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在死神脚下挣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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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晚上冻得瑟瑟发抖。
这时,安德鲁斯餐厅合同期满,刘磊准备搬家去海法。按照约定,福建老乡应该离开自寻出路了,但此前15天来,他们一直聊天打牌,等人送饭,没有找到任何出路,此时更不愿意离开了,只好苦苦哀求好人做到底。看着他们绝望的眼神,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刘磊也不忍心,就留下了他们。
小小套间顿时变得热闹非凡,12个男人在里面七嘴八舌地聊天、说笑,工作前途的渺茫也渐渐被人淡忘。
巴格达的中国人 5。望尽天涯不见家
这次到巴格达的每一个福建老乡,几乎都有过一两次出国谋生的失败经历。问他们为什么非要跑出来干活儿,答曰:“国内干活赚不到大钱,出来闯就盼有个转机。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吃苦受罪挺挺就过去了,光宗耀祖才光彩啊!”
在福建乡间,光耀门楣似乎是件举足轻重的大事,结婚要大大方方,盖楼要漂漂亮亮,修坟要风风光光。不过他们自己也知道“人前显贵,背后受罪”的道理,远渡重洋,多半没有飞机和客轮可坐:“福建平潭到处是海滩,随便哪里都可以走人。这一带编了号,蛇头说‘几号码头装货’,我们就知道暗语指什么意思。”
整个福建省,以平潭为代表,偷渡中介似已形成地下产业,收费划分十分明确:美国50~60万,西欧40万,东欧25万,以色列12~15万,新加坡、韩国20万,日本30万,台湾10万。
有一回福建老乡之间相互戏谑,老朱对老沈说:“你老婆有没有想你啊?”老沈顿时勃然大怒,挥舞着拳头就要揍人。刘磊他们当时都不明白,很平常的一句关切的话何以让人大动肝火?一问才知道这其中还有个“典故”:原来沈姓老乡娶了个台湾老婆,这老婆是一个70多岁满脸皱纹的山村老太婆。老沈总认为只要去了新的地方,就能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于是找到中介,交了10万元人民币,跟真妻子假离婚,娶了有台湾户口的老太婆,终于如愿以偿地踏上了台湾的土地。岂料,“高山青,涧水蓝”的台湾并不景气,工作很不好找。他无法挣到钱,还必须每天守着老太婆同床共枕。因为台湾法律为防止假结婚,规定他们这样的夫妻必须同床共枕,如果抓到三次不在一起就宣布婚姻无效、遣送回大陆。可怜他,每晚暗自压下心中的欲火和厌恶,睡在骨瘦如柴的老太婆身旁,想着远在家乡的结发妻子,再多的苦闷、再大的欲望也只能压在心中。最后他实在熬不住了,咬咬牙,只当10万元打了水漂,偷偷回了大陆。回大陆后不久,选择来伊拉克,因为价格最便宜,只要3万。孰不知,他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而开人玩笑的老朱,本身也并不幸福。他和老婆为了双双出境,很好的感情却办了假离婚,老婆为了拿到台湾的居留权,嫁给了孤苦的台湾老兵(她所缴纳的中介费中,有一部分交给了老兵,以自己的身体和金钱,换取对方的接纳)。老朱为了出人头地,也开始了毫无希望的打拼。后来,他一直在帮刘磊做事,有时候美国人借给他们免费手机打回家问候。老朱的电话一个个都是拨往台湾,打给已嫁作他人妇的前妻。
第一次听到这样蹊跷离奇的故事,刘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简直无法想象和揣摩当事人的心理!为了出境,为了赚钱,难道就要这样不顾伦理道德、疯狂行事吗?付出了这么多,最后有没有收获到想要的东西呢?同坐的福建人还有去过新加坡、香港的,都是在建筑工地上做事。有的承包商为了降低成本,招徕大批福建人,通常干了半年就回来。我问:“出去的话能赚多少钱?”他们不假思索地说:“没挣到钱!有活干,也有工资,但是差不多拿回来一还债就抵消了。”继续问:“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出去呢?”他们沉默一下,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叹了口气,说:“我们不出去的话会被老婆骂没用,会被乡亲鄙视为废物。在家乡也没活儿挣钱,出去闯还有可能致富。先前的榜样不是也干得挺好,洋楼名车,一寄就是几千美元,我们也会有那一天的!”这回轮到小帅沉默了。
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有一本叫《福建万八嫂》的书,讲1984~1985年的时候去美国行价一万八,某个村子的男人差不多都走了,一去就是15年、20年,只剩一村子的留守女人,“万八嫂”由此得名。而万八嫂常年没有男人,闷得慌,去福建的四川人、湖南人很容易就乘虚而入了,这一现象逐渐成为公开的秘密。即使是这样,身在国外的丈夫还是会每月寄钱回来养家,雷打不动。
转眼三个月租期到了,又到了搬家的时候。6个福建老乡的去留问题又一次摆上桌面。由于餐厅小,刘磊只能留下老王老朱两人洗菜洗碗打份工,至于其他四个,便不得不与他们结束这段“蜜月”了。
这时,一位经营规模较大的华商老陈,在巴格达开始筹建中国商城,刘磊介绍四个没有出路的福建老乡投靠了他。隔了很久,后续的消息陆续传来:四个人过去之后,老陈安排他们做安装家具的活儿,工资三美元一天,其中两个人一听就跳出来掰着手指,嬉皮笑脸地说:“三美元一天?你知不知道我在国内多少钱一天?!”这种语气惹火了老陈,他们当即被赶出去,剩下两个赶紧闭嘴,算是留了下来。
巴格达的中国人 6。老鼠会
最早跑掉的皮夹克蛇头,回国后重新召集了一批怀有梦想的福建老乡进伊拉克淘金。而不幸的是,他们还没实现美好梦想,就在来伊拉克的死亡公路上遭到了阿里巴巴的劫持,这就是2004年4月上旬轰动一时的中国赴伊劳工被绑架案。
一时间,国际舆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中国外交部门也非常关注,要求其他在伊华人每天6点电话报平安,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好在绑匪知道被绑者是中国人之后,对他们还比较友好,加上中方做了多方面的努力,找到德高望重的穆斯林长老会进行沟通,这批福建老乡于4月13日被释放。临走时绑匪还送他们一些伊拉克土特产,大使馆提供机票将他们送回国。实际上,这批福建老乡是最幸运的,没有在伊拉克过猪狗不如的生活,没有在危险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出了趟国,遇上惊心动魄的绑架事件,当了回新闻事件的主角,牵动了中国千万颗同胞的心,最后有惊无险地荣归故里,比起其他默默受苦的老乡,命运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再说那两个被老陈赶出去的倒霉蛋,走投无路之下,被蛇头重新勾上,串通一气骗家乡的亲戚,说在伊拉克赚了很多钱,月收入800美元,机会多得不得了,每个人交四五万中介费就可以来发财了。于是更多的人被骗上了贼船,而且都是他们的堂兄表弟!很多人就是这样,被骗得血本无归之后自己也去做了蛇头,丧尽天良地骗自己的亲人。雪球越滚越大,罪恶悄悄蔓延……
一次采购途中,刘磊在巴格达最繁华的卡拉德大街路过一家中国国际贸易商行,好奇和亲切之情油然而生,满怀期望地进去之后,竟然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两张脸,原来是那两个倒霉蛋带着第三批来伊的福建老乡在此做电器生意。在伊拉克60℃的高温下,他们12个人挤在一起,打着赤膊,看上去像在下饺子似的。拥挤不堪的屋子里还堆积了三台电视机、一些凉席和拖鞋。一打听才知,在伊拉克这些货物很难卖出去,比如凉席,伊拉克人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们连竹子都没见过。到后来房租交不起,三台电视机硬生生地被房东抢去抵债,他们连最后的娱乐都失去了。
此后,刘磊在绿区餐厅的生意一直在继续,一切有条不紊。外面的福建人知道地址后,常常找到餐厅里来,三三两两地找老朱和老王叙旧,同时大吹牛皮:在美国人开的公司做事,月薪达到800美元,有时还很清闲,可以过来找老乡玩,等等。老朱和老王在餐厅月薪是350美元,相较之下,心里不平衡了,决定辞职,出去做事。刘磊只好说:“你们辞职肯定会对餐厅造成影响,但是我又不能阻了你们的财路。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出去后觉得不行了就回来,大门还是向你们敞开!”
于是,老朱和老王辞职,刘磊洗碗。这样过了三天,老朱和老王回来了,面色憔悴苍白,神情落魄。大家问怎么了,他们也不说话,只呆坐着,目光凝滞。再问时,老朱肩头猛地抽动,低下头一阵唏嘘,老王的眼眶也红了,嘴角颤抖。在他们含糊不清的叙述中,大家知道了他们这三天的遭遇。老乡说的好工作高工资完全是子虚乌有。他们和几个老乡住在一起,一开始大家说说笑笑很开心,几天吃饭都是他们掏钱,感情升温之后老乡又央求他们帮忙交欠下的房租,借一些生活费,虽然知道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老实的他们不忍心见难不帮。就这样,半年攒下的工资三天就花了个精光,白白辛苦半年被老乡骗得打了水漂!
这场打击让他们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还好,两人做伴,能互相扶持。2004年11月份,老朱的表弟又来了,说巴士拉有个土建工程队在招人,力劝他们出去,但说服失败。12月份,不屈不挠的表弟又来了,说有个一万多平方米的砖厂招人,工资七八百美元。老朱再次动了心思,跑来辞职,还想拉老王一起。我跟他讲道理:“我问过大使馆,没有土建工程队来,也没有砖厂,一万多平米是什么概念你们懂不懂?有这么大的砖场吗?他又是来骗你的!”
话音未落,2005年1月,闲来看CCTV4的时候,滚动屏幕上一条爆炸性新闻闯入大家眼帘:1月10日,8名中国人在前往约旦的路上被劫持,成为第二批被绑架的中国人质。这时伊拉克政治环境错综复杂,安全局势恶化,一个多月以来,经常听到自杀性爆炸事件,是恐怖事件的“高发期”。老朱和老王看着屏幕上拿着护照排成两排的老乡,激动地指着屏幕说,这是谁谁谁的堂哥,那是谁谁谁的表弟。我在一旁庆幸地说:“看吧,幸亏你们没有跟着他们走,不然现在还得加两个人质被枪顶着脑袋!”
这次被绑架的8个中国人,在伊拉克生活了一段时间,由于工作环境和薪资待遇都不好,决定离开取道约旦回国,因囊中羞涩,舍不得坐飞机,选择花200美元租一辆吉普车,在死亡公路上落到了阿里巴巴的手里。
这次8个人,没有了上次的礼遇,而是被恐怖分子拳脚相加,因为那时美军虐囚丑闻等负面消息让伊拉克人群情激愤,仇外心理一度膨胀,对中国人也毫不客气。最紧张的几天里,餐厅每天打电话向大使馆报告情况,每次通话只听得背景急促嘈杂一片。
绑架事件发生两周后,八个福建老乡在穆斯林长老会的帮助下被安全释放,中国外交人员亲自去慰问他们,送他们回国。事情到此,也算是有个圆满结局,他们也“幸福”地让国内上至中央领导下至平民百姓为他们担心了一把。不过听说他们一回去连板凳都没坐热就开始躲债了。
巴格达的中国人 7。永远无法言说的伤
偷渡,永远无法言说的伤
到了2005年初,餐厅生意日渐萧条,大家都开始想家想回国。特别老朱和老王,在局势紧张的日子里,一直担心突然失业或者老板走时把他们甩掉,差不多每天都会用乞求的语气跟老板一次又一次地叮嘱:“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啊!”“千万不要把我甩在伊拉克啊!”
回国后刘磊打过电话到福建,问老王的近况。本来他的高利贷已经还清了,但他老婆还债后忘了要回借条。债主不承认收到还款,还得再还一次债,这也给了他很大的打击。现在他操老本行下海捕鱼了,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这些抱有淘金梦的福建老乡,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头脑又简单得可怕,蛇头一番天花乱坠的话就能把他们哄住,丝毫不考察国外的环境、不考虑自己的技术特长,不顾语言沟通能力的不足,就抛妻别子,盲目地跑出来。一出来发现被骗,就怨天尤人唉声叹气,却不主动工作苦干,甚至还能那么“乐观”地打扑克赌钱。有的人坐吃山空后,狠下一条心跟蛇头狼狈为奸,去骗自己的亲朋好友,赚取生活费,新一批受难者又重复着他们的老路……他们永远在那个怪圈里,续写着骗与被骗的故事……
想起他们在机场签名时只能照葫芦画瓢地画出自己的名字,想起他们坐等机会时点着蜡烛打扑克的情景,刘磊认为,文化素质决定了他们偏听偏信的固执。
也许有人在异乡混出了名堂,衣锦还乡,建起座座洋楼,成为乡亲顶礼膜拜的榜样,但更多运气差的非法劳工是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穷困交加,有的甚至客死他乡。
多年以来,偷渡潮流已经引发了多宗命案,但更多人依然前赴后继地冒死偷渡。也许是想摆脱贫困、发家致富,也许是千百年来“赤脚下南洋”的风俗文化已经根深蒂固,也许出国对于某些人来说本来就是一个绕不开的情结。可怜的偷渡者,为着改变自己的生活,选择了这种不为法律许可的方式,而高额的中介费、宝贵的青春、劳动的价值就轻而易举地被蛇头榨取了!可恶的蛇头,口吐莲花地描绘美好的海外打工前景,掌握发达的地下钱庄网络,走私人口牟取暴利,双手沾满了罪恶,事发之后却几乎总能全身而退!
当初赴伊拉克的福建人已经渐渐失散,不知道后来又漂向了哪里。对于偷渡客来说,祖祖辈辈生活的渔村是他们的根,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地方,是他们奋斗打拼的动力。而他们的生活永远在别处,他们的艰辛苦难永远隐藏在异乡,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命运又将把他们带到何方。
尽管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之久,但刘磊至今仍然无法全部准确地说出他们6人的姓名。
他们的姓名,也许无人知晓;他们的悲哀,伴着无尽的海水,漂泊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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