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暗流 作者:阿西莫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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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她又摇头,但随即压低嗓门生硬地说道:“对疯子做的那种事吗,医生?”
“还有罪犯。改造心灵是为了他们好,那样能让他们的心灵恢复健康,或者改变使他们想要偷窃、杀人的那些部分。你了解吗?”
她听懂了。“愚可从没偷过任何东西,或者伤害任何人。”她涨红了脸对医生说。
“你管他叫愚可?”他似乎觉得挺有意思,“听我说,在你遇到他之前,他曾经做过什么,你又怎么知道呢?从他心灵目前的状况,我们很难做出判断。那次改造很彻底、很残酷。我不敢说他的心智有多少被彻底消除,又有多少是由于震撼而暂时丧失。我的意思是说,过一段时间,有些部分会恢复过来,就像他的语言能力,可是并非全部。总之他应该置于监视之下。”
“不,不,他一定得跟我在一起。我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医生。”
他皱了皱眉,然后声音变得更温和:“好吧,我是为你着想,小姐。并非所有的坏心眼都能除去,你不会希望哪天他伤害你吧?”
这时,一位护士把愚可带了出来。她还发出一些声音哄他闭嘴,就像对待婴儿一样。愚可将一只手放在头上,茫然瞪着前方,直到目光聚焦在瓦罗娜身上,才伸出了双手,虚弱地喊道:“罗娜——”
瓦罗娜一个箭步向愚可冲去,把他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紧紧地抱住他。她对医生说:“无论如何,他绝不会伤害我。”
医生语重心长地说道:“当然,不过他的病历必须报上去。我想他原本一定是在有关当局监管之下,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看来,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是不是说他们会把他带走,医生?”
“恐怕是的。”
“拜托,医生,别那样。”她解开手帕,露出五枚亮晶晶的合金信用币,“你可以全部拿去,医生。我会好好照顾他,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医生看了看送到他手中的信用币:“你是个厂工,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
“他们付你一周多少钱?”
“二点八个信用点。”
他轻轻抛起那些硬币,又用手接住,响起一阵清脆的叮当声。然后,他把硬币送到她面前:“拿去,小姐,我不收钱。”
她惊喜地收下来:“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吧,医生?”
不料他却答道:“恐怕没办法,这是法律。”
在回去的路上,她拼命紧紧抓住愚可,带着沉重的心情一路横冲直撞。
一周后,超视新闻幕上有一则新闻,说本地某条运输电力束暂时故障时,有位医生在回旋机坠毁的意外中丧生。她觉得死者的名字很眼熟,当天晚上回到家取出那张纸片,结果发现是同一个名字。
她很伤心,因为他是个好人。很久以前,曾有个同事向她提到这个名字,说他是个大亨医生,对厂工们很好。于是她将纸片收起来,以备紧急时可向他求助。而当紧急情况发生之际,他的确也对她很好。但她的喜悦盖过了悲伤,她想他大概还来不及告发愚可。至少,从没有人到村镇来调查。
后来,当愚可的理解力恢复许多时,她曾经告诉他医生的那番话,好让他乖乖留在镇里,以免被人抓走。
愚可摇着她的身子,将她从冥想中拉回来。
“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如果我原来有份重要的工作,我就不可能是罪犯。”
“难道你不可能做错事吗?”这句话她说得有些迟疑,“即使你以前是个大人物,你也有可能犯错,就算大亨……”
“我确定自己没有。可是我必须找出真相,好让别人也确定,难道你不了解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离开加工厂和小镇,去发掘自己更多的过去。”
她的惊恐升了一级:“愚可!那太危险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就算你以前分析‘一场空’又怎么样?找出更多真相为什么那么重要?”
“因为我记起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他轻声说道:“我不想告诉你。”
“你总得告诉什么人,你可能会再忘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没错。你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吧,罗娜?万一我又忘掉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备份记忆。”
“当然,愚可。”
愚可四下张望一番。这是个美丽的世界,瓦罗娜曾告诉他,在上城有个闪烁的巨大招牌,那招牌甚至比上城还要高好几英里,上面写着: “在整个银河中,弗罗伦纳是最美丽的行星。”
他环顾四周时,的确相信这一点。
“这是个可怕的记忆,”他说,“可是每当我的记忆恢复时,想起来的事总是正确无误。今天下午,它浮现了。”
“什么事?”
他凝望着她,脸上充满惊惧的表情:“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将死去,整个弗罗伦纳上每一个人都将死去。”
叫门讯号响起时,米尔林·泰伦斯正从书架上取下一册胶卷书。他浑圆的脸庞原本一副深思状,现在则换成个合宜而正常的谨慎表情。他用手梳过日渐稀疏的浅色头发,同时喊道:“等一下。”
他将胶卷书放回去,按下一个开关,让伪装外壳跳回原位,如此一来,书架与墙壁其他部分就无法区分了。对于他辖下那些单纯的厂工与农工而言,他们这个同胞(至少就出身而言)竟然拥有胶卷书,多少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这仿佛借着微弱的反光,照亮了他们自己贫乏的心灵暗角。然而,他是不会公开展示这些胶卷的。
胶卷书曝光将弄糟许多事,会使他们绝非能言善道的舌头打结。虽然他们茶余饭后可能会谈到镇长的藏书如何如何,但若真的让这些书籍呈现在他们眼前,则会使泰伦斯显得像一名大亨。
此外,当然还得顾虑那些大亨。要说他们有哪位会登门造访,那是极其不可能的。可是万一任何一位闯进来,让他见到一列胶卷书显然是不智之举。他是个镇长,依惯例拥有若干特权,可是绝不能对外炫耀。
他又喊道:“来啦!”
这回他一面走向大门,一面压下及膝短袍前襟的接缝。就连他的服装也有几分大亨模样,有时他几乎忘记自己出生在弗罗伦纳。
瓦罗娜·玛区站在门前的阶梯上,对他尊敬地屈膝行礼、低头打招呼。
泰伦斯推开门:“进来,瓦罗娜,坐吧。宵禁想必已经开始了,希望巡警没看到你。”
“我想应该没有,镇长。”
“但愿如此。你的记录不佳,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镇长。您过去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心里很感激。”
“别放在心上。来,坐下来。你想不想吃点或喝点什么?”
她在一张椅子的边缘坐下,背部挺得笔直。然后她摇了摇头,答道:“不了,谢谢您,镇长,我吃过了。”
招待客人茶点是镇民的礼貌,接受主人的款待却是不礼貌的。泰伦斯知道这一点,因此并未勉强她。
他说:“好吧。有什么麻烦,瓦罗娜?又是愚可吗?”
瓦罗娜点了点头,似乎不知该从何启口。
泰伦斯又问:“他在加工厂有麻烦?”
“不是的,镇长。”
“又犯头痛了?”
“不是的,镇长。”
泰伦斯等了一会儿,淡色的眼睛渐渐眯起来,变得更加锐利:“好啦,瓦罗娜,你总不会要我来猜吧,是不是?没关系,说出来,否则我无法帮你。我知道你需要帮助。”
她先说:“是的,镇长。”然后又脱口而出:“要我怎么告诉您呢,镇长?这听来几乎是疯话。”
泰伦斯有股冲动想拍拍她的肩膀,但他知道她马上会缩回去。她像平常那样坐着,一双大手尽可能埋进衣服里。他注意到她粗短、强壮的十指交缠在一起,缓缓扭来扭去。
他说:“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听。”
“您还记不记得,镇长,我曾经告诉您城中医生的事,还有他说的话?”
“我没忘记,瓦罗娜。而且我还记得特别吩咐过你,今后再也不要背着我做任何像那样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她睁大了眼睛。不需任何提醒,她便能想起他的愤怒。
“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镇长;只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您曾说过会尽一切力量帮我保住愚可?”
“我说到做到。好啦,有巡警问起他吗?”
“没有。喔,镇长,您认为他们会吗?”
“我确定不会。”他渐渐失去耐心,“好了,瓦罗娜,快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现出忧郁的眼神:“镇长,他说他要离开我,请您阻止他。”
“他为什么要离开你?”
“他说他开始记起一些事。”
泰伦斯立刻显得有兴趣了。他倾身向前,几乎要伸手抓住她的手。“记起一些事?什么事?”
泰伦斯还记得愚可最初被发现的经过。那天,许多小孩聚在镇外一条灌溉渠附近,扬起尖锐的声音高声叫唤他。
“镇长!镇长!”
他马上跑过去。“怎么回事,拉西?”他来到镇上后,就把熟记小孩的名字当成一件公事,这样能给母亲们带来好感,使他头一两个月顺利些。
拉西露出一副恶心状:“你看,镇长。”
他指着一团缓缓蠕动的白色东西,那正是愚可。其他男孩立刻七嘴八舌向泰伦斯解释。泰伦斯勉强听懂了,他们刚才在玩一种躲藏与追逐的游戏。他们热心地告诉他游戏的名称、经过情形,以及他们是在哪个阶段被打断的。其中还夹杂着少许口角,争论究竟哪个人或哪一方“领先”。当然,这些全都不重要。
那个十二岁大的黑发男孩——拉西,最先听到有呜咽声,于是小心地朝那个方向走去。他原本以为是一只动物,或许是只田鼠,那就可以抓来玩了。结果他发现了愚可。
面对那个奇异的东西,每个男孩都怔住了,感觉既恶心又十分有趣。那是个成年人,几乎全身赤裸,下巴流淌着口水,正在虚弱地啜泣着,双手双脚则毫无目的地舞动。他脸上长满胡碴,一双褪色的蓝眼珠胡乱溜来溜去。有那么一会儿,那双眼睛捕捉到泰伦斯的目光,似乎开始聚焦在他身上。然后,那男子缓缓举起拇指,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其中一个小孩哈哈大笑:“你看他,镇长,他在吮手指头。”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坏了这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脸开始涨红,并且扭成一团。接着传来一阵微弱的哀鸣,不过并未伴随着眼泪,拇指也还留在嘴里。他的手掌沾满污泥,嘴里那根拇指又红又湿。
泰伦斯从惊呆状态中挣脱,开口道:“好啦,听着,孩子们,你们不该在蓟荋田里乱跑,这样会弄坏作物。要是给农工抓到,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回去吧,不要宣扬这件事。听好,拉西,你去找坚卡斯先生,要他赶紧到这里来。”
兀尔·坚卡斯是镇上唯一最接近医生的人物。他曾在城中一位医生的诊所里当过一段时期学徒,由于这一经验,免除了他在田地或加工厂的工作义务。这项安排还不错,他会量体温、开药方、打针;最重要的是,他能判断什么毛病足够严重,值得送到城中的医院去。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半专业的后盾,那些不幸罹患脊髓膜炎或急性阑尾炎的人可能就有苦头吃了,不过通常时间不会太久;事实上,领班们对坚卡斯都议论纷纷,就差没正式指控他是装病怠工的共犯。
坚卡斯帮泰伦斯把那人抬到一辆滑板推车上,两人再尽可能谨慎地将他带回镇里。
他们一起动手,洗掉黏在那人身上的干硬污垢。他的头发很难清理,所以在进行身体检查时,坚卡斯便将这人全身的毛剃掉,并且做了他能做的每一件事。
坚卡斯说:“我看不出有什么感染,镇长。他未曾断粮,没有饿到皮包骨的现象。我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想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镇长?”
他的声调悲观,仿佛不指望泰伦斯能回答任何一件事。泰伦斯以达观的态度接受这个事实,镇民刚刚失去相处近五十年的老镇长,一个年轻的新人必定会经历一段过渡期。他们当然会怀疑他、对他缺乏信心,但这绝非冲着他个人而来。
泰伦斯说: “恐怕我也不晓得。”
“无法走动,你该知道。一步也不能走,一定是被别人放在那里的。根据我的最佳判断,他简直像个婴儿,其他一切能力都消失了。”
“有什么疾病会导致这种现象?”
“据我所知没有。可能是心智障碍,但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如果是心智障碍的话,我就得把他送到城里。你见过这个人吗,镇长?”
泰伦斯微微一笑,温和答道:“我到这里才一个月。”
坚卡斯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取手帕:“是啊。老镇长是个好人,他让我们过好日子。本人在此地将近六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家伙,一定是从别的村镇来的。”
坚卡斯是个胖子,看来像是一出生就那么胖。这个天生体型再加上一辈子从事室内工作,让人不难了解他为何说几个字就得呼一口气,还频频用红色的大手帕猛擦光润的额头,不过擦了也是白擦。
他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巡警说。”
不久巡警果然来了,这是不可能避免的事。孩子们会告诉他们的父母,父母会告诉其他人。小镇的生活十分平静,这种事也显得不寻常,值得大家告诉大家。而在传遍大街小巷之际,巡警们想不听到也难。
所谓的巡警就是弗罗伦纳巡逻队的成员。他们并非弗罗伦纳当地人,也不是那些萨克大亨的同胞。他们不过是一群佣兵,只要有薪水就会服从命令。这些外籍佣兵与弗罗伦纳人没有任何血源关系,因此绝不会受到误导而对他们产生同情。
前来调查的巡警有两名,由加工厂的一名领班陪同,那领班把自己一丁点的权威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名巡警显得既不耐烦又漠不关心。一个失心的白痴或许是当天工作的一环,但绝非有趣的一环。其中一名巡警对领班说:“好啦,你做个指认要花多久时间?这男人是谁?”
领班使劲摇头:“我从没见过他,长官。他不是这里的人!”
巡警转向坚卡斯:“他身上有任何证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