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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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车站跟到你家也没什么差别啊!”
“我说了到车站就行!”
英一不觉提高声调,州协吃惊地转过头来,英一也觉得自己脸上的血色好像一下子全褪光了。他从来没有对父母或朋友用这种口气说话,其实最吃惊的还是他自己。
“那就到车站。”
州协熟练地发动车子。
“你这份工作好像很忙。”
“……周末都是这样。”
英一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量。
“哦……”
说完,英一才警觉到会不会让州协发现自己是故意选这一天的,不过州协却没有追问下去。
“你有没有玩过滑水?”
“没有……”
州协的车子在车流量不大的中央线飞驰。
“下次一起去潜水吧!背氧气筒需要执照,浮潜就比较轻松。”
“不用了……我没什么兴趣。”就算有兴趣,英一也不会点头。
“海底世界很漂亮哦!你应该看过《碧海蓝天》这部电影吧?我就是看了之后才去学潜水的。”
“真的不用了。”
州协没有再游说他。在州协开始下个话题的数十秒间,英一如坐针毡。
“那……我们去游泳吧!有些海水浴场一天就可以来回,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星期跟下个星期英一都没有预定,不过要是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他缠着出游。
“这个星期天我没事……”
“星期天……”
州协的声音霎时多了几分活力。
“不过,那天我跟女朋友有约。”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撒着不擅长的谎,英一简直坐立不安。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幸好躲过了星期天,英一心里松了一口气。
“下次把你女朋友一起找出来玩嘛!人多比较热闹。”
为了躲避州协层出不穷的攻势,英一拼命寻找不去的理由。
“她有点怕生……所以我不想让她跟太多不认识的人出去。”
一个接着一个被推翻的计划,有了女朋友这张免死金牌,州协也无法强迫英一答应。
州协撩起刘海。
“那……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像你下班之后或者在学校里也可以……”
“我最近很忙。啊!不用进车站,你在前面放我下车就行了。”
等车子慢慢停向左边时,英一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
“谢谢你专程送我。”
“你能不能等一下再下车?我知道你很累,但是起码留一点时间给我。”
英一停下正在打开车门的手转头看他。
“你在躲我吗?”
“怎么会……”
敷衍式的否定让州协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即使只有一秒钟我也想多待在你身边,因为我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就明说好了,只要一个月就好,你能不能特别陪我一个月?”
听到州协那句即使只有一秒钟也想多待在你身边,让英一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明白这个要求很不近情理,但是只要一个月就好……把给你女朋友的优先权让给我吧!等过了一个月后,我绝不再打扰你。求求你。”
州协为什么这么拘泥“一个月”呢?还要求取代女朋友的优先权,英一实在听得一头雾水。
“太奇怪了。”
英一心中的不安脱口而出。州协痛楚似地苦笑了。
“以前我是骗你的。其实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才想跟你在一把,我想让你完全属于我。但是,我知道你没有那种感觉。所以……我打算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试着放弃你。如果能在一个月内每天陪在你身边的话,我一定可以死了这条心。”
州协擅自设下一个月的期限。要是英一点头的话,那这段时间不就得每天跟州协露骨的视线和态度为伍了吗?
开什么玩笑?要喜欢或放弃都是州协一厢情愿的想法,英一并没有义务奉陪。而且,英一要是真的答应跟他交往一个月的话,谁又能保证时间到了他会遵守诺言?这根本是自寻死路嘛!
“我不要。”
英一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大叫了一声就冲下车去。
“等一下……”
州协立刻随后追来。英一沿着路灯照耀的步道往地下铁车站跑去。在通往地下层的楼梯时就被州协抓住了。
那手劲强得足以令英一发痛。
“真的只要一个月就好。”
强而有力的手、锐利的眼光。英一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不要!不要!不要!英一奋力甩开了州协的手。
“好痛。”
却不小心打到州协的脸。
“啊……对不起……”
英一赶紧道歉。州协垂下眼睑,几乎快要崩溃似地凝视着英一。
“我的要求真的那么过分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只要说说话就好。难道这样也……”
“我就是无法接受。”
没有把州协的话听完,英一边奔下楼梯,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月票。州协追上英一,抓住了他要拿出车票的手。
“求求你。”
英一甩掉州协的手穿过了收票口,他总算没有再追进月台来。走到月台尽头的英一,在铝制的硬椅上坐下。周末越接近末班车人潮越多。英一走进车厢拉着头上横扛的吊环,闻着身旁一个喝醉酒的中年上班族所散发出来的酒气。即使那味道令人皱眉,英一也觉得比刚才在车子坐在州协身边要来得轻松许多。
就算不去想,州协的事也占满了英一整个脑袋。他不断地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即使下了车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夜街也摆脱不了那些画面。所以,在他走到对面邻居家的附近看到一台银色的车停在那里,车旁还站着一个人时,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州协。当他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幻想时,英一几乎是奔进自家的玄关里。他锁上门跑进自己房间。在空无一人的空间中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州协怎么会在家门前?是谁告诉他的?还是他跟踪自己?
当呼吸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英一偷偷掀开窗帘。在昏暗的玄关灯下立着一个身影。那个被自己甩掉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大门。他什么时候才会走?英一看到州协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终于撤退,才松了一口气。
星期五晚上之后,州协就没有再找英一说话了。虽然,还是看到他出现。但是他没有跟英一说话,只是默默地追逐着他。那种超越距离的视线比任何形式上的接触,都让英一来得心惊。
星期六,睡到近中午才起床的英一,把早餐跟午餐并在一起随便吃吃后,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买书。当他走出家门时却看到一辆银色的4WD停在门前,坐在驾驶座的人正是……
英一赶紧退回家里。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昨天没有看到他的车表示他应该回去了。难道是回去了又来吗?为什么?他是等在门口守株待兔的吗?英一躲在窗帘后呻吟。
过了十分钟,英一偷偷掀开窗帘一角,车子还是跟刚才一样沉默地停在门口。英一每隔几分钟就掀开窗帘看一次,车于始终没有消失,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离去。才不过半天的时间,英一觉得自己的胃好像要抽筋了。
隔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周日。早上七点多起床的英一就发现州协的车停在门口。不记都忘不了的车号。
中午,英一打电话给附近的警局说有人停车在自家门口造成困扰。他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不到十分钟就有个骑着脚踏车的警察过来,几分钟后车子就离去了。
“终于……终于消失了。”
英一独自在房里雀跃着。在确认了门口谁都不在之后,他搭上电车到市内逛了好几家旧书店,还找到以前就想要买的书,心情极好的他挑了一家小餐厅走进去,贪婪地开始读了起来。
四点过后英一坐上回家的电车,他愉快得仿佛昨天的忧郁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下了电车,走过商店街,转过第四个街角,在距离家门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发现了斜靠在对面墙旁的身影。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在这么灼热的天空下?州协凝视着英一动也不动。一辆脚踏车从远方慢慢向他们骑近,像是被车轮的转动声惊醒一样,英一无视于州协的存在奔进家中。
这一天,州协也站到近午夜十一点才离开。
整晚胡思乱想睡不着的英一,睡眠不足地在星期一早晨醒来。他带着祈祷的心情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颗不可能看错的褐色头颅。英一放弃了第一堂课,心想只要过一会儿他就会回去了,因为他也有课要上啊!然而到了九点,甚至过了中午到了下午三点,州协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就像一个人形立牌似地站在太阳曝晒的大马路上。
结果,英一这一天都无法出门。
“从昨天起就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电线杆旁边,有点恐怖。”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不经意地提起。
“啊……我也看见了。”
难得提早下班的父亲也跟着附和。一讲到州协的话题,英一不由得汗毛直竖。
“希望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就好了。”
连饭也没吃上几口,英一就躲回自己房间。窗外的影子仍旧没有离去的迹象。
星期二,英一下定决心走出家门。他与州协擦身而过,用最快的速度冲向车站。进入车厢后没有发现州协追来,气喘吁吁的英一虽然沐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还是觉得安心不少。还没完全享受完解放感,准备踏进第一堂课教室的英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州协就站在教室门口。车子还是比电车快。整堂课上下来英一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他出了教室,州协就跟上来。他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州协仍旧距离几步远跟在他身后。不管到学生餐厅还是上厕所,只要英一走到哪里州协就跟到哪里。
英一想应该不会跟到工作场所来吧?他还是太天真了。在英一打工的那一段时间,那辆银色的4WD就停在店斜对面的道路一角。这天回到家,英一做了个噩梦。梦中他在一片草原上拼命奔跑着,不管跑到哪里州协都在后面追赶。等终于看不到他人影的时候,松了口气的英一,缓下脚步发现自己的右手边有一座自动贩卖机。
他突然觉得口渴买了一罐咖啡,一打开拉环却听到州协的声音。英一吓得大叫,把咖啡罐甩了出去。这还是英一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叫声惊醒。
在做了噩梦的隔天,银色休旅车还是停在门口。从无视于州协的目光冲出家门那一瞬间起,在大学里,两人几次不自然地擦身而过,那执拗的视线从早到晚纠缠着自己。
每天被压力笼罩的英一渐渐没有了食欲,一想到被州协监视就吃不下饭。看着一个礼拜就瘦了几公斤的孩子,母亲还乐观的以为是夏天食欲不振的关系。
惧怕视线的每一天。英一完全没有能逃脱州协监视之下的私人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是精神错乱也不足为奇。
然后,今天……踏进另一个避风港——社团教室的英一一看到州协站在里面,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虽然时间有点不对,不过他想参加我们的社团。”
眼看着自己生活中每一个重要地点都被州协蚕食,英一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在每天被州协视线追逐的第二个星期,英一在浴室拉扯头发时掉下了大量的毛发让他发出惨叫。
“我受不了了!我到底做了什么!”
英一终于哭了出来,他整个人缩在浴室的更衣间里哭得不能自已。然而不管怎么哭叫,州协还是在外面,他还是不会消失。英一愤怒地咬紧嘴唇。
如果要在追人与被追之间选择的话,几乎所有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吧!因为两者所背负的精神压力有如天壤之别。被追逐的人就像迷失在充满荆棘的森林里,精神上饱受煎熬。
一进入餐厅,英一先神经质地用目光扫过四周一遍,等确认州协不在时再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濑户一进来就抱怨里面位子这么多,为什么选了个这么偏僻的角落。
等课一上完英一立刻离开学校,这可以减少被州协找到的可能性。不过,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英一把服务生送来的水一口饮尽,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个当月特餐。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绝非良策,赶快吃完赶快出去之后,可以躲到附近的市立图书馆,他还没有在那里被州协找到过。
坐定下来还不到五分钟就听到餐厅门打开的铃声。英一一转身只见被门口盆栽挡住的那颗褐色的头。他双手抱头,整个人趴伏在桌上。
“喂,怎么了?”
濑户粗鲁地摇晃缩成一团的英一。
“别说话。”
英一低声怒吼,濑户不解地歪着头。
“你在干什么啊?咦……那不是州协吗?往这里走来了哩!”
被他看到了。无路可逃的英一只好抬起头来。
“真巧啊!不过,最近满常遇到你的。”
濑户什么都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巧合。昨天和前天都没来上课的濑户,完全不知道英一一这两天都被迫在州协身边一起吃午饭。
“你一个人啊?过来一起坐嘛!”
多事的濑户帮州协挪了一个位子出来;英一此刻才后悔不该选了一个四人座。
州协在濑户旁边,也就是英一的正对面坐下。英一无法正视濑户的脸,因为只要一看濑户,眼角余光就无法不扫到州协。
州协没有跟英一说话,倒是跟濑户聊得相当起劲。英一和濑户的套餐先上来,英一就干脆埋首于食物之中。州协明明在跟濑户说话,但是英一怎么都觉得他的眼光徘徊在自己身上。
“你老家靠近海边吗?”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人交谈的英一突然捕捉到濑户的只字片语。
“连走高速公路都要花上五个小时,那里虽然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个相当安静的好地方,我祖父母都已经往生,所以地方很大,看看你们要不要找时间过来玩。”
“好啊!”
英一偷偷伸手进口袋,拿出一张千元大钞。为了站起来而推开椅子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英一说着把钱放在桌上,濑户讶异地皱起眉头。
“这么急干嘛?起码等我吃完吧?”
“州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