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 [历史之三国衍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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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建。
还要挺起胸膛,一副自命不凡依然成长的模样,郭嘉失笑。他倒是像足了他父亲,不过,眼神温婉,眉宇间多了些少不更事的狷介,竟然不像是该生在乱世的人品——宽额凤目,治世倒是可为栋梁,可到这战火连年的世道,恐怕福薄命蹇。
这年少轻狂,要是不留到成人还好。
若是长久……
心里微微叹息。
郭大人,父亲遣我来,便是问病,是否好些,还有……还有……话到嘴边,偏生出不了口。
看他一脸的笑,似乎快忘了来的目的。
还有什么?
还有,父亲问,郭大人可否看见那只错银嵌玉五凤朝阳的金爵。
不知为何,脸上一热——自己竟然是来追查失物,这男人一脸热络的笑,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小偷嘛。
什么爵?佯装未听分明——好长的名字。忽然用袖子掩住唇,咳嗽起来。直到脸色涨红,身体整个弓成一道弧,简直撕开了心肺,撒了大把的椒盐。
郭大人——曹植自己先慌乱起来。
他摆摆空闲的那只手,一边厢咳得天翻地覆,曹植以为他将袖口移开,就能看见红红的一片血迹。
良久。
书房里静了下来。
郭嘉歉意地笑,子建,你说的那是什么爵,郭某,实实是未曾得见啊。
忙说,不妨不妨,郭大人还是好生养病。
他好以整睱地拿起书,子建,多读圣人之言,读朽了心思,不若读诗。寄情山水,千古风雅之事耳。深深看那孩子,若是离远些烽烟,不问政事,或许能……成就文章流芳百世。
或许能免灾祸。
或许,终身误——这长久的将来,岂是自己所能推断?摇摇头,观相知命并非所长,倒是议谋论计,派兵遣将,更简单些吧。
那小小的身影远去,天色也晚了。
翠娘递过来一件披风,大人,外头风大,进屋去吧。
曹操倚着塌,看见刘备失魂落魄地从门外进来,一同来的还有关,张,可刘备叫他们在门外候着。
将军病体未愈,怕难受腌臜之气。
呵,他倒是善解人意,诚不知自己猥琐。
刘备浑身上下泥不像泥,土不像土,割得褴褛不堪,还透出股失措奔逃的汗酸味儿。
曹操捻出一张笑脸,使君何必如此客气,你我本是一家,君之弟兄即操之弟兄尔……此次征战颠连,使君多受惶恐,操已备薄酒家宴,为三位洗尘。
刘备摇头欲拒,曹操却已叫人将二人迎了进来。
虽然刘玄德一副被拔毛公鸡的样子,但身后这两位却虽败犹荣。关云长冷冷立在远处,眼睛里闪着冷冽的光芒——这男人的骄傲是众所周知,可他偏对大耳儿心悦诚服,曹操心里冷笑,不知他用了什么下流手段。
脸上却热络得像刚出锅的烧饼。
酒菜精致,三人坐定,曹操谴开侍从,依然歪着——操有伤在身,不能饮酒,但今日这头一杯,是定要陪的。
举起侍从递到手边的金爵,一饮而尽。
贴在唇上的部分是凉的,但酒却温得滚烫,直如一场衣冠楚楚的闹剧。
见到关羽,不知为何便对刘备动了杀机。
三人沉默着吃了一回,曹操仿佛睡着了,张飞好几次想咋呼,刘备却将手捂在袖子里比划。曹操眯着眼养神,将一本诗经盖在脸上,从书的缝隙里打量他们的动静。
一切看在眼里。
许久才惊起——你看看,居然怠慢了三位,该死该死,罚酒——刘备起身按住,将军身体不适,吾兄弟叨扰半日,已是不恭,理应告辞了。
一脸新睡未醒地挥挥手。
也罢,改日再郑重宴请三位……刘使君,胜败乃兵家常事,吕布小儿虽然名盛,实则无甚本领,此次同使君之战定是受袁术指示——待操来日与三位血恨,打得他落花流水。
见刘备眼神一滞,张飞一张黑脸腾地沉没,被关羽一手拽住胳膊,不过关羽另一拳也已握紧。
心里暗笑,我道刘玄德当真油盐不进,原来——不过尔尔。
说起来,真正油盐不进的,应该是那人吧,自己卧床多久,他就跟着病多久,前来探病的人车水马龙,一个个殷殷切切凄凄哀哀。
可自己都要在床上躺出毛病了,这该杀的郭奉孝还真一次不来。
文若总说,他病了,也成天躺着。
谁信,曹某不也是每日从早到晚躺在床上,可伤早已好得不太露痕迹。。。所以论到病,他理应是和自己一般,故作缠绵。
冷冷一笑,捏紧手里错银嵌玉五凤朝阳金爵,在掌心勾勒出一幅凤凰于飞的图画。
大不了,看谁更能装一点。
来人,加一床被,将火盆再烧旺些。
我说奉孝,你这样病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不若换个郎中瞧瞧,那个街上的江郎中,是不是江湖骗子啊?
嘴里是这么说,其实荀彧心里却总觉得,真正的江湖骗子理应是眼前这个笑得洋洋洒洒,可是滴水不漏的人。亏他还整天躺在床上,时不时举袖掩住口鼻咳嗽一番。
可他怎么就觉得这咳嗽里透着假呢。
郭嘉一点不急着治病,文若,将军的病怎么样了?
将军亦是每日静养,很久不上朝了,去探的人太多,近日也没去——心里一动,这两人的病怎么都这么蹊跷,按常理来说箭伤再狠,也未淬毒,不至于过了好几个月,还未痊愈吧。
郭嘉用脚拨弄着靠在床沿的白纸伞,淡淡道,什么时候他好了,我自然也就好了。
说罢又是一通没有内涵的干咳,仰脸笑说,文若阿文若,你难道不知我平素最厌礼尚往来会客迎宾——你看我这门可罗雀,除了你,还有谁来。
就是不愿就他的范。
不愿去探他的伤。
怎能莫名其妙地丢了盔,弃了甲,示了弱。
将军不是还让小少爷来过么。
听说刘备回来了——他不理这句话,足尖忽然用大了力,纸伞哐当一声向下倒去,在地上滚了一滚,顿住。
荀彧弯腰拾起,被他一把抢在手里,抓住搓捏一阵,像是老中医在问诊,又像——术士在摸骨。又哗的一下撑开,哗一下合拢,似玩累了,顺手甩到床铺深处。
他,似乎是。
我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原来羽翼未丰。郭嘉又抓起荀彧的手,指尖顺着掌心的纹路慢慢游走——文若,你这条掌纹为何有始无终。
管这许多,他想甩掉他的手,他偏像附骨之蛆。
好在他又转回了话题,他回来后怎样。
去了一趟将军府,之后,就一直窝在屋里不肯出来,关羽亦是,唯独张飞倒常常到街上赊酒喝。
赊酒,他浅笑,刘使君就不管他?
荀彧智能任手掌握在他手心,不知为何他躺在锦被深处,屋里暖得几乎让人背过气去,脸色却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冰——有一日我从酒馆过,还被他扔出的杯子砸到头,为他付过酒钱。
他的笑炽烈起来,扯住他的头发要看被砸中的地方。
荀彧拂开他的手,多早的事儿了,谁像你们这样,病了坏了永远养不好。
倦了,他的手被挡开,脸色也跟着挡了下来。
翻身伏在床上,闭了眼,似乎真的睡过去了。荀彧无奈地从床沿坐起,那纸伞被他压住,拿不出来,皱皱眉头也只能算了。
翠娘,再添层被吧,把火盆燃旺点儿,我看你的郭大人怎么还冻得不行呢?
真病入膏肓了。
从屋里出来,翠娘正抱着厚厚一床被子站在门口,腾不出手来推门,替他拉门又关上,荀彧抹了抹额上微微的汗珠,天色阴霾得像张恼怒的脸。
这该死的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完。
估计一开春,将军的病该好了,至于郭嘉,没有把握。
其实已然二月了,只是今年尤其冷,地上的积雪还未散去,匍匐着,像一群心怀异想的鬼魅。
第 9 章
荀彧隔三岔五地奔走于将军府和郭嘉宅邸之间,轻车熟路,行到回廊遇见个小小人,正靠在廊柱上不知看什么。
荀大人,曹植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空荡荡一线天色暗沉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展颜一笑,我只是在默默记诵今日所读的文章,马上要去给父亲请安,怕被考到。
你父亲的伤究竟好得如何了?
曹植若有所思,嘴角挤出一溜笑容来,盯住荀彧的眼睛,孩子的眼睛颜色总比较深,他眸子很大,甚至映出周围的光影,辗转一道回廊的轮廓——只是这表情三分认真三分戏谑三分欲说还休,怎么像足了一个人?
居然被一个七岁小鬼看得惴惴不安。
他笑得露出牙齿,又是天真烂漫,荀彧松了口气,毕竟还只是孩子——荀大人,我不知当讲不但讲呢……
见荀彧没有回话,曹植又说——我父亲不希望被人知道。
什么?
荀大人此去探病,必然见到父亲脸色苍白气息微薄。
荀彧心念一动——那子建若去……
亦是如此。曹植倒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说罢又施一礼,既然大人已来,不如同去,请大人先行。躬身立在一侧。
果真如此么。荀彧自言自语地行在前面,似乎还能感觉到背后那双眼睛里浅淡的笑意。
那么,郭大人的病是否有起色?他忽然问道。
荀彧摇摇头,眼角瞥见曹植暗红色的袍子,和袍子镶边上金丝绣就绵延不绝的冬青枝叶,昏暗的天色里像燃着的火焰。
奉孝的病,是该好了啊——嘴角忽然向上一撇,旋即又平复。
那将军的伤口,也应该一道痊愈。
翠娘?郭嘉侧着耳趴在床上,听见门外似乎有细细簌簌的声响,懒洋洋唤一声。
才想起翠娘一如既往地抓药去了。
没人应承,便不去搭理,伸手从枕畔七零八落堆着的书群里掏出一本,恰恰好就是《诗经》,摇摇头,随手向地上一扔,书页啪啦翻开一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门外又是几声响,这里门庭向来冷落,连鸟雀都不上门,除了翠娘,只可能是他——文——若——一唱三叹地喊。
门吱吱响,他探头进来。
好像藏着什么心事,表情不怎么自然,郭嘉用力瞅了他一眼,这个人不笨,可就是太善良,又不会变通,真不知道平日里出谋划策的聪明到哪儿歇着去了。
文若,文若兄,你再不来,生生闷死小弟哉……
荀彧被屋内的暖流熏得一晕,额角顿时密密笼了曾汗珠,再看他全身严实地裹在一幅月白绫被里,又是一层汗水,替他流——莫不是此人根本是冷血,丝毫不管周围的温度。
他一脸天衣无缝的笑容,热情得真恍如自家骨肉,荀彧暗暗松口气,要是真有这么个弟弟,实在太不省心。
奉孝,刚才我去探望丞相。
本以为他会饶有兴趣地发问,谁知他竟把头往枕上一倒,眼睛眯起来,似乎很倦。
没人配合,也只得把台词继续说下去——将军他,似乎好多了。
哦。
全然不像想象中那样的惊讶语气,就像听见说,江郎中那儿的药有涨了几分价钱一般,无奈继续念叨——啊,将军他问你的病如何。
哦。
背好的台词全说光,他居然睡着了。
闭上眼的时候,眼睛里少了些总嫌狡黠的光芒。苍白的颧骨往下,瘦的凹进去,也许他真的病得不情,荀彧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之前盘算的小计谋——他们两个,真病在过于矫情么?
只得坐在床沿,替他把落在地上的书捡起,再把枕边错杂堆放的书一本一本理好,倒是天文地理无所不包。
看进去,除了书之外,床上堆满了东西……镇纸,纸伞,酒杯——好在他瘦,占不了多大地方,不然还真不知能不能挤得下。
半晌,郭嘉仿佛从垂死挣扎出一口气,文若……那么,也替我向将军问好吧。
既然大家一起做戏,那就人人都把戏做足好了,连平日正经八百的文若都学会演,那么郭奉孝当然要奉陪到底。
那个把骄傲写在脸上的男人,怎可能屈就。
怎可能问寒暖,就算他心里想着,也决不会说出口。郭嘉笑了一笑,他就像条蛇,即使面对万分危险的猎物,也会狠命吞下去。
就算撑得腹痛如绞,也要做出阴狠表情,吐着信子径自游开——所谓疗伤,即使私下做过,对自己都不会承认。
文若啊文若,撒谎也不事先想想有几分真假。
不过这一病许久,眼看开春,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曹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多日不见阳光,原本就缺乏的血色更是消失殆尽。头发披散了多日,已经习惯了向下生长,重新梳上去,鬓角觉得得有些紧。
用一根手指揉松,似乎又太松了点。
身后的侍女像用篦子抿上去,谁知偏勾出几根来,堪堪垂在脸颊一侧,蹭得脸上发痒。
用目光一逼,她慌的几乎把篦子跌在地上。
将军,不如重新——这人向来爱为几根头发的事情计较,连衣带要熨得平整,束冠的时候若丝带结得不够妥帖,整个室温都会冻结。
不用。
他拈住垂下的发丝举到眼前,眼里居然闪过笑意——几日前荀彧居然送来一封书信,谆谆告之如何如何担心自己的伤势,如何望他以国事为重,保重身体,字里行间都是郭嘉式的调笑嫣然,可偏偏画蛇添足地署了个名字。
还认认真真地写着礼貌地祝辞。
曹操难道不知道那个男人,从来都自大无比,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全世界的人都应该明白。
他怎么会巴巴在结尾写上正经八百的落款。
趁势把伤给养好算了,整天躺在床上骨头都躺酥了,简直要融化在被子里。
因为要再征张绣。
已经等了一个冬季,实在是难以再等下去,召集群臣——听说他的病也好得八九不离十,那么他今日也一定回来。
其实打个张绣好像也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曹操皱眉,这不是他一向的风格。
可是不这样,那妖精的脸长得如何,是不是又瘦了,怎生知晓?
不,实在是早已忘记了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曹操甩开那丝头发,施施然滑了出去——果真就像条安静冷漠的蛇,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