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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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高兴得太早了!”应龙往嘴里大灌可一口米酒,黝黑的面孔里往外透出一片红光,“我们再来猜,再赢一个我就赢回来了!”
于是蚩尤也喷着酒气,诡秘的举起瓦罐摇了摇,举到应龙面前道:“单还是双?”
“他们到底在玩什么?”黄帝坐在帝位上,茫然的看着。
“他们在赌猜单双,赌输的就要脱一件衣服,”英招也是昏头昏脑的回答。
“这有什么好玩的?”黄帝不屑的哼了一声,“两个大男人,就是对面脱光了不过是当作洗澡。”
“可是他们赌的是谁先脱光谁就得直接回家,可以骑马……不准乘车。”
大鸿叼着他的烟草卷,护卫在黄帝的前方。他右手抚摩着赤炎的刀柄,转头看了旁边的风后一眼。
风后无奈的上前奏道:“大王,你已经连续二十天不上朝了,天天在后土殿摆宴,恐怕会遭到群臣非议吧?”
“我高兴!不行么?”黄帝朝下面醉得东倒西歪的大臣们翻了翻白眼,“少昊部进献公主,乃是诚心臣服于我们轩辕部的表示,难道不该大庆一个月么?这种又风光,又有美人的日子,一生能有几次啊?”
“对对对对,”一个醉醺醺的大臣急忙跳了上来,“谁说我们群臣会非议大王的,最好大王天天宴饮日进佳人。大热天啊,谁喜欢大清早的上朝啊?”
他本来还想说下去,可此时旁边大鸿眼角的冷光让他呆了一下,随即大鸿脚下一绊,大臣就以一个优美的仰天醉酒之势,重新跌回了呼呼大睡的百官中。
“大王,”大鸿微微犹豫着道,“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为王之道,当治国修兵,酒色是大忌。”
“呸!”黄帝也喝得差不多了,侧过脑袋小声对旁边的英招道,“我最讨厌他严肃起来那个嘴脸,好象我是个酒色之徒的样子。不是我献身娶了云锦公主,怎么能结下两部姻亲之好?是吧。”
“对啊,”英招点头如捣蒜一样,“大王献身这一遭,也不容易。”
“大王……”
大鸿嘴边的话却被黄帝的一个手势打断了。黄帝本来醉得有点痴呆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清晰而冰冷的笑容:“我知道喝得差不多了,那最后让美人在蚩尤回家前奏一曲来助兴吧。”
大鸿悚然而惊,愣在那里看黄帝轻轻击掌:“有请公主。”
大鸿和风后疑惑的对看一眼,白衣的云锦却已经携着朱弦古瑟,静悄悄的站在镂金的屏风旁边了。
大鸿侧目看向云锦,忽然躬身长揖而退,风后也在一旁长揖为礼。这时候,英招才象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急忙进步行礼,深深的垂下了头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从前的小公主即将成为轩辕部的王妃了。
风后在那时候,有一种空虚的恍惚如时光流淌的感觉,他忽然发现自己很难把当年那个骑着小马进涿鹿城的少女和轩辕部的王妃叠合到一起去。他有一种在时光面前虚弱乏力的感觉。一切不可思议的变化都在他眼前发生了,原来即使以他的智慧,也依然想不到未来。
而对于英招,则是一种恐惧,九年前持戟称雄的神将看到的是曾经满脸稚气的少女却已经风姿绰约的使轩辕部之主拜倒在她的裙下。他们本不是属于同一个时代的,她长大了,而英招就老去了。英招惊恐的发现了这个事实。
在大鸿的眼睛中,却只有云锦的一双眼睛。那双古镜一样的眼睛永远深沉,可是大鸿曾经以为他可以看清楚。镜子可以映出春日鲜花,也可以映出秋水涟涟,大鸿一直觉得只要仔细的凝视,云锦的一喜一怒都在那种看似永恒的平静中闪现。事实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所以大鸿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杀意,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雄心。他所以称雄轩辕部众神将的原因,不是他的赤炎刀更强,而是他可以看穿每一个对手。但是今天,大鸿看见的古镜里,什么也没有。不是混沌未开前的朦胧,而是繁华散尽的空虚。
大鸿忽然打了个寒噤。
只有黄帝无声的笑着,蚩尤依然和应龙对坐在昏睡的百官中大笑,笑声在忽然寂静下来的后土殿里回荡。
“少君,”黄帝轻声道,“锦瑟久不闻矣。”
蚩尤回过头来:“云锦……”
“蚩尤……”云锦抱着瑟走到他背后。
于是云锦静静的看着蚩尤,蚩尤也静静的看着她。
大鸿永远无法想象幽静的古池在一瞬间燃烧的情景,因为他那时看不见云锦的眼睛。
很多年以后,应龙说:“那时候,公主的眼神很可怕。”
大鸿想了很久才说:“我想不出来。”
有一种光明可以点燃水和黑暗,没有看见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就象夏虫短暂的生命不允许它想象霜雪的萧煞,如果它真的明白,它是不是会回头嘲笑自己的生命?
蚩尤歪着头,久久的看着云锦,好象有点呆,有点茫然。
一种可怕的记忆被唤醒了,云锦忽然想起了黄帝凯旋那一天蚩尤在城门下的神情。当鲜血从共工破碎的头颅上淋下的时候,青年的将军抬眼,从阳光的缝隙中看那张破碎的脸。短暂的瞬间,有一点失神,然后他又挺起胸膛,意气风发的走了过去。
“蚩尤……我是云锦啊!”古瑟轰然落地,云锦慌张的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记得你叫云锦啊,”蚩尤摇晃着站了起来,然后软得一滩烂泥一样跪下行礼道,“轩辕部骑将蚩尤,拜见王妃。”
云锦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清东西了,眼前忽然模糊起来,从蚩尤木愣的脸到庄严肃穆的后土殿。一切的一切都缓慢的扭曲着破碎着,变成了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狰狞图画。她使劲的闭上眼睛,可是再睁开的时候,一切还是朦胧的。
全身的鲜血好象都冲上的头脑,云锦发疯一样抱住了蚩尤:“我不是王妃,我不是王妃啊!”
“大王,”风后前趋一步,低声道。他的身边,大鸿和英招都在一阵惊慌后按紧了随身的神器。
黄帝悄悄的摆了摆手。
“可是你就要是王妃了啊,”蚩尤抓了抓脑袋,很认真的说。
“不……不是!”云锦竭力的睁大眼睛想看清蚩尤,“蚩尤你怎么了?你不是说会娶我的么?蚩尤你怎么了?你想起来啊!”
“我记得很清楚啊,”蚩尤嘿嘿的笑,“那种蠢话是不小心说过,可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大王也属意公主你。想起来真是可笑,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很蠢嘛。”
“应龙将军,你说是不是啊?”蚩尤忽然回头问应龙。
虽然喝醉了,可是应龙并不觉得好笑。事实上他根本笑不出来,一种不知由来的烦躁忽然抓住了他的心,他只能茫然的追寻着烦躁的根源。
“公主,其实末将罪该万死,一直欺骗了王妃,”蚩尤平静的笑着,一字一字说得分外清晰,“当日在不周关下,是末将向大王献了城门,和大王一起围堵叛军的将领。这才得大王宠信,从黄河的苦役中大赦臣的有罪之身,又授以骑将的职分。”
“你……献的城?”
“回城的时候,臣深恐王妃责怪末将是个背信之人,所以诡称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现在想来,效忠大王本是臣子的光荣,对那些叛军逆党,又有什么诚信可言?真是可笑。”
“都是……骗我的……”云锦双手抓紧了蚩尤,指甲已经陷进了他的肉里。一丝一丝的鲜血挂在蚩尤粗壮的臂膀上,他满不在乎的笑着。
“那……”云锦忽然不顾一切的喊了起来,“你说要娶我的!”
“也是骗公主的,”蚩尤点了点头,“末将真是该死。”
“也是骗我的。”
云锦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使劲摇了摇头,束发的银钗脱落下来,流水一样的青丝垂落如瀑。大鸿忽然看见云锦笑了,一边笑着一边退后,从蚩尤的身边远远的退了出去。
云锦踩到了地下的古瑟,摔倒在地下。随着清脆的一声裂响,古瑟从中分为两半,云锦坐在那里,用很低很静的声音说:“原来……都是骗我的。”
“这小子,”风后低声问英招道,“连献城的事也……”
“即使他不说,也瞒不了一辈子吧?”英招摇了摇头。
“扶公主下去休息,”黄帝起身击掌道。
使女们急忙从屏风后跑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扶起云锦,踩着地上依旧大醉的百官们向大屋后面的内宫中去了。
路过大鸿身边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云锦的眼睛。然后大鸿忽然愣住了,就在短短的一瞬间,使女们已经扶着云锦去了。
大鸿悄悄转过身来,凑在黄帝耳边低声道:“微臣看来,公主的眼睛已经瞎了。”
蚩尤举起罐子摇了摇,石子在里面翻滚着,响得清脆,他把罐子送到了应龙的面前:“单还是双?”
风雨。
雨点敲打在大屋的顶上,单调而沉闷的响着。
云锦躺在锦绣的卧榻上,静静的听着风吹雨打。她却再也看不见风雨中的涿鹿城,她也不会再看见穷桑凌云山上的桃花。她想很多年前她寂寞的母亲是不是也这样躺在永恒的黑暗里等她回去?
“天黑了呢。等太阳出来,妈妈带你去凌云山看桃花……”记忆中的那具骷髅笑得如此温柔而真实。
“妈妈,他们都是骗我的,”云锦小声对着面前的黑暗说。
“大王,”门外响起了使女的声音,而后是开门的声音,一股浓重的酒气伴随着脚步声过来了。
“美人,”兴高采烈的黄帝在后土殿上又喝了很多酒,一双醉眼中云锦无暇的面容也就更加美丽。
“这些事情,我告诉你想必你也不会相信,如今蚩尤亲口告诉你,你总应该明白了吧?”黄帝呵呵笑道,“天下多的是懦夫,曾有几个真正的英雄?”
黄帝用枯瘦的手指刮着云锦娇嫩的面颊:“我起于贫贱,历四十年统一四方,为中原之主。天下英雄,谁能和我相比?难道你不明白?”
“这些事情,你现在也许还不懂。可是二十年后,你自然会庆幸自己嫁给了留名青史的霸主,而不是一个狗一样的质子!”
云锦没有回答,她只是睁开眼睛对着空荡荡的屋顶,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一丝光华。甚至她的呼吸都细微得难以察觉,只有胸脯微微的起伏还能看出来。她的身上还是温暖的,身体还是柔弱的,也只有这些才让黄帝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尊逼真的雕像说话。
酒意涌上了黄帝的头脑。朦胧中,云锦呼吸中淡淡的香味越来越明显,黄帝看见她衣襟开口处白皙细嫩的肌肤,然后目光转到了起伏的胸脯上,再然后是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黄帝忽然感到难以遏止的兴奋,面前躺着的女子事实上就是他的,当他忽然明白这近乎完美的尤物乃是他的所有,他的手已经按在了云锦温软的胸口上。
黄帝犹豫了片刻,忽然对着门外喊道:“尔等在门口守卫,任何人不得进入!”
手掌中的躯体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云锦依旧默默的看着屋顶,而事实上她眼前只有一片无穷的黑暗。黄帝的手已经摸索着解她的腰带了。
“为什么呢?”云锦问自己。
不再有面向大海的小屋,那个星空下的少年不再会为了别人的故事流泪。他曾经许诺要娶她,可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高台上寂寞的少女忽然发现那只是一个谎言。
青春的愚蠢和虚伪的誓言,一起消灭如烟。
梦里常常出现重复的画面仿佛古老神话才有的情节说着叛逆真实的浪漫誓言你用欺骗蒙住了我的双眼于是我再不愿相信真实的世界
故事没有结束就画下了句点阳光会惊吓沉睡的梦魇悲剧的结束我不要再上演可是哪里又能找到新的起点
寂静的夜你还会不会来我独自在深夜徘徊等待凋谢的最后一朵蔷薇我只要你看见我的盛开
长夜漫漫我无法入睡梦中却总是看不见你流泪。
“不要!”云锦忽然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胸口,一边哭着一边拼命推开了黄帝的手。
“入了我宫中,这可不由你了!”欲望和酒意下的黄帝完全没了一代霸主的气度,他随手就拨开了云锦的反抗,毫不留情的压在了她柔软的身体上。
黄帝的大手一把撕下了云锦雪白的衣襟,在少女的哭喊声中,大屋外的使女们依然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那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此时窗外的银电劈破长空,雪亮而凄厉的光芒照亮了云锦晶莹的胸口。
就在这个时候,云锦忽然听见窗外有一个声音。失去的眼睛之后,她对声音更加敏锐,何况那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即使在震耳的雷声和黄帝的大笑着,她也知道那个人正站在窗外。
“蚩尤……”她哭着把手向窗户的方向伸去。
赤炎正架在蚩尤的脖子上,大鸿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正流着冷汗。
他听见了蚩尤发出的声音,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蚩尤是如何发出那个声音的。他一生中也从不曾想象过这种可怕的声音。那个低低的声音让他想到恶狼被割断了脖子以后用它断裂的喉管在吼叫,即使纵横沙场三十多年的大鸿也无法忍受那一声低吼中浓郁的气息——血腥的气息。
“少君,不要做傻事,忍得了别的,难道忍不得这一回?”大鸿尽力保持着平静,低声说道。
又一道闪电在他们头顶的云上炸开,蚩尤转过身来,大鸿终于看明白了。他一生都没法忘记蚩尤是怎么发出那种声音的,因为蚩尤把自己整个拳头吞到了嘴里。
他那张面孔撑得就象要炸开,古怪得让人发笑,可是此时好象有另一只拳头也塞在大鸿的嘴里,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蚩尤从嘴里艰难的拿出拳头,拳头上都是牙齿磨出的血痕。
“这只是大王和王妃的事情。你请我喝酒那个晚上,我就已经知道了。”
第三道闪电落下的时候,只剩下大鸿垂着赤炎刀站在无尽的细雨中。
屋子里再也没有云锦的哭声,只有布帛撕裂的声音和黄帝的大笑。
大鸿抛下了数十年不曾离身的赤炎刀,双手捂着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