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帘(十二生肖系列之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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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也算是好几吗,「刚满三十。」
「啊随便啦。你的脑袋那么好,万一孩子没遗传到不是很可惜吗?」
只听过大家都说我很呆,「我一点也不觉得我脑袋好。」
「你那么会读书呀,脑袋不好可以读到博士哦?小希,我知道你觉得还没玩够,问题是叔叔现在也觉得没玩够啊,玩是玩不够的啦,你就先结婚再继续玩嘛——」
没力地叹一口气:「叔叔——」
「好,你不想讨老婆。不想讨老婆也该先骗几个女人帮你生孩子呀,不然以後生不出来了,可是愧对列祖列宗——」
越说越荒唐了,「叔叔,我告诉你。以前我修演化学,课本上说,繁衍後代会缩减亲代的寿命。所以,我决定把生殖投资节省起来,用在自己身上,一辈子都不生小孩。」
「什么!」叔叔意外地感兴趣:「你说,不生小孩可以活得长一点哦?」
其实有一些条件,「对。」
叔叔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看来悔恨无比:「早知道我就不——不对!不孝有三无後为大,你怎么可以自私自利,为了自己活得长就害爸妈没孙子抱——」
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叔叔你慢用。」
看符希离席,叔叔转向左边:「小音,你也是,眼光不要那么高,不要学你弟弟那种享乐主义……」
享乐主义不是这个意思的。走过了整条狭长的走廊,侧身让过三四个手臂端满盘子的侍者,终於找到收讯比较好的地方。
想要,想要问他……
想要问他什么呢……「什么……对,『层云族对延续的观点』,就这个。……喂?是我。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啊、没、没有,没做什么——啊,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怎么听起来有点惊慌,简直像什么秘密任务被揭穿似的?「在吃喜酒。」
「吃洗……什么?」
「很多东西啊,人参海参,鲍鱼鲤鱼——」忽然想到。我常吃层云族的食物,「你有没有吃过我们的食物?下次带你来吃,好不好?」
「到……你们村子里?」
停顿下来。是啊,他对别人没有兴趣,怎么可能离山到那么远的地方。我也实在没有信心,他会觉得我们的食物是值得的……「不然,到博物馆好了,对、热带雨林联展快要开幕了,你要不要看看这一阵子让我加班耽误上山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回答出乎意料地明确迅速:「好啊。」
「……?!」传来的竟是肯定句,呆了好一阵子才听懂:「真的吗!太好了!开幕那天早上我就带你去!」
电话切断之後仍然怔怔站著,他要下山……。不过,「啊、没有问……」
我又到底为什么打电话去的……
「小希,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怎么不去多吃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罪恶感油然而生,「妈……」
「我们赶快回去,我看过菜单,等一下有当归鸭——」
「妈,我……」声音几不可闻,「我这一年没回家,不是专心事业,我……我没有努力工作,都只做自己喜欢的部份……」
妈妈却笑了出来。「这个表情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哦?我是你妈妈——」拍拍符希的手背,「我儿子从小就是这样啊,大家都以为乖,其实是最任性,没兴趣的科目草草应付,有兴趣的作业拚命写,不同意的答案明明知道也不肯照著答,就让考试被扣分……三年级的时候有没有,那个织品工艺展报告啊,你去了好几次最後缴了一大叠,詹老师说你平常的报告根本不是这样,硬要你承认是家长当枪手写的,我还跑去学校駡他一顿。哎,」得意叹息,「说起来都是我宠的……」
好像是有这回事,可是不提到完全不会想起。妈妈却连老师的姓都还清清楚楚。
「你爸自以为什么都懂,哎我才不去理他,我儿子什么时候有过事业心了。你弟弟也是,我看他就是随遇而安怎样都好,要说读书最拚工作最冲,就只有你姊姊……」
是的,姐姐向来坚忍不拔。回到座位上时,姐姐不但仍有笑容和叔叔周旋,还有心力伸一只手替符希翻好领子。妈妈已经翻过一次,但室内外冷气的差异让符希再度穿脱,也就再度乱了。姐姐一定知道享乐主义的正确定义,符希想,但她既不反驳叔叔,回去也不会结婚。
也许我该请教姐姐层云族的事,看着那个坚固的微笑,符希对自己说。
想到要让绢也尝尝热带水果的时候,符希再度感到那股罪恶。爸爸在箱里放满了芒果,是希望儿子下一个努力奋斗不回家的整年,都有得吃吧。
「我看过了,一爸爸拿著整叠细心贴好的剪报,「民族学最近很有发展哦。这些你拿去参考。」
爸爸……
当初坚持要填民族学系,爸爸拍桌子。那有什么前途!出来能做什么!全州只有一所大学有这个系,於是自己真的在志愿卡上只划了一个号码,爸爸知道的时候冲去收件处,拚命要抢回来。不知走什么运竟然没有落榜,爸爸看著本来能上的落点,气得撂狠话说以後饿死不要哭著回来。
可是爸爸,每天用眼睛像雷达还是搜寻引擎一样地搜索著民族学关键字,一篇一篇剪下来分类贴好等我回来。
「你看这芒果种得不错吧?还有那边,是山竹。」爸爸拍拍树干,露出看不见的笑容:「等你们三个的孩子来吃。」
演化学的理论可以对叔叔侃侃而谈,可是面对爸爸,符希什么都说不出。
「绢……你知道吗,」终究另外买了芒果给他,符希说,「……生你的人……谁?」
仍然带著赞叹天下竟然有这么好吃水果的神色,绢不以为异说。「知道啊,是雪长辈。」
「那……是谁和她一起生的?」
偏著头思考,沉思说:「大概是柳长辈吧?他和雪长辈交情相当奸,还互送了——呃、嗯,我小时候很讨厌他来住的日子,」耸了耸肩:「雪长辈都会不注意我。後来雪长辈过世了,柳长辈常常来看我,每次都带很多糖给我沾著吃,那时候我觉得很烦,不想理他……可是,」视而不见用汤匙无意识划著果肉,「他……过世之後,我,我有时还满想他的……」
绢……
忽然间又罩上了那层沉稳。微微一笑:「这种水果真甜,不需要沾糖了。」
左衽是不礼貌的,说话的模样浮上符希的脑海,不礼貌,因为——
「绢,你要不要到我家看看?」
啊……发觉冲口而出,符希赶紧补上一句,「我家里、我家里种了很多这种水果。」
幸好他的蹙眉不是不悦,却是一种疑问:「『家』,那是什么?」
啊,对哦,你不知道……「『家』,『家』就是……」
从国际语言来讲,家就是住处加上亲人……不、不对,跟住处没有关系,「『家』就是亲人、呃、长辈晚辈和金兰、」
唔——
「爱你的人,你爱的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直视望来,没有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好啊,」轻轻站起:
「那,你也和我一起去扫墓吧。」
和上屋顶收防台设施时一样,扫墓前绢束了长发,换上一双紧靴。「怎么可能会是赤足工作,」符希记得他不以为然地回答,「长辈常常告诫,越是丰硕的果树之下越是肥沃的土,寄生虫也就越多。」
再度目不转睛看著,想起自己身上也穿了坚固的长袖登山衣物,符希想,果然这才是真正和自然密切接触还能长寿的民族,不对严苛的自然抱有任何轻佻幻想。绢除下层层包覆,留下「庸」内层的上衣「质」;然後将「质」的袖口和「函」的裤摆螺旋缠绕变得贴身,带子反向,便是束紧。想起自己问炭纹作为工作服时他的神色不置可否,原来努力和心情并不划分开来,应该是这样的吧?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忽然想到,「上回拆卸工作证实你的手臂真的很有力量,不过实物我还是没有看过。」
正在整理已经成为护臂的衣袖,他眼白瞟过来盯了半天,没有说话。
「好,我知道,「我不要——」」
仍然没有说话,举手抓住自己衣领,在符希眼前把半边扯下来。
转折太大让符希一时搞不清要怎么反应,只听他冷冷地说:「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清楚了……」
哼。他把衣领拉回原处,原本用固定绳固定夹工整穿出的衣领变得乱乱的。其实一点都不清楚。到现在符希还无法完全理解刚刚发生的事。不要说判断,连那肩臂究竟长什么样子,都看不见。
我的观察能力太有效期了,符希想,他一定气得厉害,可是我怎么看不出半点徵兆,之前不都很好,还说允许我陪他扫墓。
「你……」神魂初定之下竟然讲出这句话,自己也立刻後悔:「你不介意让人看到身体,倒介意让人看到你的衣领。」
「胡说。」还是那个冷冷的表情:「我最近不都没穿气掩」了。」
「那不是真的,」为什么我还会继续讲让他生气的话呢,「你都只说今天天气很好。」
「……」
这么久的沉默让符希害怕起来,他一定不原谅我了——然而他只是站起。轻声说:
「我们去扫墓吧。」
数量众多的坟繁重的工作份量,除了草,他一边解开衣袖回复宽袍,在一根矮柱顶坐下。轻轻抚摸墓碑:「远长辈……跟雪长辈其实并不怎么认识,又是长辈的长辈,照规矩我不会由他照顾。可是人原本就少,那一阵子年轻的长辈又盛行下山工作,外面的社会能让不是受学校教育的人找到的职业……据说环境相当恶劣,即使不出意外,寿命也都脰了很多……变成一个断层。雪长辈之後,云长辈也过世了,到了清长辈逝去的时候,村里……还在……的成年人,只有远长辈了。他接手教育我时我已十七岁,一心等著要为我办成人礼。他教我在他的邻近建了小楼和成人房,指导我尽速学会成年人生活该会的最基本技能,身兼成人礼里的一切人员,照著最正式的仪轨为我举行了成人礼……」
成人礼,「你们——」
「办完那天晚上,他就过世了。」
要问的问题只说了开头,符希忽然不想问仔细了。层云族的十七岁,可能相当於实岁中的十六或十七,视生日在年头或年尾而定。不管哪一个,都还只是少年。
「其实……」声音低细:「我的名字应该念作「绚」。」
「念作——」
「绚。」折一截方才砍乾净堆在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写层云文字给符希看:「还是写作『绢』,但在成年礼里,我得到一个新的读音,『绚』……从此,也要加上『绚』的意思。」
「这、这——」这就是,就是文献里提而未详,复杂多变的语文——「所以,『绢』是一个……破音字,也可以作『绚』解释?」
「只有我是。『绢』平常不会发『绚』这个音、也不会是『绚』的意思。」
竟然,竟然会是这样——
「所以你是……」巧笑债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进一步绘了画的绢……?」
「没想到你猜得出。」那脸上却没有惊异之色。微微一笑,「成年人不能只有先天赐予的天赋,必须自己创造新的美好,才有资格说是成人。原本绸的念法会是『绣』,锦心绣口……不过,她没有参加。」仍然抚著墓碑,许久缓缓开口。「远长辈的名字,其实写作『辕』。」
望向碑上的刻字,符希不知道心头什么滋味。「什么情况下……会用正式的读音?」
「特别的事……」依然低头朝着墓碑:「和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
绢抬头看来。知道我真正的名字,你……不高兴吗……
「……打扫完了,我、我……们,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空茫茫的。明明刚刚得知珍贵的资料,从来没有学者记录过的——想要离开这个墓园,但也不想回到那个人留下的小楼。
到底是为什么,符希自己也不明白。
第二天他的衣领仍是,今天天气很好。
还是必须住进那个人留下的楼里。客随主便,当初是自己说哪一幢都可以,岂能因为一点小原因说搬就搬。
何况,符希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小原因」。
夜里直挺挺地躺著,不再充满兴趣在房中四下观察。可是睁著眼睛,又有另一种冲动想要翻箱倒柜把每个角落都查清楚,一寸一寸。倒是平常必须压抑好奇的成人房,符希不想再看。即使瞥见都会避开啊……我是怎么了呢……
而他仍然是说,今天天气很好。
「早安,绢。」
听见这句话,他紧抿双唇。不知多久之後深深吸气,「早,符希博士。」
……虽然刻意小心不要用到,他,他还是想起了吗,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