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暗流 作者:阿西莫夫-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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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茄的故事永远有待挖掘。那些科技报道、研究论文,甚至旅行指南里面所说的总是不够。五年以来,莎米雅一直梦想写出一本真正讲述蓟荋的书,包括孕育它的土地,以及种植它的人民。
那是个广受嘲笑的梦想,但她的决心从未动摇。她坚持要到弗罗伦纳旅行一趟,她要在那些田野待上一季,并且在加工厂待几个月。她还要……
不过,重要的:是她现在该怎么做。她奉命得立刻回去。
借着一股向来支配她做每件事情的冲动,她突然有了决定。她可以回萨克继续奋战,她暗自向自己保证,要在一周之内重返弗罗伦纳。
她转向船长,以冷淡的口气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船长?”
莎米雅一直留在观景舷窗旁凝望弗罗伦纳星,直到看不见为止。那是个四季如春的绿色世界,就气候而言比萨克可爱得多。她一直期待研究那些本地人;她不喜欢萨克上的弗罗伦纳人,那是一群无趣的男性,每当她经过那些人时,他们从来都不敢看她一眼,总是立刻背对她,因为法律这样规定。然而,根据各方一致的报道,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那些本地人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一群。当然,他们没有责任感,就像小孩子一样,不过他们很有魅力。
瑞斯提船长打断她的思绪:“大小姐,您需要回房休息了吧?”
她抬起头,眉间一皱:“你又接到什么新命令,船长?我是囚犯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预防措施。刚才我们起飞前,发射场的人特别少,颇不寻常。听说又发生了另一桩凶杀案,而且又是弗罗伦纳人干的,航站的巡警分遣队都进入城中,加入追捕凶手的行列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刚才一发现情况不对,我原本应该马上派自己的人保护您,以防有闲杂人等上了船——我承认自己的失责——现在恐怕已经有未经许可的人登上太空船了。”
“上船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船长。”
“只怕并非如此,大小姐。刚才我们与弗罗伦纳的太阳相距行星级距离时,能量计并没有作用,现在却有变化。在紧急设备贮藏室中,的确有过量热辐射。”
“真的?”
船长那瘦削、毫无表情的脸孔漠然面对她一会儿:“它和两个普通人放出的热辐射等量,”
“也许是有人忘了关某个热源。”
“我们的电源没有流失,大小姐。我们马上要开始检查,请您先回房间。”
她默默点了点头,离了于那间舱房,两分钟后,船长冷静的声音从容不迫地透过通话管传来:“紧急设备贮藏室遭闯入。”
如果米尔林·泰伦斯能够将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些,他会很容易、甚至很乐意进入歇斯底里状态。可是不能。他赶回面包店的时间晚了一点,那时他们已经离去。纯粹是由于运气,才让他在街上遇见他们。他接下来的行动早已注定,毫无选择的余地。于是面包师倒在他面前,死状甚为恐怖。
接下来,愚可与瓦罗娜消失在人潮的漩涡里,而空中飞车载着真正的巡警,开始像秃鹰般在十空盘旋。他能怎么办?
第一个冲动是去追愚可,但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那样做没有好处,他永远找不到他们,而且这样巡警抓到他的机会太大。于是他朝另一个方向匆匆跑开,向面包店前进。
他唯一的机会系于巡警组织本身。平静的日子已经过了几代,弗罗伦纳至少有两个世纪没发生过值得一提的叛乱活动了。镇长制度极其成功(想到这里,他狠狠咧嘴一笑),从有镇长以来,巡警就只剩下例行勤务。他们缺乏精良的团队默契,那要在困难的情况下才培养得出来。
正因如此,他才有可能在清晨走进一所巡警局。其实他的图像一定已经送到那里了,不过显然无人多加注意。单独值班的巡警一副冷淡兼悻悻然的表情,要泰伦斯说出来意。而泰伦斯则送了他一根截面二乘四的塑胶棍,那是他从近郊一间破屋墙上扭下来的。
他用塑胶棍击向那名巡警的头颅,然后取走巡警的制服与武器。反正他的犯罪记录已如此骇人,所以当他发现那名巡警已经气绝而非昏迷,也没有感到一点点不安。
他仍旧逍遥法外,生锈的巡警机器吱嘎转动,缓慢而无效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追上他。
泰伦斯回到面包店。那位年老的助手原本站在门口,想看清楚骚乱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只是白费工夫。当他见到那身可怕的银黑相间制服时,立刻发出一小声怪叫,同时退进面包店内。
镇长向他冲过去,用肥胖的手掌扭住那人沾着面粉的领子:“面包师要到哪里去?”
那老人张大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镇长又说:“我两分钟前杀了一个人,可不在乎再杀一个。”
“拜托,拜托……我不知道,长官……”
“不知道就得死。”
“他没告诉我,他好像订了什么票。”
“你偷听,是不是?你还听到什么?”
“他提了一次渥特克斯,我想他订的是太空船票。”
泰伦斯一把将他推开。
他必须等待,必须等到外面的情势好转些。这就是说,他必须冒险,因为真正的巡警可能会来到面包店。
不过不用太久,不用太久。他猜得到当初的伙伴会怎么做——愚可当然不可预测,但瓦罗娜是个聪明的女孩。从他们逃跑的方式看来,他们一定把他当成真正的巡警,而瓦罗娜做出的判断,当然是唯有继续沿着面包师安排的路线逃亡,才能确保他们的安全。
面包师帮他们订好了票,一艘太空船正在等待,想必他们会去那里。
而他必须赶在他们之前。
如今的情况已经没有退路,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假如他失去愚可,假如他失去这个对付萨克暴君的潜在武器,他自己的生命只是小小的损失。
所以他在离去时,心中没有任何忧惧。虽然那是大白天;虽然两辆空中飞车近在眼前;虽然巡警现在一定知道,他们寻找的是个穿着巡警制服的家伙。
泰伦斯知道应该前往哪座太空航站。在这颗行星上,这种太空航站只有一座。上城有十几座供私人太空游艇起降的小型航站;此外,整个行星还有数百座货运航站,专供丑陋的太空货船载运大捆蓟荋布料前往萨克,并载回机器与简单的消费品。在这么多大空航站中,只有一座对普通旅客开放,包括较穷的萨克人、弗罗伦纳籍官员,以及设法获准来访弗罗伦纳的少数外国人。
站在入口关卡那个弗罗伦纳人,带着兴致高昂的目光迎向泰伦斯,撤光巡警的航站已逐渐令他无法忍受。
“您好,长官。”他说,声音中带着狡猾的热切。毕竟,已经有好几名巡警遭到杀害了:“城中可真热闹,是不是?”
泰伦斯不予理会。他早将弧形帽檐拉低,并且扣上短袖制服最上面的扣子。
“刚才有没有两个前往渥特克斯的人进入航站,一男一女?”他粗声斥喝道。
那人吃了一惊,吞吞吐吐一会儿,然后以严肃许多的声调说:“有的,长官。大约半小时以前,或许没那么久。”他突然涨红了脸,“他们和那些事有任何关联吗……长官,他们的旅票毫无问题,我不会让没有合法证件的外国人通过的。”
泰伦斯没有答腔。合法证件!面包师在一夜之间就设法弄到这一切。银河啊,他不禁纳闷,川陀谍报组织在萨克行政部门里的渗透究竟有多深?
“他们用什么名字?”
“贾瑞斯·巴尼和涵莎·巴尼。”
“他们的太空船走了没有?快回答!”
“没——有,长官。”
“哪个泊口?”
“十七号。”
泰伦斯强迫自己不可奔跑,但他的步伐与奔跑相差无几。假如附近有一名真正的巡警,那么这段匆匆忙忙、威严尽失的小跑步,将是他的最后一程自由行动。
在那艘太空船的主气闸处,站着一名穿着高级船员制服的太空人。
泰伦斯微微喘息:“贾瑞斯·巴尼和涵莎·巴尼有没有登船?”
“没有,他们没来。”那名太空人泰然自若地说。他是个萨克人,因此对他而言,巡警不过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人罢了。“你有口信给他们吗?”
泰伦斯的耐性终于决堤:“他们没有登船?”
“没错。而且我们不会等,不管这两个人有没有登船,我们都会准时出发。”
泰伦斯掉头就走。
他再度回到关卡亭:“他们是不是走了?”
“走了?谁啊,长官?”
“巴尼兄妹,前往渥特克斯的那两位,他们没在那艘太空船上。他们是不是离开了?”
“没有,长官,据我所知没有。”
“会不会从其他关卡出去?”
“没有别的出口,长官,这里是唯一的出口。”
“赶快查,你这个白痴!”
海关人员在惊慌状态中举起通话管。从没有巡警这样怒气冲冲地对他说话,他深恐后患无穷。
两分钟后,他放下通话管:“没有人离去,长官。”
泰伦斯瞪着他。在他的黑色警帽下,浅色头发已经湿透,紧贴着他的头颅,两颊则滚下微微发亮的汗珠。
“他们进来之后,有没有任何太空船离开航站?”他问。
海关人员查了查时间表:“有一艘,定期太空客船‘努力号’。”
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急欲借着自动提供的情报,博取这个生气的巡警好感:“‘努力号’出任一趟特殊任务,将莎米雅·发孚贵妇从弗罗伦纳接回萨克。”
至于他是用什么精密的窃听方式探知这个“机密报告”的,他并没有做详细的解释。
但对泰伦斯而言,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慢慢向后退。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后,剩下的不论多么难以置信,却必定就是事实了。愚可与瓦罗娜曾经进入太空航站,而且没有遭到逮捕,否则海关人员一定知道;他们并非在航站中游荡,否则现在一定已经被捕;他们也没有登上前往渥特克斯的太空船,那艘船尚未离开发射场。唯一离去的太空船是“努力号”,因此,不论是偷渡或成了俘虏,愚可与瓦罗娜一定就在那上面。
而不管偷渡或俘虏都没什么差别。假如他们试图偷渡,也很快就会成为俘虏。只有弗罗伦纳的农家女与心智被毁的白痴,才会不了解现代太空船根本不能当偷渡工具。
那么多太空船,他们偏偏选中载送发孚大亨之女的那一艘。
发孚大亨!
发孚大亨是萨克最重要的人物,基于这个缘故,他极不愿意让人见到他站立的模样。他与女儿一样个子很矮,但他女儿的身材十分匀称,而他则不然,最主要是因为他双腿太短。他的上身相当壮硕,脸也可谓相貌堂堂,但腰部以下却衔接着一双粗短的腿,走起路来不得不笨拙地摇摇摆摆。
所以他总是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除了他女儿、贴身仆人,以及已经过世的妻子,其他人从未见过他有别的姿势。
此时他就威风凛凛坐在那里。他的头很大,嘴很大,鼻孔也很大,但下巴却是尖的,中间还有条凹痕。这样一副尊容,同时能给人仁厚与刚愎的双重印象。他完全不重视发型,头发一律向后梳,几乎垂到肩膀,每根头发都是青黑色,没有夹杂一点灰白。他的两颊、唇边以及下巴附近隐约泛着青光,那是弗罗伦纳籍理容师与他那顽强生长的胡须一日奋战两次的成果。
这位大亨喜欢装模作样,这点他自己很明白。他有一副训练有素的表情,两只粗短的大手放在桌面,轻轻交握着。平滑光亮的桌面空无一物,没有纸,没有通话管,也没有任何装饰。这份单纯自然更突显了大亨本身的存在。
他正在对脸色惨白的秘书说话,声音有气无力,这是他对机械装置与弗罗伦纳籍官员说话时的专用声调:“我想全都接受了吧?”
其实他对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他的秘书以同样有气无力的声调回答:“玻特大亨表示,由于正有要事缠身,他无法在三点以前出现。”
“你怎么回答?”
“我说目前这件事非同小可,任何延迟都是不智之举。”
“结果呢?”
“他说他一定会出现,阁下。其他人则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发孚微微一笑。早半小时、晚半小时不会有什么差别,重要的是这牵涉到一个新的原则。五大大亨对于自身的独立性太过敏感,这种敏感心理必须去除。
现在他等着。这个房间很大,其他人的位置都已备妥。时间是两点二十一分,那座大型精密时计如此显示。一千年来,它的微量放射性能源从未故障,也从未有丝毫衰减。
这两天是多大的一场震撼!这座古老时计过去恐怕从未目睹堪以比拟的事件。
然而,它毕竟经历了千年岁月,也的确见识过许多事物。在它开始计时之际,萨克还是一个新世界,由数座人力建造的城市组成,与其他资深世界几乎没有接触。当时,它挂在一座古老砖造建筑的墙壁上,如今那座建筑早已化为尘土。曾经,在三个短暂的萨克“帝国”期间,毫无纪律的萨克军人统治着周围五六个世界。那段日子里,它无动于衷地默默报时。而在邻近世界的舰队两度控制萨克期间,它的放射性原子依旧按精准的统计规律逐一衰变。
五百年前,萨克发现与它最近的世界——弗罗伦纳——土壤中蕴藏着难以计量的宝藏。在节节进逼的胜仗之后,萨克人以征服者的身份建立和平。从此萨克放弃了原先所建立的帝国,独独将弗罗伦纳收归版图,很快成为银河强权,连川陀都望尘莫及。一切经过,这座时计都认真地记录下来。
川陀觊觎弗罗伦纳,其他强权也虎视眈眈。过去数世纪以来,太空各处曾有许多贪婪的手掌先后伸向弗罗伦纳,极力要将它据为已有。可是萨克紧抓弗罗伦纳不放,宁愿引发银河战争也在所不惜。
川陀心知肚明!川陀心知肚明!
仿佛是时计的无声节奏,将这句话一遍遍送进发孚大亨的脑海。
时间是两点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