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by杨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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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殷子姜不值得你如此厚爱。
与殷文洪的视线接触的刹那,我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
那双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烙在我的身上,也不别开。
我不知道他此刻看着的究竟是谁,是当年他从不看一眼的弟弟?还是三年前那月下与世无忧的少年?
总之,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殷子姜。
那一刻,我真的有种冲动要跑到他的面前,对他说,带我离开!
只是,殷子姜这一辈子,也许只得在这长生殿深处,苟且而活,直到烂掉。
“别再看了,子姜。”
身旁的人伸手搂住我的腰,低声在耳边呢喃。
我收回视线,淡淡的一笑。
为何你竟什么都知道呢?
我不语,任凭他覆上双唇。
只是不知此刻,他看着的,是我,还是殷文洪。
注意到那如芒刺在背的视线,我回头看去,正是陈化。
我看着他身旁坐着的陈轲,勾唇一笑。
离间他们君臣吗?我想起陛下的话,不禁又笑了起来。
陈化看着我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冷若冰霜。他认为我是祸害,多次向陛下举柬要杀了我。
“殷王家的后人不应再活在这世上。”
我想他的话中也包括了殷文洪。
酒过三洵,身旁的人已微带醉意。
我扶着他向后殿走去,身后是如剑般锐利的目光。
我知道那是谁,这庙堂之上,能够当着皇上的面指骂我妖孽的,仅此一人。
我陪着那人一起倒在床榻之上。他醉眼朦胧,灼热地视线定定地锁在我的身上。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毫无头脑地冒出一句。
“子姜,朕真舍不得你。”
我一呆,旋即轻笑出来。
“陛下醉了。”
他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我只得由着他,也不挣扎,听他在我耳边语无伦次的胡话。
夜渐深,身旁的人渐渐睡去,却仍旧紧攥住我的手不肯放松。
我抬眼看着窗外的明月,竹影晃动,晚风寒澈入骨。
殷文洪,你可还记得那夜的月色,是否也这般的迷人?那夜的竹林,是否还有这曾经的殷子姜呢?
我淡淡的笑着,心中是化不开的浓。
如果有的话,请帮我找回来把。因为我已经忘了,把他丢在何处了。
夜色正浓,我手下摩挲着墙壁,抬起头,看宫墙高耸,阻隔了今晚难得的月色。
四周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有规律地响起,一队一队,紧密地来回巡视。
我听着夜里他们平静的呼吸笑了起来。这些根本不是问题,这个皇宫我太熟悉了,即使再多加一倍的士兵,闭着眼睛我也能出去。
抬头再看了眼宫墙,我提气,翻出宫墙。
打更的声音突然从街角传来,我吓了一跳。仔细听去,原来已是三更天了。
再不快点,等到人都起了,就会被发现了。
我快速转到一家店铺的门口。店门已关,里面却有依稀的烛光射出。
轻叩了两下门板,我低声道,
“是我。”
屋内片刻沉吟,门板被拉开,殷文洪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推开他,径自向屋里走去。
屋内只有一个女人,她坐在床边,为睡着了的孩子轻轻掖好被角。
“太子……”
女人见了我,忙要起身,被我止住。
“孩子睡着了?”
女人点点头,我不再多言,转头看去站在门口的殷文洪。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已开了口,
“老爷子还不知道他们活着,你打算隐瞒下去?”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吗?”
殷文洪冷笑,环抱双臂靠在墙上。
“姚匀天当年虽已随先皇殉国,可是他得罪了太多的契丹人。要是被人知道他的家眷尚在人世,一定不会放过。”
我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殷文洪,他的脸色如预期一样变得苍白。
原来你还记得吗?
冷哼一声,我转向床上熟睡的孩子。
“他的骨血,我一定会保下来的。所以你就放心吧。”
女人闻言无声地落下泪来,忙又擦拭去,
“太子您这样做太危险了,若是叫他们发现……”
“这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句话,我没有回头去看他。因为我猜不到他此刻是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我。
我不会有事,真的吗?我觉得好笑,这世间最想我死的不正是你吗?
马儿的嘶鸣声划破长空,我看着那人立马上前,直面我而袭来。我并不动弹,由着那马蹄砸向身上。
身体突然微微一沉,竟被一个人扑倒在地。
见他护在我的身上,那马上的人急急收了缰绳,险些跌落下来。
“少主!你这是为何?”
马上的人半带惊恐半带怒意地质问护在我身上的人。
陈轲昂起头,不容逼视的神色回瞪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命你这样做的?!”
我看着他俊秀的眉皱起,威严十足的样子。只不过是个孩子,却叫马上的人惧其气焰。这样看来,怕是边关的敌兵,见到他也是闻风丧胆了。
如今有幸得令此人为我动怒,该是何种造化?
想来我低低地笑起来,竟忘了刚才差点死于非命的险状。
他又气又无奈地看着我,
“你还笑得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这人不是第一个要来杀我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即能安然无恙到现在,该是笑我命好还是谢人手下留情?
陈轲,你当然是不会懂得,这宫帏之中最缺不了的,就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冤魂。
“少主,末将有命在身,还望少主不要阻拦。”
那人说得硬气,不予反驳。
“好,我自是不为难你。”
陈轲微眯着眼睛,说不出的阴狠,简直像极了某人。
我看着他的侧脸竟恍惚起来。回神之际,少年已将手伸到了我的身下。
他微红了脸,小声地说,
“得罪。”
起身时已运足了内力,抬脚间就跃上了临近的一棵高树。再几步,已把马上人的惊呼远远地甩在了风中。
在林间穿梭了约半个时辰,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他才小心地把我放下。此时我早已晕眩。
“你还好吧?”
他面露担心之色,手掌抵在我的后背暗自输着内力。
我笑了笑,
“多谢将军相救,殷子姜感激不尽。”
少年脸上微微转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将军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此时此地,有人要暗算于我。”
他听出了我话中的嘲讽,只是皱了皱眉,面露难色。
“我偷听到爷爷与……,商量如何暗害你,便赶来相告,看来还算及时。”
他话只说了一半。我知道他是在顾忌谁,只是我早已知道。
那个人要我死,又何止是从今日开始?
“我们还是回宫吧,这里太危险了。”
我冷冷地一笑。回宫?那里就安全了吗?这世间真正想致我于死地的人,又怎会是那二人?
只可惜他们当了棋子,做了替罪羊。
我并未站起来,只用手支了身子,侧头看他,
“我脚好象扭伤了,走不动。”
“我帮你看看。”
少年连忙低下身子,开始检查我的伤势。
察觉到我盯着他看的视线,少年还是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
我淡淡一笑,想起殷文洪也曾是这般羞涩,总是躲在廊柱后面,贪婪的注视着把我抱在怀里的人,却又不敢让那人发现到自己。
他总是如此小心,如此谨慎,终没想到他最敬慕的人会要杀他。
殷文洪,那夜逃出皇城,你是怎样的心情?
回过神来,陈轲已站起了身子。
“这已没有药,看来我们还是得回宫请太医看过。”
“你救了我,要如何向你爷爷交待?”
少年沉静片刻,随即露出一抹苦笑,
“无妨,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抬手轻拭去少年额上的汗珠,但笑不语。
傻孩子,你以为过了今日,殷子姜便可安然无事?这芸芸苍生的天下,又哪里肯容得下我苟且残活?
想要置我于死地又不用承担半点责任的,不是没有,你能奈何得了谁去?
你爷爷?还是殷文洪?
“如果有朝一日,你爷爷命你来杀我,你可会放我一条生路?”
我看这他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意外地没有笑容。我原以为殷子姜这辈子,已再不会微笑以外的表情。
他抿紧双唇,似乎一张开口,就要面临这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叹了口气,已换上往日的笑容。
“我们回去吧,陛下要担心了。”
他看了我片刻,缓步走来。再次抱起我,运气向皇宫的方向飞去。
一路,我们相顾无言。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有陈轲在,不然你可就回不来了。”
面前的九五之尊皱着眉头,一面为我擦药,一面碎碎地抱怨。
“没事,不过是从马上摔下来了。”
我轻笑,看着一旁的少年。
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画面,尊贵的皇帝亲自为人上药,根本无视与他人的眼光。
他显然有些惊讶,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低头不语。
“陈轲,你怎会见到子姜的?”
那人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半点儿心思。
我知他一定会疑心,倒要看看陈轲如何回答。
“臣恰巧去打猎散心,不想,碰上了殷大人。”
陈轲答得也是不卑不吭,丝毫无差。我听得这称呼觉得甚是好笑。
殷大人,难得他爷爷口口声声叫我妖孽,你道是给他老人家一巴掌。
禀推了所有人后,他阴着脸回头看我。
我虽是面上笑容不改,心下已经猜到他要与我发难。
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卧好,我悠闲地等着他问话。
“你去了哪里?”
他眯起眼睛,看是动了真怒。
“没去哪里,只是一个人走走罢了。”
我知道他一定会问及此事,早已预备好了答案。
“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一时心情?”
他阴狠地一笑,眸中已起杀机。
我知道他定是怀疑了什么,而最有可能这样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的,不过一人。
果然,一次不成,他还可以再试。
我在心里苦笑,陈老将军,你可真是大费苦心。
“你不信我?”
我紧咬下唇,装出一副受伤至极的表情。
“不是我不信你,”
他摇了摇头,
“子姜,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可你让我太失望。”
我的王苦涩地一笑,随即敛去那份失望,又露出凶狠的目光来。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与殷文洪那档子事?”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他,难道陈化是这么告诉他的吗?
陈化,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不但可以除去我这个祸害,还可以一举削弱殷文洪的势力。你不愧为第一谋将。只可惜,只可惜我确是与殷文洪有苟且之事,怕是你做梦也不会想到。
“这与陈化无关。”
他的声音冷冷地从上方传来,我的心头猛然一惊。
“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
他挑了挑眉,高傲的眼神像猎人一样怜悯地看着脚下垂死的猎物。
“那日睿王府设宴,我知道你一心只想去见殷文洪。你以为编出各种理由我就会相信?我想去相信你,子姜!可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我看着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未有一句辩解。
他终于怒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惨然一笑,有何可说?即便我说了,你可会信?
殿门被愤怒地关上。我躺回床上,看着天顶精致的雕花。
长生殿。
耗费天下财力,能工巧匠挖空心思地去建造。
白玉为壁,金石为阶;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淫靡奢华,夜夜笙歌。
年年进攻的西域桂竹,南海岁岁来朝的冷玉暖石。
天下间寻得的各种珍奇异宝,堆砌着这长生深殿,不过博我一时欢心。
不顾大臣的柬言,由着我的肆意妄为。
我的君王,的确是为我做的太多。
只是这情,付出的,可是值得?
3
我被关了七天,其间因伤势未育多半是躺在床上。
七天里,我的王没有来看过我。
其实这也好,他怕是也倦了,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
我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不知日月更替,仿佛就这般一梦不醒,永远沉醉下去。
第七天我去了御花园,看着满园的各种名贵花卉,四季不衰,终年常开。
这里的一景一物,又于当年有何区别?江山更替,不过是换了龙椅上的人,天下依旧不变,苍生仍旧过活,不管你是哪家的天子,哪一世的神佛。
有人向这边走来,我回头,对上他幽深的凝眸。
淡淡的一笑,只是看着他。
如今这般时局,你又何苦再来见我?
他凝视我良久,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就这么地看着,像曾经无数次相聚一样,只有沉默,无法言语。
究竟从何时开始,那个从不正眼看我的人,那个总是冷冷地把我甩在身后从不理睬的人,那个不管我如何追逐都不会回头的人。
从何时开始,他竟会这般深切地看着我,记下我的一举一动,仿佛随时在下一个瞬间,我们就会天涯永隔。
这样地看着,总是用这种隐藏着深深哀愁的目光,责备着我。
你怪我堕落,你瞧不起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的眼中,看着的,只是那个与我有着相同皮囊的另一个人,不是现在的殷子姜。
可是那月下清雅的少年,早已在那日,你血洗竹林的时候,死在了那片月光之下。
如今活着的,即不是当年立储太子时你恨着的皇弟,也不是那林中你所爱的少年。
如今的殷子姜,不过是具布偶,任谁将他弯曲成各种姿态,依旧能够继续地活下去。
“……一切我已安排妥当,姚老爷子年事也高了,折腾不起远行,我在西市的胡同安置了间房子,他应该可以安度晚年。”
殷文洪的声音很低,但也足够清晰。
我字字听着,记在心里。
“他……还好吧。”
我折下一枝月季,这月份,早该谢了的。
“还好,只是这些年,病情又重了。去年生了场大病,大夫说,怕是熬不了几年了。”
他拿开我手中的花,握住我的手,轻吻去指尖被花刺利开流出的血迹。
“最近在朝上,他与皇上的意见又有分歧,也是年岁大了,我想皇上是要他回家养老了。”
我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偶尔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那也好,在家里没事写诗作画,倒也比操心朝政自在。”
“你还是不愿意离开?”
殷文洪的声音此刻听来似是在梦中一般。我摇摇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走?去哪里?你会愿意与我浪迹天涯?
即已如此,留下与离开又有何区别?
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