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沧桑 作者:郝树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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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书刘庆典对全寨子的这类礼仪活动,历来是乐此不疲的。当然,他从来不用出钱,无论哪一家有了类似的待客活动,只要能把支书请到场,就是这一家的荣耀。要是支书没有参加,这一家人就是寨子里天字第一号的“老鳖尾儿”。已经上了年纪的刘庆典支书,非常注意处理好与乡亲们的关系,只要有人打声招呼,没有不到场的。这一点,让全寨子里的群众都很感动。
你想,支书刘庆典家出了这种好事,当然很快就传遍了全寨子。到他家里“随礼”的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村文书,过去叫做“大队会计”的,坐在一张抽屉桌前记账,摊了一张红纸,边记边大声地报数:
“……
刘继安,一百元;
孙丙会,一百元;
曾丑儿,一百元;
……”
不到一晌工夫,抽屉里塞满了一沓沓的人民币。
杜思宝的爹妈,记起人家刘庆典在杜思宝上大学时,送过五十元钱的好处,算起来,好几年了,再拿一百元,实在出不了手。赶紧卖了几只羊,东拼西凑,凑够了五百元。杜凤翔正要送去,被小宝的妈妈拦着了,让他晚上再送去,免得让别人知道不好看。况且,送这么重的礼,连面也不见一个,显得窝囊。
到了晚上,杜凤翔揣着这些钱,去了刘庆典家。院子内外,电灯泡扯了好几个,让人觉得耀眼。屋子里坐了一些人,都是村里做生意的,大声地谈笑着。刘庆典给杜凤翔递了一支烟卷儿,请他坐下。一群人在烟雾中,谁也不主动先递上礼去,磨蹭了好久,终于有人带头,向刘庆典支书送上了自己的份子,基本上都是千元以上的,刘庆典虚虚地客套一下,就立刻笑纳了。杜凤翔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把自己的五百块钱递过去,灰溜溜地赶紧告辞,心里说,早知这样,还不如白天拿来一二百块钱好看一些。
第50节 摊派
孙丙豪在曹部长陪同下,回归故乡时,要不是有人带路,他们两个人都找不到原来的道路了,因为整个地形地物变化很大,他们走的是高楼街到马寨村新修的大宽路。
过去,这条土路是牛车路,既窄,又不平整。有些地段,是皮沙石,牛车的铁轱辘把路面压出了很深的槽沟,这种深深的槽沟,并不是均衡的,往往是一边深,一边浅,“趄”很大,高载车很容易翻车。牛把们赶着重载时的车,到了这样的地段,不好走时,就往这些沟里扔一些碎石头垫一垫,然后,一甩鞭子,两头牛眼瞪着,尾巴往下挺着,猛一用力,也就过去了。这条路,更多的地方是黄泥路面,天干路响时不要紧,雨天一过,黏糊糊的,骑自行车的人算遭了罪,只好让车子骑着自己。小两口走亲戚时,丈夫载着媳妇,在这样的路面上行走,骑车的时候没有走路的时候多,到了泥巴路段,男的在前边用力推,女的在后边拿根树棍儿,走不了几步,就得捅一次泥巴,少不得,还得靠男人背着车子走,还不如直接背着老婆,既浪漫,又省事儿。
现在不比过去,已经分田到户了,一家一户往往只有一头牛,若要拉东西,就得两家联合,两头合适的牲口“配犋儿”,才能用一次牛车。开始分田到户的前二年,人们就是这样做的,后来,一家一户实在没有那么多重载可拉,合伙“配犋儿”,又显得麻烦,牛车就被搁置了起来。长时间不用,牛套找不到了,车脚丢了,“车辕挑”折了,渐渐地,牛车绝迹了。人家交通条件好的行政村,家家户户买了胶皮轱辘的平板车,还有一些家庭买了手扶拖拉机。我们马寨村还没有这些玩意儿。因为走这样的路,用不上这些东西。尤其是到了交公粮的时候,上边催得紧,村干部们不愿落后,逼着群众抓紧完成任务。山里地少,任务不太重,一家一户三二百斤的不等。
在这种道路上去交公粮,没有了牛车,自行车推不成,就得担出去。现在的年轻人,最不愿意出这种牛力气,骂当官的,骂这条路,人们对修好这条路的呼声越来越高。高楼乡的书记、乡长们研究了许多次,决定彻底整修一下这条道路,派了乡水利站的工作人员,进行了测量和规划,到入冬以后,利用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时机,动员和组织沿途各村群众,把道路修成了沙石路面的大宽路。
路面的扩展、整修、挖方垫方,铺上沙石,是用民工建勤完成的,我们马寨修了一公里多。在这一截儿路上,还有四五条河流,要修成漫水桥。所以仅仅依靠出力不行,还要花钱,这钱没有地方给,就得靠集资。
这年头,不同大集体那时候,老百姓只要干活挣工分就行了。现在的群众没有工分可挣了,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公家的财产分光了,集体经济成了空壳。所以,乡里、村里的各种开销,还有好些公益事业需要花钱,没有来源,只好靠向群众敛钱。你想,交了五粮三款,统筹提留后,还有许多要花钱的地方,群众不把这些钱抬出来,哪里来钱?干部们又没有开银行,或者有印票子机器,所以,动不动就向群众集资、摊派、罚款。村里办电、办教育,要集资;修道路,要摊派;盖村部、计划生育指导站和党建活动室,要摊派;领导们吃喝招待,要摊派。有时候,村组干部要钱时,连因为啥要这个钱都说不清楚,反正都是些“达标”一类的项目。这些“达标”项目,老百姓弄不明白啥意思,只要摊到你的头上,你就得拿出来。
干部们向谁家要钱,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儿,谁家也不会放着人民币,专门等着干部们来搜刮地皮。当干部们整天为集资、摊派、罚款头疼的时候,群众也对无休止的要钱怨气冲天,不交钱要骂大街,交了钱更有理由骂大街。
比如这次修路,集资是按人头分配的。计划生育超生的孩子,户口虽然上不了,出这种钱时,就像张艺谋的影片,“一个都不能少”。也不知干部们是如何算出来的,一口人要交一百二十元。交的钱虽然多,但修路毕竟是好事,是大家盼望已久、人人拥护的事情,这钱就比较好敛起来。
张榜公布时,高恩典家就要交一千零八十元。高恩典的女人卧床不起,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弄得高恩典愁眉不展。组长刘继安到他家收这笔钱时,高恩典说:“队长,你看能不能宽限几天?”刘继安说:“都要求宽限几天,这钱我啥时候才能收齐?废话少说,没有工夫跟你磨牙!”高恩典又提出个要求,与刘继安商量,看能不能把自己该出的钱零头甩掉,刘继安说:“你想得倒 美!把你的零头甩了,别人家也要求甩零头,给大队交不够,难道叫老子给你们垫上?”
收到刘臭蛋的兄弟刘继宗家的时候,更叫刘继安作难。五年前,这刘继宗娶了个体格健壮的婆娘,叫许翠翠,娶过来就分了家。两口子挺能干,喂有猪,喂有牛,把几亩地伺候得流油。刘继宗还在孙二孬办的小砖瓦窑场打零工,月月都有进项,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结婚的第三年,生下他们的女儿时,刘继宗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瘫软,怎么也提不起劲儿。吃了大量的中药,一点也不见效,整天少气无力的。他爹妈以为是邪病,跑十几里,请了一个会跳神的女人来治病,这女人说是“软骨大仙”附体了,又是画符,又是拿一把钢刀在身上划来划去,喝了一大碗香灰泡的神水,果然好了一些。
等那个“大仙”走后不久,这毛病又犯了。就这样熬了大半年,眼看着刘继宗连脖颈都抬不起来了,寨子里的老中医说:“这孩子怕是不行了,准备后事吧。”许翠翠哭得像个泪人儿。还是刘臭蛋说:“去把元叔请来吧,兴许他还有点办法。”
元叔来了以后,先用针灸的办法,扎了几处穴位,刘继宗没有啥明显的反应。家里还要去请那个“大仙”来治,说喝了人家一碗神水就可以好上几天。元叔听了,灵机一动,说:“不用请大仙了,这孩子八成是缺钾了,身上的水电解质失去平衡了。你们到卫生所买回来一些氯化钾水,让他喝一点试试。”刘臭蛋跑到卫生所,一问没有这东西,只得骑上车子,去了乡卫生院,花了三毛六分钱买回来一瓶氯化钾药水。灌下去一调羹,还没有咽到肚里,刘继宗就觉得食道里发热,喝下去不到十分钟,刘继宗就坐了起来,说自己好了。
刘继宗一家人对元叔非常感激,说元叔简直是神医。元叔说:“不要这么说,我这是听你们说他喝香灰泡的水有效,才考虑是不是缺钾。这算是歪打正着。按说水电解质失去平衡不是他这种情况下得的,只有恶性腹泻的人,严重脱水后,才容易产生。如果手指、腿脚抽搐,是缺钙,浑身无力,是缺钾。继宗的病不是这样得的,缺钾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只有到大医院才能查清。”
听了这话,许翠翠不敢怠慢,筹了钱就去了唐都市的大医院。医院里反复检查了不少项目,也找不出病根儿,最后的结论,可能是内分泌方面的原因。这是不可能一下子治疗好的。医院让他们住院观察治疗。刘继宗住上院,治疗了一段时间,身体基本恢复后,回到了家里,没有多久又犯了病,只得重新到医院住院。就这样,两年多时间内,断断续续住了多次医院。渐渐地把家里弄穷了,结婚时的家具、被褥变卖一空,后来没有钱住院了,只好待在家里,犯病时,喝一点氯化钾药水,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刘继安到他家收取修路集资费时,心里很矛盾,收这个堂弟的钱,明知他们拿不出来,不收吧,群众肯定有意见。给许翠翠讲清以后,许翠翠却慷慨地说:“这是好事,俺再穷,也要交上。”
许翠翠找他哥刘臭蛋借,刘臭蛋正在开萤石矿,矿洞打了很多进尺,把所有的积蓄花光了,也没有挖出一点矿石,况且他已经给他兄弟两口子接济了不少,自己女人没有少跟他生气。二哥处借不来,大哥那个赌博鬼,根本蹦不出一分钱来,许翠翠愁得上火。还是碰上了杜思磊,杜思磊爽快地给许翠翠了四百块钱,救了许翠翠的急。“给饥人一口,胜过给饱人一斗”,让许翠翠好生感激。
一冬一春,这条路终于修好了。路一好,有的人家率先买了架子车(平板车)。这种新型的运输工具,在我们山里,过去很少见,除了修小铁路的人用过外,其他人没有用过。住在寨外的胡顺昌,比较早地买了一辆架子车,爱惜得了不得,谁要去借用一下,他都舍不得,说出一大堆的毛病,让人家失望而去。有时碍于邻居们的面子,不得不让人家用时,他就说,这东西娇嫩,你们不会拉,不好掌把儿,我去给你们拉去!只有亲自给人家拉东西时,他才放心,到了转弯的时候,他总是要绕很大的圈子,说是怕拐得猛了,会挤烂钢套里边的“钢子”(钢套就是轴承的俗称)。
正像乡里领导们的口头禅:“要想富,先修路。”路一修好,好几个村组干部率先富了起来。富起来的标志是,他们都买了“电驴子”,就是屁股后会冒烟的摩托车。若在以前,走路去高楼街用的时间和骑自行车差不多,没有三个钟头到不了。现在,走路仍然需要三个钟头,骑自行车只需要一个钟头,若骑着“电驴子”,二十几分钟就到了,这几个年轻一点的村组干部,有时候到了小晌午,互相约一下,“突突突”地就走了,下午回来,一个个醉醺醺的。没有多久,几辆摩托车摔得少皮没毛的。七组的组长脸摔烂了,胳膊摔折了,在乡卫生院里,缠着一头绷带,打着石膏,住了四十多天医院。
这几个干部经常到高楼街下馆子吃饭,和那里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打情骂俏的情况,引起了群众的怀疑。在刘继先的操纵下,狼叔的二儿子刘继省和几个好事的人,仔细地算了算,说什么也不相信群众集资的钱全部用到了路上。于是,就到村部,强烈要求村干部把集资款的用项公开一下。这可惹恼了刘庆典,他出来呵斥这几个人说:“咋,想咬蛋哩?有啥好算的,有本事你们告老子去!”这些话,真的把这几个人惹火了,他们几个一商量,动员全寨子群众去上访告状,扬言说,谁要是不去,查清了,退钱时,没有谁的!于是,一群人跑到高楼乡把几个村干部告上了。打这一天起,寨子里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再也没有了以往安定的日子。
第51节 告状
粉碎“四人帮”以后,刘继先就没有好日子过。先是作为帮派分子,把革委会主任的头衔撸掉了,后是女人和他离了婚,带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刘继先很怀念自己那些风光的日子,认定这都是刘庆典坑害了他,经常骂大街,把刘庆典的祖孙几代,当然也是他自己的祖宗几代,骂遍了。终于惹恼了刘庆典,组织人整理了他的劣迹,让公安局把他抓走,劳教了半年时间。
从劳教所出来以后,刘继先安生了好多年,一个人过着寡淡的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自己解嘲说:“老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饥,出了门,不怕饿死小板凳。”再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他就经常混迹于各种赌博场合。没有了钱,就偷,有了钱,就去赌。有时输急了,欠人家的赌债还不起时,让人家打一顿了事。因为他的赌技高超,又有几个铁杆赌友,合伙宰了不少“冤大头”,倒也不至于穷困潦倒。个别时候,逮着一头“肥猪”,一夜之间突然暴富,立即花钱大吃大喝,找一些不正经的女人鬼混。
从那次接受劳教回来以后,他就和刘庆典结下了仇。他认为,这个堂叔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多少次想整刘庆典,只是没有机会。这次修路集资的一开始,他就留意,记了小账本,看到群众有这么大的意见,他以为机会来到了,就把狼叔的儿子刘继省叫去,算了一笔细账,越算越觉得,这里边的漏洞很大。于是,他俩串通了一部分人,把火烧了起来。
刘继先和刘继省组织了二百多个群众到了乡政府,要求领导解决马寨村的问题。并且扬言,乡里解决不好,到县里闹,县里解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