”不知不觉间，他称呼起他的名字，“你虽然体弱多病，不能练武，但也未必不能成就大事。要相信你自己的能力。”
“你在劝解我，而说出的话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燕少彤摇头，轻笑。
“幸好我也不曾打算要相信你的话。我也不曾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告诉你一句话，曲非问，你莫要低估我。不，或者应该说，你莫要低估任何人。”
曲非问傲然一笑。
“我从不曾低估过任何人。”
“是么？”
燕少彤含笑看他，不语。
曲非问淡然一笑。
“是。”
一时两人俱都无语。
半天，燕少彤忽然哈哈一笑。“好罢！我们两个，都是无情之人。难怪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曲非问也笑。“不错不错！”
相顾大笑。
笑过了，曲非问忽然又道：“其实，我不觉得有情无情，必须得这样绝对的划分。比如我，比如你。”他打量着燕少彤笑道，“我虽然自认为自己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流连，但也不认为自己就是个无情之人。所谓情之一字，谁说的一定要限定在男女之间？比如我对师父的敬重之情，比如我对同门的手足之情，比如我对你的朋友之情。少彤，我自认自己是个多情之人。你又何尝不是？所以别钻牛角尖了，也别再因此而认为，自己就是个无情之人。”
“你是说，我也有情么？”
燕少彤飘忽一笑。
“或许吧。但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也和你现在一样，敬重父母，爱护手足姊妹，亲近所有喜欢我的人。那时候，我不相信人性本恶。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我说过，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我，有心无情。”
“通常说自己无情的人，往往都是天下间最多情的人。”
曲非问笑吟吟地和他继续辩驳。
“你若真的无情，又为什么深夜望月，自问不休？你若真的无情，又为什么要将自己心底的话儿，告诉我这个朋友？你若真的无情，又岂会陷于这红尘俗世的种种烦恼！”他大笑，“只有有情之人才会烦恼，无心无情者，不会有烦忧。”
燕少彤笑了。
“但是我虽然无情，却还有心。既然有心，自然会有红尘俗世的众多烦恼。这本是免不了的。”
月儿渐渐西斜。天快亮了。
“不和你再说下去了。”两人一夜的谈论，率先由曲非问打退堂鼓。“我看你啊，是整天闲闲没事干，满脑子奇思怪想。建议你平时最好给自己多找点事做，别没事老想这些有的没的，对自己不好。”
燕少彤也笑着撤退。
“我本来是有事情做的。只是被父亲给硬唤了回来，这才闲在家里没事干。”
“哦？有什么事情？”
“我在城里的博文书院教书，传道解惑。”燕少彤笑。
曲非问惊讶地打量他。“看不出，原来少彤你居然是一位先生。不过你不怕被你教出来的弟子，一个个都离经叛道吗？”
“呸！”燕少彤笑骂，“满口胡说。学堂中的学生们可是很敬重我的！”
“是是，燕先生！”曲非问大笑。
笑够了，曲非问又正容道：“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燕少彤讶然。
“我为我适才小看了你而道歉。”曲非问道，“我虽然口中说要你相信自己的能力，但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的。但你既能以一己之力成为书院的先生，可见你的能力确实非凡＇HAPPY GARDEN＇。我小看了你，自然要郑重道歉。”
“何妨？”燕少彤道，“反正我本来也不曾相信你适才所说的话。不过你现在所说的话，我倒是信了。”扬眉遥望天畔圆月，他悠悠一笑，“七年前，我曾对明月立誓，无论何等代价，要做到自己想做到的事情，完成自己想完成的目标。七年来我日夜努力，总算离成功不远了。曲非问，你信不信我能做到那件事？”
哪件事？
曲非问不解，却知必然是对他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得他七年来日夜牵挂，朝夕不忘。他看着他端凝的表情，肃然道：“我相信。”
燕少彤回眸看他，傲然一笑。“我改变主意了，曲非问。”他忽然道。
“什么？”曲非问一奇。
燕少彤笑着，低头不答。半晌，忽道：“他居然会喜欢你，我本来还很不满意，现在看来，好象也没有那么糟糕啊！既然如此，那就让事态顺其自然吧。”
“他？他是谁？”曲非问惘然不解。
燕少彤抿嘴一笑。“他就是他嘛！你且试想想，这燕家庄里有谁喜欢你？”他看着曲非问皱眉苦思的表情又笑道，“还是喜欢你的人太多了，所以你实在辩不出来？”
“哪有？”曲非问摇头。“明明一个都没有的。”
“不可能吧？”燕少彤笑着摇头。“我记得春梅、秋菊，还有小云、香儿……还有其他好几个丫鬟，她们都是喜欢你的。”
是吗？
曲非问一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
燕少彤看他表情，不觉又吃吃笑了起来。
笑够了，他才道：“不过量你也不会喜欢她们的，是吧？”
曲非问点头。
“我想也是如此。”燕少彤道，“第一你适才还说你还未曾找到那个可以牵挂住你的心，令你为她放弃一切的女子。第二以你的人品才貌，她们那些凡＇HAPPY GARDEN＇姿俗态量来还不能放入你的眼内。只是这么一来，我可又好奇起来了。”
盯着曲非问，他问：“你所会喜欢上的，是什么样的人？先说出来听听，我好为别人参谋参谋。”
曲非问失笑。
“这种事怎么好有什么标准。等我遇见了，喜欢上了，自然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了。你现在要我说，我可说不出。”说至此他忽然心头一动，不自觉地又瞧了燕少彤一眼。
心底里乍然间，忆起了白天时燕少彤那一曲一舞一回眸。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清歌悠悠，似乎缭绕于耳边，芳魂渺渺，依稀回旋在身边。猛一定神，却见那动人的容颜就在眼前。只是心里梦里，却知道，这咫尺的距离其实尤如天涯一般遥远。
他是男子，不是女子。
“怎么可能会没有标准？”惊回神，听见燕少彤似笑非笑的声音，依然在追问。
笑了，似开玩笑，又似在打趣对方，他道：“除非有如你这般的容颜，如你这般的聪慧。”
满意地看到燕少彤一呆，曲非问心底里微微的一僵。却骤见燕少彤一呆之后，立刻就恢复了镇静。他微微侧转首，望着自己，嫣然地笑了。
一笑可倾国。
又回到了当时初见时的那般感觉。曲非问心底里重重的一震，表情也不由得微微一变。他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不宁的心神。
“似我这般的……人吗？”
燕少彤的笑里有着奇怪的感觉。曲非问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正在思索的当儿，他却见燕少彤忽地又展颜一笑。这笑容越发的娇艳。
“或许吧。”
他笑着，道，“那么你……直接喜欢我好不好呢？”
什么？
曲非问一惊，抬头望他。却见燕少彤明眸流波，似笑非笑，神情里，完全看不出那句话说的是真是假。
他是在开玩笑吧？
怔怔地站着，揣摩着对方的心意，曲非问一动不动。
燕少彤看着曲非问僵硬的身子，却忽然间发出一声长笑。
笑声滚滚，惊起了树上几只栖鸟。曲非问一惊相看。这瞬间，蓦见燕少彤止了笑，凑近身来，迅快地在他颊上，轻轻一吻。曲非问骤出不意，猛然一惊，面上立刻红了起来。却见燕少彤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之后，立刻大笑着退后。
“或者……我来喜欢你算了！”
笑着，燕少彤转身飘然而去。
曲非问望着他的背影，又呆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抚着脸颊，感觉着那里似乎还有些火热，曲非问不由得一声苦笑，随即又轻轻地笑了。
忽忽又是数日。
数日来曲非问和燕少彤两人之间的友情更深，彼此朝夕相对，出入做伴，一回眸一笑语，都是知心。
然，真是友情么？
“哎呀，你瞧，小少爷和曲公子站在一块儿，多么的般配！要我说，这才真个是天生一对呢！”
“小红你快别胡说了！小少爷和曲公子可都是男的。仔细教他们听见，狠狠地责打你！”
轻风吹来，传来几个女孩儿的窃窃私语声。是庄里的小丫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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