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帘(十二生肖系列之龙)-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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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煤纹和炭纹?!」
细细揭起递送到他眼前:「你仔细看。」
左右来回,比较了超过十分钟,符希抬头:「能不能……借我,带回博物馆去用显微镜看?」
毫不犹豫还带著一丝恚怒。「不能。」
又比较了十分钟:「那……以後我把显微镜……搬到山上来看?」
「……这倒可以。」
符希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当终於看出右边的布料十支黑纱中会埋著一支红纱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这是『燃煤纹』和『燃炭纹』。虽然和单纯的『煤』与『炭』差别细微,涵意却有很大的不同……」轻轻一顿:「燃煤纹表示『三见锺情』,燃炭纹则是『日久生情』——」
符希决定明天一定要把显微镜搬上来。
不太早起来赶上了打卡,忍不住先把昨晚的纪录又看了一回。白天不知怎就过了,匆匆把显微镜搬上车固定好,远路也不知怎么地就到了。
仍然穿著「掩」遮住了领口,他脸上没一丝表情,说。「已经有一天可以练习,把怀衣穿好,然後叫我进来检查看看。」
衣服又不准我带走,哪里来的一整天可以练习啊……要不是他把衣服按照顺序排得整齐,说不定连里外层次都会穿反。」
噫,「一次就能学到这个程度,你还挺有天分的。」
「不是煤纹是炭纹,我每天都复习自己的笔记很多次,那天脱下来的时候,每一层我都作了详细的纪录呢!」
背转身去。「我是指跟刚学著装的幼童比。」
「我——好吧,那你就把我当成未成年的幼童什么都不懂,仔细地教我!」
「……」平复之後方才开始著手调整,「怀衣和心情密切相关,拉这两条带子的时候要心平气和,否则施力不一,两襟就不会对称……」
「你也没有拉平啊,我拉得还比较平——」
「……哼。」低头下望,只看到他的黑色长发:「下裳『跋』的九个摺虽然下缘分开,但是顶端要叠在一起,容易行走,也会比较,好看……你显然未曾使用固定绳和固定夹,所以每层领口不能适当地显露出来……」
固定绳和固定夹都会拆下,我从完成後再脱衣反推回去实在是学不到的不能再教一次,固定的方法?」
「……」
「拜托你,只看一次我真的学不会——」
终於说,「你把最外面的『章』脱下来,留第二层『显』。」伸手系结,「然後穿上『章』,固定好後从袖口把固定『显』的绳结拉开抽出来……你自己试试看……不是这样……不对,你打的这个结太牢,不可能在看不到的情况下保持上层平整而打开……下对……」
方向相反太难学了,「你能不能在你身上打一次给我看?」
「……」
看他直直站著毫无反应,符希小心问,
「不可以吗?」
「……可以。」
又是背转过身,除下长褂「掩」和最外层「章」,好见外啊,就是不让我看现在是左衽还是右衽就是了……两层衣料落在地上,符希抢上几步站在背後,隔著右肩低头看他固定绳的打法——
「你干什么!」
被一个肘锤敲中胸腹,符希捣着跪在地上答不出话来——到底是谁说,层云族不喜欢武力、层云族非常文雅的啊……这就叫做尽信书不如无书吧,田治博士……我……我被我害死了……我……
「我只是想看清楚一点啊……」
「……对不起。」
被他搀起来,仍然捣着被敲中的地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早在民族学导论就开宗明义地说过了,实际观察比文献更重要,「你看起来总是那么优雅的样子,我从没想过你会出手打人……」
「对不起。」
对了,「层云族也会用暴力解决问题吗?」
「……有的时候。」
凑上去问:「什么时候?」
「……」忽然再度端坐起来,「使用暴力是我的错,与层云族无涉。总之,整齐的领口是很重要的,才能够正确地解读,」
符希连忙掏出笔记簿抄下,「解读?」
「从领口可以看到每一层的纹样,连缀起来表达一件事情。」
好复杂,「什么样的事情?」
「一般通常只是谈谈季节天气,这方面的纹样最多,通常也被认为最能显现品味和教养。但是,如果遇上生命中的大事……也会说些其他的事情。」
匆匆速记:「怎么说显现品味教养?」
「最基本的就是不要把不同季节的景物穿在一起……但是如果文采很高,也有成功的例外。比如说,隆冬穿著雪花冰晶的『章』,但里面是春天的繁花,就是表现『困境中的希望』。」
好深奥啊……记下这点,符希抬头,下禁朝绢的领口望去——可是大多数纹样都没学过,不晓得是什么含意——「所以说,煤纹和炭纹主要是用在工作服喽?」
「……你很聪明。」
符希总觉得他没有称赞的意思。
今天应该处理「热带雨林联展」民族学部份的筹备事项,可是符希怎样也定不下来,还是翻出昨天的纪录看了又看。到下午发现已经复习了太多次,乾脆把全部带有「层云」关键字的资料,无论发表过的文献还是学者的私人手记,统统调出来重新读过。
「『成人房』房门必然挂著织帘,共分五种:蓝色鳞状纹、红色叶形纹、白色锐角锯齿纹、黑色S形贯穿六角纹、黄色弯角状纹,含意不明。因为层云族没有姓氏观念,猜测具有代替氏族的效果,」……青白朱玄黄,那就是和五行有关喽?偏偏缺乏方位的关联,五色的数目又不平衡……
「已知红色最多(28%),蓝色次之(23%),然後是黄色(21%)、黑色(19%),白色最少(9%)。关於织帘的访谈都缺乏具体的答案。可以归纳出来的结果只有男性不挂红帘、女性不挂蓝帘,尤其值得注意的,在所有的调查中,白帘从未呈现『转帘』状态,亦没有性活动……」整个氏族都没有性生活?!叫我怎么相信这个假说呀——
留上了心,今天仔细看了,绢的成人房门,挂的是白色。
「你在那里干什么。」
听他声音严峻地出现在背后,符希连忙转过来。「没有,不要误会,我不是又打你帘子的主意,我是想……我是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摊开手绘记录着青帘纹样的文献送上,明明是好声好气请教,却看他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挥手打翻了端着文献的双掌,气得双颊都通红了:
「你……你问我这种东西……」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不知道才问的……」看他双肩起伏终于慢慢平复,怎么会气到这个程度呢,看研究者们的访谈,顶多是笑笑不回答啊——「这是……不能问的东西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不能问的。」
啊?那你又生那么大的气?
指向自己挂着的帘子:「我的选择是……」闭上眼睛正了正色,「白虎。」
白虎!所以这个是青龙喽——呃,想起他刚刚对青帘的反应,翻了一页换到红色的图样:「所以这是朱雀……的羽毛?」
微微点头,「嗯,凤和凰。」
「那么这是玄武的龟壳和蛇身,这是……」
仍然闭著双眼看也不看:「麒麟的角。」
白虎的爪牙和斑纹,青龙鳞,原来是这样啊……「那它们的引申义是什么?」
终於睁开双眼瞟过来。「我不要告诉你。」
逻辑上推论起来,「我可以问,你可以不答……就是了?」
「对。」
想到自己没有一天不惹研究对象生气,不禁沮丧。拿什么让他高兴一点好——「……啊!昨天我带了显微镜忘记带发电机,今天我记得带了携带式的,你想不想看看?」
你把发电机搬过来——「这里有电啊。」
「——啊?」
有电……?!把光源插头插到插座上时想到一路上都看到的电线杆,文献上明明说过层云族十分富庶……我开车来的时候到底满脑子都装著什么呢?走进村子来的时候,脑子里装著什么;接过他明明是用电热壶烧的水所沏的茶时,又是装著什么……
只有那条衣带子吗……
「你看,我们用肉眼很难看出十条黑纱里面的红纱,但是不同染料发出的自体萤光不同,在萤光显微镜下看起来就很明显,」
看他好奇观察的样子,符希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种族,男人就是会喜欢科技产品吧:
「这样燃煤纹和煤纹、燃炭纹和炭纹,就很容易分清楚了!」
忽然从接目镜上抬起头来。刚刚还很高兴的脸上露出一丝疑虑,右掌隔外褂「掩」按在襟前:「你这个……显微镜……能不能把物体看穿?」
「啊?怎么可能呢,」萤光仍然是可见光,「又下是X光……」
「……哦。」低头又看了半晌,忽然说。「如果把电力也做成纹样,你说什么引申义好?」
「比炭纹更进一步,当然是『知识的力量』了;」沉思起来:「那如果织进红纱难道是……『闪电结婚』吗?」
他一本正经地抬起头来:
「是『用知识夺得爱情』。」
「有道理,」好像挺有趣的,新发展的纹样,「我写下来。」
「这又没有历史价值,有什么好记录呢。」
看他这样问,却闪著双眼十分开心。想起方才他盯著显微镜看的样子,「你到底几岁呢,你一直那么稳重,我还以为年纪不小了——」
忽然恢复。背转过身:
「我总以为,这比相反过来好。」
糟了,他又严肃起来,赶快说个什么笑话,「是啊是啊,像我,就是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什么事都不懂——」完了,不会说笑话的人还是不要勉强,大家都说学民族学的人要有亲和力,我该多背一些准备起来的,「我这样自我调侃,你也不会笑……」
「笑?」反而蹙了眉:「讥笑别人,不是很不礼貌吗?对方被笑会受到伤害的,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笑呢?」
「……那……」莫、莫非——「你们……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笑?」
「高兴的时候,当然;此外,就是希望对方不要难过的时候。」微微笑起:「其在表示拒绝时。」
想起文献中的微笑民族,符希天旋地转。
「原来,原来——」
原来那些令人印象深刻一再记载的美丽笑容,是这个意思。
二、「章」
夜路颠簸,早上便没赶上九点。坐下正想拿昨晚的笔记出来,出现一只食指曲成钩用指节在眼前的桌面敲了几下。
「吓、是……是、是你啊……」
「是我!我们同一个部门的同事耶,是我,难道很奇怪吗?!」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来,「这阵子你每天飘进研究室,然後就冲出去。整天恍神对每个人视而不见。从你眼里望出来,是不是博物馆里就你一个人了?还是说,根本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了?」
「你不要生气……」视觉慢慢聚焦,终於看到眼前的女性。本来就已经非常俐落的短发还再挽起,脸前不留一丝余发。形状清晰的右眉高高挑著。这次预计展出的三颗人头就是她从猎头族带回来的。研究大楼的格局配置是每三间个人研究室共用一个茶水休息厅,於是符希以及隔壁的冯学弟便不时会被她逮个正著:「……找我有事?」
「找你加班。」
「啊?不行!」这下符希看得很清楚了,「我今晚没有时间——」
「你哪天晚上有时间!上班迟到,下班倒挺准时的。你有女朋友了?」
什么,「没、没有!你……你在说什么……」
「既然没有每天跑到哪里去,」下管回答有或没有都有话说,「我们单身的人不加班,难道要组长和学姊他们有家庭的人加班吗?」
「话下是这———」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热带雨林联展你完全没在处理。你要摸摸良心耶,每个部门都出动的,几年难得这么大的整合性展览,你要不要去每层楼绕绕,大家多么拚就只有你眼睛不知道被什么糊了看下见。动物部门的萧学姊,剥皮剥到没时间洗手,怕接电话血会弄脏,乾脆整个话机用布包起来。植物部门的兰学长,把开馆以来所有的热带雨林标本都搬出来,旧式的纸带固定法早就坏了,一个大男人捻著针线每天缝二十个小时。你有没有身为博物一份子的——」
「知道了。」符希举手挡住:「对不起,我加班,我一定弄好……」
「哼!我出生入死带回来的珍品,如果届时民族学部份办不出来,就把你的脑袋如法炮制拿去展!」
听了整日隆隆的战鼓——华学姐冒死录回来做展览背景音乐的——符希起身喝一杯茶,接下来还有整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