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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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别犯傻。运气不好,”魑魅竟然在他怀里笑了一下,不象平时那些妩媚诡异的笑容,此时魑魅那张血脸上竟然是很宁静很雅致的笑。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蚩尤大吼着,“你才是呆子,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我不是来救你们,对人类,我没那么善良的,”魑魅说。
“那为什么还要来?”蚩尤不明白,他一边不要命的狂奔,一边扯下衣襟去擦魑魅身上的血。可血,竟然是越擦越多的。
“我只是来救你一个人啊,对我,”魑魅笑,“你不是人,你就是一个木头一样的呆子。”
“他妈的,”蚩尤根本没有注意魑魅凄凉却温柔的笑容,只是咬牙切齿的骂道,“轩辕黄帝那个死王八,竟然派大鸿埋伏在士兵里,那么阴险!”
“呆子!”魑魅用尽了力气从蚩尤怀里挣脱出来,用一双颤抖的手扶住了蚩尤的脸,“趁我的妖瘴还没有灭,赶快走吧。一定要走!黄帝肯定是准备杀你的,你在黄河边绝对呆不过三个月。”
“我们不是正在逃跑么?你少说一点话,不要烦我好不好?”蚩尤不耐烦的抓紧了魑魅的胳膊。
“带一个死去的妖精,最后被大鸿抓住,有什么意思?”魑魅的手指沾着她自己的血点了点蚩尤的鼻子,“上一次公主帮我挡住了阳罡,我还是很久都恢复不了妖气。现在阳罡直接压进我身体里,死只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魍魉会有办法救你的啊。”
魑魅依然笑着,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温柔的摸着蚩尤的脸:“早知道危险,我还是来,就是为了救你。你现在跑不掉,我不是白来了么?你走吧,快一点,再晚妖瘴破灭,再没有什么可以抵挡神将的了。”
“哈哈哈哈,妖精,难道你以为这一点妖瘴就能阻挡我的赤炎刀么?”大鸿的声音在妖瘴外高亢威猛,阳罡忽然之间又凌厉了数倍,“我只是等你们逃到这个巷子里,在大街上除妖,徒惹凡夫俗子惊恐罢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想必也该死得甘心。”
“何苦呢?”大鸿叹息一声,“修得千年不死,却要入尘世葬身。”
赤炎终于震动着爆发了。
宛如九天众神降下的火焰,火焰间六龙狂啸,吞噬了周围所有妖气,张牙舞爪的飞向魑魅的背后。此时的魑魅只是神罚下的一只小妖,再也无处遁逃。
“修得千年不死,为什么又要入尘世葬身呢?”魑魅很平静很安详,没有看背后的火龙,却凝视着蚩尤的眼睛,眼泪和她脸上的血珠一起滚落下来。妖精笑得如此温柔。
“我也想知道啊,”温软的嘴唇又一次贴在了少年的唇上,朦胧间象是天边的独语,“也许我比你还傻呢……”
孤寂,好似一场雨它迎着黄昏,从海上升起它从遥远偏僻的旷野飘来飘向它长久栖息的天空从天空才降临到城里
孤寂的雨下个不停在深巷里昏暗的黎明
“怕寂寞么?”魑魅悄悄的问自己,“怕树林里千年的寂寞么?怕看着日出日落的永恒生命么?”
“魑魅,为什么想永生呢?”记忆中的老妖又一次难看的笑着。
“师父,告诉我好么?我不知道……”魑魅伸手去抓老妖,老妖却飘着远去了,融化在天边的月色里。
“蚩尤,我真害怕啊。”
最后的一丝妖瘴里忽然卷起来一种淡淡的凉意,仿佛草原吹来的风,空旷而遥远。远方窗前寂寞的少女拈起一朵花,花香碎成千丝万缕,有一缕在过客的身边徘徊。
轩辕部第一的神将大鸿竟然也感觉到了这种凉意,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缕凉意竟然比刚才夺取日光的妖瘴还要强大,赤炎刀上的六龙为之绕空盘旋了一周,这才又一次扑下。
“为什么会这样?”大鸿有一点迷惑,但是他还是暴喝一声“杀”,全力催动了火龙。
妖精是必须死的,早晚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大鸿错了,曾经有很多事情,只要剩下一个瞬间还在我们手里,就还有改变的机会。
一个声音从魑魅的另一侧爆炸开来,呼喊声竟然象钢铁一样,和大鸿的“杀”在空间交割。六头火龙被一种气息逼得倒飞上天空,火龙在空中挣扎着,好象有人掐住了它们的脖子。而比起那种烈火一样的气息,大鸿的赤炎不过是一朵跳动的小火苗。
妖精的身影立刻就被一段火云般的光华吞没了,光华中飞天而起的蚩尤让大鸿忘记了呼吸。
“敢打她?你他妈的找死啊!”
很多年以后,大鸿依然羞于承认让他震惊的强敌就是用这么粗野的叫骂回应他的。只不过他的儿子经常看见绝世的神将站在城头,轻声的念叨着:“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我到底是害怕这里面的什么呢?”
第二十一章 葬土
兵刃的撞击声撕裂了周围七个士兵的耳膜,四周好象在一声怒雷后完全被隔绝了声音。
大鸿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急退二十多丈,这二十丈中翻滚的火龙驱散了蚩尤一击的力量。而同一时刻,蚩尤手里的兵刃粉碎了。按照神将们的想法,击碎对方的兵刃已经是大胜的前兆了,所以大鸿应该是退得很光荣的。
不过最后的事实上,让众人看见蚩尤手里的兵刃粉碎是大鸿一生最大的耻辱。因为大鸿忽然发现,原来蚩尤手里操的是一块土砖……
蚩尤竟然是用地下摸起的一块土砖“砸”退大鸿的。
对面的强敌击退了大鸿以后,分明自己也大吃一惊。蚩尤转身抱起魑魅,以他在涿鹿城习练多年的神速消失在小巷的尽头,跑起来一跳一跳的象只兔子。
“傻愣什么?给我追啊!”大鸿气急败坏的挥手,铁虎卫们急忙拔腿追了上去。
“乖乖,没想到老大那么勇猛……”风伯吐了吐舌头说。
“好啦好啦,现在我们是不是继续睡觉,等老大去把黄帝老头砍了然后回来救我们?”雨师提议说。
“唉,他那么狠,这下我是没机会出风头了……”共工有点懊丧。
“好了,”蚩尤喘息着放下魑魅,“你赶快跑,找魍魉救你。”
“那你呢?”
“我在这里挡住追兵,”蚩尤挺起了胸膛,“你要知道,人这东西并不是不分男女,虽然你是个很可怕的妖精,不过怎么都是女孩。而我是男人。”
“那大鸿追来你怎么办?”魑魅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焕发着强烈阳刚气宇的少年会是以前喝醉才敢打架的胆小鬼。
“可以击退他一次,当然也可以击退他第二次,我要救你的,”蚩尤掂着一块土砖站在当道,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妖精呆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蚩尤,忽然,她跳到蚩尤怀里,狠狠的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支持着几近崩溃的身体跑进了小巷的一条岔路。
临去的时候她回首,蚩尤在远处的路中翩然侧过半张面孔,沾满了鲜血的清俊面孔上有一丝淡然的笑。然后少年回头不顾,昂首挺胸的等待着追兵,魑魅只看见他的长发在空中飘逸的飞扬。那种温柔的坚强,是千万人不破的雄关。
妖精终于心乱着跑远了。
“妈呀,好歹走了,”蚩尤斜眼看见魑魅跑远之后,慌忙退回来,左顾右盼的找了一个岔道,脱下自己的鞋子扔在了岔道口。他自己却闪身钻进了路边的一个狗洞里。
大鸿带着五百铁虎卫追到了岔道上,一名战士拾起了蚩尤的鞋子,急忙大喊:“将军,他们往这边逃了!”
“那还站着干什么?追!”大鸿急红了眼,带着铁虎卫们冲进了岔路里。
狗洞里的蚩尤掐着一条狗的脖子,直到把狗掐个半死,大鸿他们才跑远了。
“抱歉啊,”蚩尤摸了摸直翻白眼的狗,“为了救人,你好歹忍住不要叫才好。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多亏我在涿鹿那么多年,摸熟了所有洞口的位置,”蚩尤一头稻草钻了出来,又无奈的挥了挥土砖,“刚才那股力气忽然又没有了,不然就要大鸿见识一下了。不过正好来的是时候,不然就救不了小妖精了。”
一个铁虎卫却在这个时候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巷子来,见到蚩尤,一张脸吓得青里透绿,只差跪倒在地上了:“妈妈呀,少君您怎么没有遭遇我们将军他啊。”
“喔,他们跑得太慢,我实在等不及,就自己回来投案了,”蚩尤大言不惭的挥挥手,“我们还是趁日色尚早赶快上路吧,你们将军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浩瀚的涿鹿原上,老马破车,去向千里外的黄河。
“蚩尤,你怎么又跑回来了?”风伯没好气的看着他,“你不会说你是对大王忠心大发吧?”
“呸,那老贼头那么阴险,我就狠不得砍了他,哪里来的什么忠心?”
“对啊,我就说要砍了他,”雨师说,“砍了他我们就不用发配了。”
“唉,”蚩尤仰身躺在破车上,“我要是还能有那股力气,现在一百个黄帝都砍掉了。可是偏偏想砍的时候,又怎么也用不出力气来了。”
“焚天之炎,烈火之帝,”车前的共工忽然说,“你是炎帝的子孙,你那股力气和他一样,就象野火。如果你不是个大傻瓜,确实是一百个黄帝也死了。”
“好好睡觉吧,疯子,”蚩尤不屑的撇了撇嘴,“我为什么要杀黄帝啊,说着玩玩的。他家的土地虽然大,我们神农氏的也不小,我又不稀罕抢他的位子。”
“十八年前,这里叫坂泉,它现在叫涿鹿,是因为黄帝害怕坂泉这个名字,”共工手指原野上最远的地方,“从这里到太阳落山的地方,是你们神农氏的家,炎帝的光辉一直照耀到常羊山。”
“十八年前?”蚩尤猛的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沉静的共工。
“那时候炎帝有八十一个孙子,所谓神农氏八十一兄弟,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不过不包括你这样的胆小鬼。”
“八十一个?”蚩尤好象被闪电点燃了记忆,九黎野外的石碑上就是八十一个名字,炎帝曾在风雨之夜抚摩着那些名字哭泣。
“当时神农部称霸中原已经三百年了,而到了炎帝声势更盛,因为你爷爷精于药理,曾经亲身尝试百草,取药救人,又把药方传遍四方,救人千万。所以你爷爷也是自古第一个加帝号的霸主。”共工笑着说,“没有他的药,我根本活不到那么大。”
“可是炎帝罢武休兵,自以为所谓仁义可以安抚天下。你爷爷是个傻瓜!”共工冷笑着指着蚩尤的鼻子。
“你说什么?”蚩尤咬牙逼了上去。
“我说你爷爷是个傻瓜!”共工恶狠狠的说,“如果他不是罢武休兵,以神农氏之强大,又怎么会在坂泉一战血流成海?又怎么会把那八十一王孙的尸体留在这里,只救下你这个废物?”
“那时候公孙氏以公孙轩辕为首领,改为轩辕氏,轩辕以一统四方为心愿,东取太昊,西征少昊,北方又击溃了颛顼部。等到你那个傻瓜爷爷劝说不成,准备兴兵讨伐的时候,神农氏竟然连一千人的战士都没有,而黄帝的大军已经逼到了坂泉十里外,这就是你爷爷的愚蠢,”共工长身而立,长叹道,“不过你爷爷也不愧烈火之帝的名号。竟然带领你那八十一个兄弟和仅存的战士出战轩辕,最后这里每根草上应该都是血吧?”
共工鄙夷的看着呆在那里的蚩尤:“据说轩辕部最后战死上万精兵,五大神将,才把神农氏的乌合之众击败。不过那一千多乌合之众却至死未有一个人逃走,战后查看尸体,竟也没有一具尸体扔下武器。”
“有人说,那一千战士中竟然有很多是女子,而且是你们神农氏自己的家眷,”共工摇头,“那一战的惨烈已经可想而知了。你爷爷就是这样用自己的骨血拼死一战,最后让神农氏的人有时间逃离坂泉远迁到九黎。”
“知道了吧,”共工狰狞的冷笑,一把抓起了蚩尤的头发,“你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因为他们都死了!现在这辆破车就从他们的尸体上碾过去,他们还在黄土下面看你呢!而你,就是被囚禁在自己的家里,象个可怜虫那样,幻想有一天轩辕那个老东西会放你回到九黎那个又偏僻又荒远的地方去。”
共工象一头野兽那样摇晃着蚩尤的头,看着一张木然的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蚩尤就象吊在共工手上的一匹破布,只是摇晃着摇晃着,没有一丝反抗,也没有一丝表情。好象全部的灵魂都被共工晃了出来,只剩下一具高大的躯壳。
风伯和雨师不顾一切的跳了起来,一个抱住了蚩尤的身体,一个拉住了共工的手:“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共工不屑的舔了舔嘴唇,“我是个说故事的乞丐,当然是讲个故事给这个小家伙听。你们用不着大惊小怪的,现在不是你们着急的时候。想不想知道你们的亲人被埋葬在什么地方啊?风伯,知道为什么是你叔叔把你抚养大的么?雨师,你那个又混帐又胆小的老爹是不是还会在深夜抱着你母亲的牌位哭啊?”
“哈哈哈哈,”共工仰天狂笑,看着风伯和雨师脸色惨白的跪倒在马车上。风伯呆滞的坐着,而雨师不由自主的用手捂住了脸。
“我还以为你会哭呢?小家伙,”共工目光回到了蚩尤的脸上,最终失望的耸了耸肩膀,“想不到你连哭都不会了,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就在他要扔下蚩尤的那一刹那,他忽然看见蚩尤的眼睛抬了起来。共工被那种眼神刺了一下,他的神情凝滞了短短的一刻。而后共工魁梧的身体横飞出去,砸在了驾车的铁卫身上,一行鲜血从他头发间涌了出来。这次轮是共工呆在了那里。
残阳如血,风伯和雨师不敢相信的看着蚩尤在夕照中模糊的身影。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扔掉了手里的土砖:“你们别怕,疯子死不了的。”
于是,马车继续远去,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共工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鲜血,继续冷笑。雨师和风伯坐在那里,看蚩尤慢慢的嚼着包裹中的肉干。
锦瑟无端五十弦。
露浓,当指尖扫弦而过的时候,瑟弦上凝结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