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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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谓丧性败德。将来死了,怕也没脸见你的至圣先师。”
他这话咄咄逼人,沈舟虚却不动气,摆手笑道:“阁下此言差矣。孟子有言‘香为性性之所欲’,足见喜香恶臭,乃是世人天性,圣人不免,沈某一介文弱,又岂能免俗?”
谷缜不料对方恁地机变,一时无话反驳,仰天打个哈哈,心中却自犯疑,寻思沈舟虚此时设下这“九窍香轮”,势必有诈,但诈在何处,却又猜测不出。
苦恼一阵,谷缜抛出骰子,那骰子变是玻璃,落到盘上,叮叮当当,旋转如电,耀出彩芒万千,与棋盘上那团彩烟交相辉映,更添奇彩。谷缜没来由心头一迷,四周景物微微一暗,忽变模糊。
谷缜吃了一惊,忙大吸一口气,定住心神,眼见那枚骰子越转越慢,仿佛融入水晶盘中,异彩涟涟,毫芒四射,任凭谷缜如何瞪眼细瞧,也看不清它的点数,似乎是六点五点,又像是三点四点,越想凝眸注视,越是看不明白。
这等情形谷缜从没见过,忙将目光从盘上挪开,饶是如此,仍觉头眼晕眩,心子噗噗乱跳,暗自寻思:“活见鬼了,到底是棋盘的缘故,还是‘九窍香轮’作怪,是了,苏闻香与秦知味同俦,一个以味觉颠倒众生,一个用香气迷乱世人,难道说这一炉异香中含有**药物,能够致人幻觉?”
沉吟间,忽听沈舟虚笑道:“足下既然占了先,怎地还不落子?”
谷缜见他神态从容,心越发惊疑:“老贼与我一般看棋,闻香,倘若棋盘香炉有鬼,他又怎幸免?莫非他本就服了解药,不怕迷香?”他捉摸不透,但觉今日之局诡异非凡,不论如何设想,都难觅到头绪。
思忖间,沈舟虚猜到他的心思,笑道:“阁下既然不肯占先,让沈某先走如何?”谷缜微微皱眉,寻思:“知己知彼,先瞧他怎么应付。”当即笑道:“好好,请先,请先。”
沈舟虚一笑,食中二指修长白皙,拈起骰子,随手撒出,奇的是,他一拈骰子,棋盘上立时彩烟凝固,局面澄清,骰子转停时,清清楚楚,恰是六点。沈舟虚微微笑道:“承让,承让。”说着拈棋直进。
谷缜心中大奇:“他也嗅了一般的香气,也用同一张棋盘下棋,为何他没事,我偏遇上无数怪事?”一念及此,争竞之心大起,想了想,拾起骰子抛出。谁知骰子一落,那张棋舟光华大盛,彩焰蒸腾,谷缜眼前一花霎时间心头迷乱,隐约看到骰子的点数为一,当即不由自主,提起棋子,前进一步。
沈舟虚见状,漫不经心的应了一着,谷缜亦回一着。这么紧一着,慢一着,下了约莫十着,也不知怎地,只要是沈舟虚提子,盘面上便烟凝霞收,澄净皎洁。但一轮到谷缜,倏忽烟霞四起,变化纷纭,棋盘上的事物立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谷缜只觉得眼花心乱,手不应心,心里想的是走一步,落子时却走两步,心中想的是走两步,落子时却走一步。
双陆棋本是棋类中是最简略的一种,棋盘上左右均有边界,一方棋子先过对方边界者为胜。谷缜眼见沈舟虚的棋子不住跳过己方边界,自家棋子却只在边界内打转,骰子点数有时明明足够,落子时却不由自主落向别处。沈舟虚面前那条细细边界就如一道无形屏障,阻着拦着,谷缜屈指弹拨也罢,用力抛掷也罢,使尽诸般法子,那棋子也不能越界半步,就如身在梦中,对面人物分明伸手可及,但无论怎么奔跑追逐,也不能够到对方一片衣角。
这样一来谷缜陷入了有输无赢的窘境,他不知道自身神志已被棋盘上彩光慑住,眼看要输,心中越发焦虑,但越是焦虑,便越发沉溺于幻觉,难以自拔。不知不觉间,那尊“九窍香轮”喷出的香气亦生变化。起初还好,如芝如兰,馨香袭脑;但悄然之间,轻轻一变,有如处子幽香,清灵和美;但这幽香也持续不久,又变得混浊起来,有如妇人暖香,温软中带了一丝腻腻的异味,这一丝异味在鼻尖萦绕不去,越来越浓,渐渐刺鼻起来,臭烘烘的,绝似鲁男子的体气;自此之后,那气味越变越臭,似入鲍鱼之肆,恶臭冲天,又如狐狸的骚膻之气,中人欲呕……
一时间,尘世间所有美恶之气次第袭来,谷缜心烦意乱,正觉难忍,鼻间忽又一堵,一切香臭尽消,再也嗅不到丝毫气味。
谷缜正觉奇怪,忽又见棋盘上彩霞喷涌,金星乱飞,棋子自跳自舞,有如活了一般。这般异象匪夷所思,谷缜呆呆瞧着,心中忽然奇怪起来:“按理说,这一局棋早该结束,怎么偏偏无穷无尽,老是下不完呢?”念头刚起,一阵困倦涌上身来,如处春阳之下,浓阴深处,凉热适宜,昏昏欲睡,所幸他内心深处感觉到有一件要事未了,每次行将入睡,忽又机灵震动,睁开双眼,苦苦支撑。
如此反复数次,忽听沈舟虚笑道:“足下且饮下这一盅‘八味混元汤’,提提精神。”说话间,秦知味提来一樽玉壶,将一只瓷杯递到谷缜面前,壶口倾斜,一股白玉似的浓汤哗哗啦啦注入杯中。
谷缜神志昏乱,来者不拒,茫然捧起瓷杯,凑到鼻间嗅嗅。这本是他饮食的习惯,吃喝前总要先嗅一嗅食物的气味,谁知这一嗅,却觉那汤淡淡的,一点气味也无。谷缜不知“鼻识”已被“九窍香轮”封住,还只当那汤液用料奇怪,无香无臭,当即再无迟疑,一气饮下。
汤一入口,极鲜极美,谷缜正觉惬意,那一丝鲜味倏地消散,化作无数异味,酸甜苦辣咸淡涩麻,八味交融,千奇百怪,无不极情尽致,由着他的舌尖传遍全身,谷缜脑子里嗡的一声,有如神魂出窍,整个人都飘浮起来。这异感足足延续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子才由轻转沉,落回地上,嘴里却是木木的,任何滋味也无。
忽听薛耳憨声道:“汤也喝了,再听听我这‘呜哩哇啦’,也能提精神呢。”谷缜心中越发恍惚,不觉忖道:“呜哩哇啦,什么东西?”薛耳却不待他答应,走到对面,怀中抱着一黑黝黝,暗沉沉的乐器,两头尖细,中间鼓起,有弦而不类琵琶,有皮而不似金鼓,有孔却不像长箫短笛,总之不伦不类,古怪极了。
谷缜心中好奇,想问乐器来由,不料方要张口,忽觉舌头僵直,竟然不听使唤。原来,秦知味一盅“八味混元汤”,已封住了他的“舌识”。
薛耳自顾自拨弄起那面“呜哩哇啦”,只听一阵轻吹细打,悠扬升起,有如龙笛吹响,但不一阵,琴瑟鼓锣,箫号琵琶等等乐器声渐次加入进来,繁声汇呈,几个起伏,倏地化为许多不可思议的奇响怪声,已不限于寻常音乐,大至风雨雷霆、征战杀伐,小至虫噪秋声,鸟语春风,粗细虽有不同,静心谛听,每一种都能领略体会。
随那乐声,谷缜眼前的棋盘生出剧变,原来一平如镜,渐渐起了波纹,好似煮沸一般,烟霞汹涌,霞光流射,幻成绚烂七彩,随那音乐中的境界,烟来云去,化为风云雷电,山水奇观,战场铁马,繁花飞禽……般般幻象只一闪,旋又缤纷四射,化作一团彩雾丽烟,这么随生随灭,那团彩烟忽的急速旋转起来,化作一个霞光焕烂的庞大漩涡,谷缜身不由主随那光芒飞速旋转,倏尔一阵头晕,闭目下沉,待到再张眼时,四下景物,悄然大变。
百尺危崖,高耸入云,黑礁兀立,森如利剑,海水翻滚不尽,掀起滔天白浪,撞上礁石,迸作零珠碎雪,漫天挥洒。
“妈妈!”耳边传来一个细碎的声音,谷缜循声望去,一溜儿雪白沙滩,残月般嵌在宝蓝色的海面上,随天远去,延伸无垠。
沙滩上,一个绝美女子赤着白生生的脚,眺望大海,春山也似的眉间,愁意融融,绣衣被长风惊起,飞卷流荡,灿如金霞。
“妈妈?”美妇脚边的小男孩儿拾足了贝壳,笑嘻嘻的。男孩儿极幼小,不过五岁,生得粉妆玉琢,一双大眼又黑又亮,骨碌碌乱转,叫了两声,见美妇未曾理睬,顽皮起来,到海边掬一捧海水,洒向美妇。水花晶亮,在骄阳下缤纷溅开,碎金般泻落在美妇的髻间鬓角。
美妇轻轻一颤,拂去发梢上的水滴,苦笑道:“缜儿,又调皮么?”上前两步,将孩子抱在怀里,小男孩咯咯的笑,在她的怀里拱啊拱的,将拾到的彩贝一个个送到母亲眼前,说道:“妈妈你瞧,这个形状最好看,这个颜色最光鲜,这个好光滑哩,能做酒杯儿……”
美妇默默听着,蓦地眉尖一颤,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滴在小男孩脸上。
“妈妈,你哭什么呀?”小男孩呆了呆。美妇一言不发,泪水决堤流下,温软的双臂亦越圈越紧,小男孩忍不住叫起来:“妈妈,你弄痛我啦。”
“我没法子,缜儿,妈妈没法子……”美妇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哭声,呜呜咽咽,俨然忍受着极大痛苦。男孩似乎被吓住了,紧紧攥着手里的贝壳,睁大了眼,一动不动。
极远处,碧海长空,海鸥翩翩向西飞去,一声哀叫,划破青天。
“这妇人的样子好熟,男孩子也像在哪里见过。“谷缜欲要细想,眼前忽地彩光离合,晕眩又生。耳听得一声炸雷,定眼看时,四周浓黑如墨,大雨如注,咔嚓一声,天边掠过一道闪电,电光曲折,映出一座破庙的轮廓。
大殿上哭声一片,一群小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泻落,溅在一个年轻女丐的脚前,蓬乱的头发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她望着殿门惊恐似乎刻在脸上,两眼失神,泪水一行一行,无声落下。
“丢他妈,就知道哭。”角落里,一个小丐蓦地跳将起来,他脸上黑黑的,尽是泥土,一双大眼却乌溜溜,亮闪闪,有如黑夜里的两粒寒星,“老子说了,独角鬼敢来,我叫他死一百次……”
话音未落,殿外电光一闪,照亮小丐小脸,眉宇间竟有一股子不合年纪的凶狠。
一个响雷在大殿上方炸开,夹杂着一声沉闷的痛呼。
殿内倏尔沉寂,一众小丐蜷缩成团,挤在一起瞪着殿外黑沉沉的夜色,眼睛睁的老大。那大眼小丐却侧耳向外,专注聆听,过了片刻,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喝:“哪个狗娘养的,暗算你老子……”
“丢他妈,这狗东西命硬。”那小丐啐了一口,“大伙儿依计行事,王小乙,拿棒子去香案下面藏起来,胡么儿,去门后……”说着说着,忽然身后全无动静,转眼望去,自那女丐以下,一从秘丐无不两眼瞪着大门,如丧魂魄。
“胡么儿,老子叫你呢。”小丐大怒,狠狠踢向一名小丐,那乞儿脸上露出害怕神气,一边躲闪来脚,一边死命向人堆里缩。
殿外脚步霍霍响起,又重又沉,小丐忽地抢到香案前,抓了一根烛台,拔掉残蜡,露出锐利铁签,丢在地上,翻身坐在上面。
第35章
门前黑影一闪,一个体格壮硕的丑怪乞丐一跛一跛穿过殿门,浑身湿漉漉的,额上一个大肉瘤被钝物打破,血流满脸,益发容貌狰狞。
那恶丐龇牙咧嘴,厉声道:“谁在庙前埋了竹签子,又是谁把石头搁在门首的。”
殿内静荡荡的,无声无息,那恶丐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女丐面上,脸上蓦地露出淫亵笑意,顺手扯了一段红布,坐下来包裹脚伤,目光却不离女丐身子,嘻嘻笑道:“小妞儿,老爷说了今晚来睡你,肯定就是今晚,你当打雷下雨,老爷就不会来了?跟你说,每到这时候,老爷兴致最高,包你快活不尽,嘿嘿,先不说嘴,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
那女丐被他目光惊吓,直往后缩,冷不防身旁那名小丐从旁伸出手来,拽住她衣角,哧的一声,那女丐衣衫本就破烂,顿被撕破一片,露出白嫩肌肤。
那女丐失声尖叫,恶丐却是两眼放光,死盯着那裸露肌肤,咽了一大口唾沫,怪笑道:“不错,不错,老爷眼光不坏,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娃儿,老爷有福了,有福了……”
忽听那小丐哧哧笑道:“那是自然了,莲儿姐姐以前可是官家小姐雪白粉嫩的,保管老爷喜欢。”那恶丐盯着他,目透凶光,但见那小丐笑得天真,心觉有趣,忽又笑道:“你这小狗,人小鬼大的,这么讨爷爷的好,想要什么好处?”
那小丐笑道:“跟着这些女人小孩吃屁喝风的,不但饿肚子,还会受欺负,我老早就想投靠老爷了,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娘儿们好玩,岂不快活?”
那恶丐心中得意,嘿嘿笑道:“小娃儿识时务,好,今后你跟着我,包你吃饱喝足,至于玩女人吗,哈哈,你毛也没长一根,胡吹什么大气。”
那小丐笑道:“谁说我胡吹大气。”蓦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哧的一声,又将那女丐裤脚撕破,露出雪白修长的小腿,那女丐身子一颤,盯着那小丐,眼里透出愤怒绝望之色。
那恶丐望着那半截小腿,淫心大动,腾地站起,一跛一跛走向女丐,嘴里哈哈笑道:“小娃儿,今晚就让你开开眼,长长见识,瞧一瞧什么叫做玩娘儿们……”那女丐起身要逃,却被那小丐一个虎扑,将她拽住。恶丐怪笑一声,奔将上来,摁住女丐,正要行淫,忽觉一股锐痛贯穿胁下,直直深入小腹,恶丐猝然遭袭,痛吼一声,反身一肘狠狠顶出。那小丐不及拔出铁
签,便被这一肘打飞丈余,爬不起来。
那恶丐摇摇晃晃,站将起来,面容扭曲,形同恶鬼两眼睁得老大,向小丐慢慢走近,小丐仰着脸不住咳嗽,嘴里流出鲜血,脸色煞白如纸,挣扎数下,也没挣起。
那女丐起初恨小丐入骨,此时蓦地明白过来,惊叫道:“小谷儿,小谷儿,你怎么啦……”想要起身,谁知受惊太甚,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小狗……”那恶丐踉踉呛呛,走到小丐面前,咬牙瞪眼,蓦地一声干号,拔出腰间铁签,创口血如泉涌,恶丐痛得眉头拧紧,猛地手攥铁签,狠狠扎来。嗖,锐响刺耳,那恶丐一晃身,似被人迎面打一拳,向后飞跌出去,飞了一丈多远,方才落下,略一蠕动,即不动弹。
哗啦啦,屋漏处雨水如注,淋在恶丐身上,水花四溅,从他的额头腰间引出两道血水,有如两道泉水须臾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