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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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一样的战神席卷过大片的田野,只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视野里的小点。几乎就在同时,成片的烟尘腾起在原野的另一侧,隐约是大群手持农具和牧鞭的人们。
云锦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碎猪肉也落在了地上,却看见蚩尤正静静的凝视着渐渐逼近的人群,脸色竟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少……少君,猪肉是你们偷来的么?”
“是啊,”蚩尤说,“不过吃起来和自己买的没什么区别啊。”
“我不是怪你们,我只是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想着逃跑呢?”
“我们肯定跑不掉的,我跑得没有刑天快。”
“那……怎么办?”云锦的脸儿煞白。
“其实偷猪肉总是有可能被打的,跑不掉,还不如休息一下。反正你是女孩子,又是少昊族的公主,他们肯定不会打你的,”蚩尤叹了口气坐在地上。
“可是他们敢打你么?你不是神农氏的少君么?”
“喔,我只是一个质子啊。”
“是么?”云锦轻声说。
九年之前,大夸父王叛乱。
叛乱被平息之后,四方诸侯就都要留质子在帝都琢鹿。神农氏只有一个血统纯正的王孙,那就是蚩尤。
蚩尤小的时候很孤单,因为他没有兄弟。炎帝曾经是有很多儿子孙子的,不过蚩尤听说其他儿孙都幸运的升天成神,和玄天上帝在一起了。
涿鹿不是蚩尤的家,蚩尤住在遥远的九黎。九黎的郊外就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碑,石碑上都是蚩尤爷爷亲手刻的名字。一些下雨的晚上,蚩尤看见爷爷摸着那些名字流泪。蚩尤曾经想爷爷是很偏心的,那些儿孙都成神了,只有他不能上天。可爷爷还是想着他们哭。而可怜的自己本来已经吃了亏,爷爷也不来照顾他的心情。
不过炎帝抱着蚩尤哭的时候也不少,比如蚩尤想到一些奇怪的问题去问爷爷的时候,爷爷会说蚩尤好傻好傻,说着笑着,爷爷抚摩着蚩尤的头,然后开始流泪。
来琢鹿前炎帝又哭了,在一盏微弱的油灯下,爷爷悄悄搂着哭。蚩尤不明白为什么在白天爷爷还高兴的见轩辕陛下的使者,说很荣幸能把最后一个孙子作为质子交给陛下养育,到了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开始哭。他想老人都是善变的,和孩子一样。
蚩尤见过爷爷年轻时用的巨斧,大得象一张磨盘。蚩尤在心目中设想爷爷高举这柄巨斧战斗的情景,然后无数的血泉呼啦啦的冲上天空,爷爷豪迈在在原野上拍着满是胸毛的胸脯,嘲笑那些战败而死的对手。
这样的设想一般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那家伙肯定不是爷爷而是一头狗熊。
六岁的时候,蚩尤骑在一匹马上,和使者一起离开了九黎。马后的烟尘中,炎帝还在挥舞他的手,那双枯瘦的手在不久以前还紧紧抓着蚩尤,爷爷似乎害怕一放开手,蚩尤就会消失不见。蚩尤抹着小脸最后回望爷爷,心想爷爷一定又是悄悄的哭了,在他堆满微笑的时候。
“爷爷老了,”蚩尤很忧伤的想。
然后蚩尤就在涿鹿城经历了长达八年的奔跑。
无所依靠,也无所寄托,这就是质子们无聊的生活。
“喂!小子,看见一个身高一丈,腰大十围,脸上带一条刀疤,看起来很粗野的男人了么?”农夫们的叫喊打断了蚩尤的回忆。
“我……”蚩尤本来是等待一顿拳头的。
“偷猪贼,就是偷猪贼,看见偷猪的小贼了么?”
“看……看见了,”蚩尤迟疑的看着火堆和地下散落的碎猪肉,不明所以。
“他往哪里去了?”
“啊,北边……”蚩尤手指南方说。
“追!”农夫们又扬起了农具准备往蚩尤手指的方向追赶。
“大……大叔……”蚩尤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说,可是他实在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们在这里烤猪肉,你怎么不怀疑我们呢?”
“恩?呆子,”农夫很诧异的摇头,“开玩笑的吧?不是很好笑啊。偷猪贼是城里最喜欢勾引寡妇的刑天,刑天,你知道么?很粗野很有名很卑劣的,你这个样子,再长十年也长不成刑天啊。”
然后追捕的人群一阵风的掠过蚩尤的身边,去追逐很粗野很卑劣的刑天。
云锦呆呆的看着蚩尤。他拿起一片烤猪肉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几下,嘟嘟哝哝的说:“这算什么嘛,我是神农氏的少君哦,我应该比刑天更有名的。”
傍晚的时候,蚩尤和云锦一起坐在小马上,趁着落日回家。
夕阳温和而黯淡的光华在原野上拉出他们长长的影子,云锦默默的坐在蚩尤前面看落日,蚩尤扯着马缰把她拢在胸前。
蚩尤、云锦和小马的剪影在残霞中一点一点的融入周围的黑暗。影子越走越长,太阳沉落地平线的瞬间,蚩尤看见他们的影子一起拉长到了天边。
云锦说:“就这样落山啦。”
蚩尤回头,身后已经没有太阳。
他们终于走到了城门前,蚩尤忽然叹息了一声。
城门口立着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他垂头站在那里,脚下画着一个圈子,脖子上结着一圈草绳,草绳拖着一片破麻布,上面写着——“偷猪贼”。周围的人们低声嘲笑着,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那个受罚的小贼。
“块头还挺大的,真可笑啊。”
“据说是神农氏的将军呢。”
“将军?连猪都偷。”
“昨天还看见他在城里勾搭寡妇,看现在这个狗熊样子。”
“神农氏的人怎么那么贱啊……”
……
刑天终于还是被捉住了。
蚩尤从马上跳下来,拍了拍小马的屁股说:“你知道怎么去找你们少昊族的人么?”
“父亲说我只要找到丞相风后就可以了。”
“那你去城里面问卫兵就知道了,我走了。”
“你去哪里?”
“猪肉是我和刑天一起偷的,”蚩尤小声说着,走到刑天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云锦瞪大眼睛看着神农氏这一队少君和将军,任凭小马载着她缓缓走进了城去。走过蚩尤身边的时候,云锦古镜般的眼睛有一丝朦胧,说:“那再见了。”
蚩尤说:“再见啊。”
云锦终于消失在城门里了。
人们围成一个圈子看着并排站立的一大一小,议论声依然不绝欲耳。周围冷淡的目光下,蚩尤垂下了头,说:“今天晚上怕是很冷的,也不知道风后会不会把我们放了。”
刑天低着头,没有回答。
蚩尤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说我们神农氏很丢脸是瞎说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质子,质子本来就很丢脸嘛。”
刑天还是没有回答。
蚩尤说:“刑天你在我们神农部也是很有名的英雄啊,要不是陪我来涿鹿,也就不用偷猪肉,也不会被抓了。”
刑天依旧沉默。
蚩尤说:“刑天你不要这样了,反正我会陪着你站在这里的。”
刑天说:“呼……呼……呼……”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刑天腰插着他的干,手提着宽大的“戚”,一边和街上来往的姑娘们比眼色,一边跟着蚩尤去上学。
自从召来了八方质子,轩辕黄帝也召来了不少的麻烦。
质子们整天无聊,却都是些勤奋的人,不会象蚩尤这样和卫士四处奔跑。他们很认真的学习写字,自从苍颖发明了字,质子们是最认真的学生了。他们学会了写字,就开始写歌,各种各样的歌,反正是称颂轩辕陛下的,体裁不拘。苍颖本来很自豪发明了文字,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在质子们繁花似锦的文笔下,他造的几千个字不够用了。所以他每天不停的跑向各个质子的居所,和他们讨论如何进一步发展他创造的文字。
黄帝开始对读这些诗歌还有些兴趣,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诗歌中总是夹了一大堆他看不懂的字。后来才知道是质子们特别要求苍颖造出来用于赞美陛下的。
唯一使质子们写的颂歌能整齐划一,大家都读得懂,黄帝干脆在涿鹿城里兴教化,开学舍。一方面教导喜欢写诗歌的质子,一方面约束喜欢捣乱的质子,比如蚩尤。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就是黄帝派苍颖为老师,这样省得他整天呆在自己身边记录起居。
苍颖造文字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记录黄帝的伟大,造字成功后他便整天跟着黄帝四处奔走。于是黄帝变得格外小心,到最后他去茅房的时候都要左顾右盼良久,省得苍颖正蹲在他的旁边,手持竹简和刻刀。
唯其认真,苍颖才造出了文字……不过他似乎太认真了。
学舍铺着一张张整齐的竹席,每天早晨苍颖赶着一辆马车轰隆隆的穿过涿鹿的大街小巷,车上载着满满一车竹简。而后苍颖在门口喊一声号子,质子们的卫士就鱼贯而出,开始往下卸货。
所有质子的卫士都不喜欢这个工作,所以总是偷懒搬得很慢。质子们也很高兴他们搬得慢。
唯一的例外是刑天,刑天这时候会兴高采烈的脱掉上身的衣服,露出他满身结实的肌肉,夸张的把衣服系在腰间,摇摆着拎起两大捆竹简,以一种极具雕塑感的造型停顿一下,而后抬头仰望天空,任他自己刚刚洒在头发上的水珠划落。
在这爆发前的宁静中,旁边观看的姑娘们往往都摒住了呼吸。然后刑天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粗犷沉雄的呼喊,直如太古龙吟一样。随着这一声呼喊,他健硕的身躯猛的直起,将两大捆小山一样的竹简抗上肩头,以一种龙虎之姿的步伐走进学舍,只将一个凝重的背影留给看热闹的女子们。
屋外是掌声、尖叫、和各式各样的水果,蚩尤百无聊赖的坐在学舍里,看见刑天脸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所谓神将,其实要刑天把小山举起来也是轻而易举,不过刑天每次就拎两捆,放下之后还要发出一声浩然长叹,然后再默默的走出去拎剩下的竹简。
随之而来的当然是又一次的掌声、尖叫和水果。
“蚩尤少君,下次让你的刑天将军再搬慢一点吧,”太昊部的质子雨师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拖到中午再读书了。”
“什么刑天?”蚩尤说,“我不认识他。”
“听说你和刑天昨天偷猪肉被罚了?”颛顼部的质子风伯兴致勃勃的问。
“是……是啊。”蚩尤觉得很丢脸。
“唉,真好,好歹可以吃一次猪肉,”风伯羡慕的说,“我也吃素好多天了,太昊的使者接连几个月都没来了,也没人送钱。”
“我也是我也是,”雨师懊丧的说,“我们颛顼部也好久没有使者来了,大王的月供又只有一点,我那些卫士还吃得特别多。”
“呸!”蚩尤说,“你的卫士们再能吃又怎么比得上刑天那个饭桶,他一顿能吃五十斤猪肉。”
“唉,”风伯说,“可不能这么说,他是神将嘛。”
“就是就是,”雨师和风伯象兄弟一样,“他虽然能吃,可是也能偷啊。”
“这也算优点啊?”蚩尤呐呐的说。
“多劳多得啊,”雨师和风伯异口同声。
“唉,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天天有点烦。人越长越大,家越来越远,月供越吃越少,而且越来越没有钱,”风伯懒洋洋的靠在雨师背上念叨,他的诗歌本事在质子们中是最好的。
“别念了,越念越烦,听说又有新的质子要来涿鹿了,”雨师说。
“不知道能不能拉他请吃一顿烤鱼?”风伯忽然来了精神。
“不要整天就是吃吃吃,好歹我们也是四方诸侯的血脉,虽然现在当质子混得很不如意,”雨师坚决的说,“不能丢了威名。”
“威名要能当饭吃的话,我希望它是一张大饼,”风伯哼哼的说,“唉,什么时候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就能去玄天大庙祭见玄天上帝了。”
“就算你祭祀见玄天上帝学会龙腾风引之术,我们也还是得呆在涿鹿城当质子啊,”雨师说。风伯生来就有风魂,雨师生来就有雨魂,只要十六岁成年就能祭见玄天上帝,各得风雨之神的本位。
“那可不一样,我的龙腾风引之术可以招引大风,这样农夫要风干羊肉的时候我就可以赚一点钱了,”风伯说,“一次收两百个贝钱不算太黑心吧?”
雨师忽然兴奋起来:“对啊对啊,我的云行雨漠之术也可以赚一点钱吧?呜,真希望干旱啊。”
“对了,蚩尤,你是炎帝的孙子,你生来是什么魂啊?”
“我生来……”蚩尤吞吞吐吐的说,“好象……那个……恩,嘿,哈,有点特别……”
“是有点特别,”古镜一样的眼睛出现在学舍窗口,而话音正如古镜扣弹的清音。
“风伯!别看了,看看你干了什么!”雨师说。
“我怎么啦?”
“你把口水流到我衣服上了。”
“喔,那你随便拿我的衣服擦一擦吧,”风伯目不转睛的说。
“雨……雨师……”蚩尤吞吞吐吐的。
“怎么啦?”
“你现在拿的是我的衣服……”
“是么?啊,一时走神,”雨师看着窗外说。
“雨……雨师……”
“蚩尤你真烦,又怎么了?我还是在用你的衣服么?”
“不……不是……”蚩尤说,“你拿的是风伯的衣服,可你为什么使劲的擦我的胸口……”
早晨的学舍里。
苍颖兴高采烈的说:“自黄帝以诞,生而神明,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黄帝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
四大诸侯的质子们端坐前排。
蚩尤在发呆,风伯、雨师在看云锦,而云锦在竹简上刻字。他们四个人身后分别端坐着四个卫士,如同四座大山挡住了后排的质子们。于是后排的质子们无一例外的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雨师诡秘的笑着递过来一枚竹简,风伯探长了脖子过来看。蚩尤接过来,上面是云锦刻的那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死呢?”
蚩尤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