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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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亭玩笑道:“哥,你说那漂亮姊姊该不会喜欢上你了,要与咱们同行吧?”林印日听了这话神色倏地凄然:“月痕,这玩笑谁都开得。”他没说后半句,可心亭知道他没说的话是“惟有你开不得”,她不禁也黯然,只听林印日又道:“况且,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安全,她怎能同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锋砺汀,正是黄衣少女最去不得之处。
心亭见他犹豫不决,不禁有些失望,以鼻嗤道:“哥,就算小曼姊姊一路纠缠,就算你心中有千万难言之苦,又怎能袖手旁观?今天你不出手,我心亭也不能任小曼姊姊平白受辱!”说毕即足下生风,莲步轻移,须臾间仅见一叶粉影掠过,斜擦堂上吃酒人的条条脊背,直直逼去。然而面前无物,她却倏地顿足点地,曼妙身姿微微后仰不倒。
待她身法止住,旁人才发觉她身前的白衣公子。白衣傲雪,亦在隐约中沁出尊贵的淡紫,教人屏息而肃。当然,令人惊叹的并不只是他若仙的气质,而是比粉衣少女更骇人的轻功。若说那少女的身法尚依影可寻,他就是如影遁形,出没似魅。但他二人之前却双双臣服于宜逍的轻功,足见其登峰造极之功底。
他轻轻一笑:“行了,妹妹。这种粗人怎劳你亲驾。”
此时望海楼二层早已一片死寂,底层的喧天酒令,楼外夺声叫卖、燕语嘤嘤分外清楚。老板见势不妙,撒手想溜,林印日闭目一哂,反身而逝。邻座人只觉发梢微拂,老板已是双臂一阵酥麻,之后烈烈疼痛,堪比碎骨。
林印日扫他一眼,鄙夷道:“老板,你手脚如此不干不净,以后这望海楼的生意怕是不想做了吧?这位姑娘是我的贵客,怎会没钱付帐?”老板早就被唬得汗漓涔涔,肥脸皱成一团,战兢道:“两,两位少侠,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林印日眉头骤锁:“两位?”抬头却见一双海样深邃之目,嘴角轻微上扬,笑容随和。他心头先叹后喜,叹的是这般无双身法竟快到他也无法识辩的地步;喜的则是相别数日,又与如此才俊重逢。
二人皆不料此番相遇,当下齐齐松手。酒店老板被摔个朝天,吃酒人通通大笑,气氛如旧。老板不敢吱声,忙的让人搀了下去,只觉得两只胳膊虽是一般痛楚,可白衣手是虚握,一股巧劲就如丝缕,渗肤而剥骨抽筋;蓝衣的手劲却大都为实,千斤巨石压倒一般。他不懂武功,自然不明其中蹊跷。
心亭自初见就对宜逍有种莫名的亲近,今日重逢更加欢喜,与他说了几句才问候小曼。小曼对林印日白眼频频,对心亭却青眼有加,喜她可爱仗义又善解人意。
林印日邀宜逍回席同饮,又回头对小曼道:“今天我巧遇故友,你也沾了光,来与我们同坐吧。”小曼听后杏眼圆瞪,想起一路上他的“照顾”,又碍着心亭,才没有发作。
宜逍听罢林印日对小曼一路所为的揶揄,不解道:“小曼姑娘,你这样很危险,又让爹娘担心,为何不回家去呢?”小曼已是强压怒气,但是宜逍的眼睛深极又清极,傻子也看得出全是善意。她心里一软,低声道:“宜大哥,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该瞒你。可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宜逍自知失言,便不再说什么。
林印日夹了菜要往口里送,又突然停下筷子,问道:“小曼,我一直想问你,我不是给了你银子吗,怎么每回都没钱付帐?”
小曼顿时俏颜艳艳,没了声音。林印日总觉得她过于骄蛮,先在才发现当初一头的金缕玳瑁早就所剩无几,青丝自然盘绾梳分,更显清秀雅致。丝缎华裙也褪去了当日奕彩,好在她天生丽质,并不因此暗淡。
她迟迟垂眸,轻叹道:“便告诉你们,我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爹爹让我嫁的人真真是个坏蛋!可是爹他不相信……爹娘虽不曾硬逼我,但我知道,留在府里我一定无路可走,只能嫁给那个人!”
小曼此时抬头瞧了瞧林印日:“林大哥,我那时真的很害怕,又不愿回去。我看得出你是好人,虽然你时时嫌我。跟着你,肯定很安全。我……我没钱吃饭是因为吃饭时有你,你给我的银子,我要省下来雇车追上你才行啊。虽然我当了首饰,可还是要节省。”
林印日蓦地有些心酸,像她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姐,当来的钱一定远比首饰的价值少吧。心亭紧紧握着小曼的手,向哥哥乞求道:“哥,小曼姊姊这么可怜,就让她跟着我们走嘛!”林印日无奈苦笑道:“小曼姑娘,我和月痕只是暂时在外而已,现在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可你就真的永远不回家了吗?”
小曼沉默良久才道:“我……我没有想过。不过林大哥放心,我绝对不会连累你们。等你们要回家了,我再另寻他法吧。”林印日心里一沉,连累,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连累了这姑娘呢。但他表面仍是玩笑的神色:“你连累我们的还嫌不够多吗?罢了,你趁现在一路上多多阅人,看看有没有你的如意郎君。找到了,我也好把你交给他。”
“你!”小曼又羞又恼,粉拳捶案。心亭在旁抿嘴笑道:“小曼姊姊,现在我们四个是朋友了,哥哥开你玩笑,你便反讥他,不用给我留面子。”听她这话,四人皆含笑相望,畅饮而欢。
三,结金兰衷肠互诉
镇江城从早到晚似乎皆是欢喜热闹,午时虽过,酒店里仍旧人满为患,并无虚席。这时,望海楼二层缓缓上来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少爷,一身翠锦长袍,鲜亮得紧,身后跟了两个普普通通的下人,垂手候着。小少爷挨个儿望了一圈儿,身后一下人凑上来道:“少爷,这儿没位子了,咱换个地儿?”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靠窗的林印日一桌,小嘴一撇,任性道:“不,本少爷今天在这里吃定了!”说着有意无意向他们的桌子靠近,行走时乍看却有些木然呆涩。
站在宜逍背后,他故意抬高声音道:“我就是要吃这里的酒酿。没有位子你们两个没用的给本少爷想办法!”
林印日见状微微一笑,起身对他说:“喂,这位小兄弟,我正好吃完要走,你就坐我这里吧。”其余三人一惊,林印日道:“宜兄,你和小曼还没吃多少,就让月痕陪你们吃吧。我在城里确有些事情要办。”
此话不假,他兄妹二人每到一处,总要向当地百姓询问锋砺汀的行径。得到的答案无非是吃喝玩乐,强掳豪夺之词。但颇令人费解的是,他们每听到九人咒骂,必定也会听到一人赞扬。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锋砺汀中尚有寥寥的出泥之莲。
那小少爷也不谢他,跨过长凳便坐,嘻嘻笑道:“小弟我谢过三位哥哥姊姊让座之情。这里的酒酿也很有些名气,不如小弟请三位品尝?”心亭不高兴他挤走了哥哥,冷冷道:“你的座儿是那位少侠让的,你谢我们作甚?你看起来和我年纪一般,我也不说你什么。不过你最好记得,莫要倚仗了什么,就自命不凡!”
他脸上的愠色一闪而过,只是死死盯着小曼,悠悠道:“这位姊姊可真是倾城之貌啊!”小曼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近似无赖的富家少爷,宜逍剑眉陡竖,瞪着这个不善的小客人。
他对三人的敌意置若罔闻,漫不经心地问小曼:“姊姊,你家是不是住在江宁府宁荣街上?”小曼十六年深府而居,哪里有半点江湖经验,当下愣住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他蓦地长笑三声,语音恢弘已不似方才微微稚嫩的腔调,右手胸前一旋,一把折扇刷的张开,扇面上孔雀飞卧,羽屏光彩,青翠夺目,说不出的富丽高贵。“在下锋砺汀汀主杨峋座下孔雀明王祢世骁,特来迎接夫人入汀。”
心亭心头一凛,她年纪虽小,却怎么没听过锋砺汀砺四王之一的孔雀明王?三十出头偏长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原本在汀主杨昔勉手下做事,后因为残杀良民而被杨昔勉责令砍去双腿。三少爷杨峋找来神医为他装上木肢,从此便为其所用,忠心耿耿。但他的个头最终还是如十三、四岁的孩子,行动亦稍欠灵活。
祢世骁家门报过,望海楼中客人早就溜了个九成。哄闹过后,整个层面桌歪凳倒,残羹冷屑,只剩了连带随从的六个人。
小曼恼羞成怒,狠狠啐道:“我又没和那姓杨的成亲,谁是你家夫人!”祢世骁轻摇折扇,懒懒道:“这亲是早晚要成的,一声夫人也不算白叫啊,以后小人还要仰仗夫人多多提携呢。像汀主这般的少年才俊没有嫌弃你这个弃妇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不想着好生侍侯,要往哪儿走呀?”
自小曼初见林印日那晚之后,一路上多少苦累她无处抱怨,也未尝再掉过一滴眼泪。而此时祢世骁一声“弃妇”不啻于一枚毒针朝她心尖狠戳,鲜血淋漓;又念到命运不卜,顿时双眉纠缠,泪落无声。
宜逍一见小曼掉泪顿时慌了,想要去劝又苦于少词,于是起身挡她在身后怒视祢世骁。心亭眯起美目,讥讽道:“小女子不曾听说锋砺汀掌门人杨昔勉前辈禅位啊,怎么汀主之位已经落在了杨峋头上?”
祢世骁嘿嘿一笑,扇掩玉面:“杨汀主现在重病缠身,大少爷杨崛死了,二少爷杨崎疯了,这掌门人之位不迟早是少主的?”
心亭嘴角微弯,尽露不屑之色,倏然上身后仰,人已带凳滑出,足尖点过桌沿,满桌酒菜悉数被甩向墙柱,然桌子依旧纹丝未动。祢世骁极为夸张地叫了声好,腔调忽又奶气起来:“这位姊姊,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不想结下什么梁子,只要带走这位姑娘罢了。”
心亭稳稳停在数尺之外,哼道:“就算你们锋砺汀违背祖训、弑兄害父与我无关,今天要带走小曼姊姊也是妄想!”祢世骁声音沉下,手中折扇一紧,道:“那就休怪在下无礼!”
暗器。
三枚银针细比发丝,目难辨迹,耳不闻声,更被祢世骁喂了至毒孔雀胆——这并非一般的孔雀胆,而是他数十年来以神农尝百草之功配成的独门至毒,因自己“孔雀明王”的称号冠以“孔雀胆”之名。锋砺汀中之人武器多用弓箭,如他这般暗器喂毒的寥寥无几。
心亭手上剑的功夫并不算绝顶,然而对医术却颇为熟谙。自古医毒无法分家,纵使片刻中肉眼难以分辨银针走向,她灵巧的鼻子竟能从酒店这百味中混杂中寻到那一丝至邪的毒针划过的曲线。头向左微微偏侧,银针恰从眼前擦过。
她一个漂亮的兔起,手中已多了一条粉浅露白的丝带。平日里这粉带系于心亭纤腰畔,便是柔意款款,风动妩媚;拿在手里则是天下难觅的极品软剑:利如剑、韧如带、狠如鞭。心亭不加半点迟疑,剑舞鞭挥又似带舞翩翩,试图向祢世骁逼近。而祢世骁又是何等厉害,心亭招式用尽,仍无法伤他分毫。
没有祢世骁的命令,他的两个手下自然不敢妄施援手,于是便将矛头指向宜逍。祢世骁自负至极,带两个随从不过装装样子,所挑之人武功平淡无奇。他二人见一个小姑娘都如此不凡,更不敢小觑宜逍,硬着头皮挥掌而来。
心亭见自己占不到半点便宜,急忙道:“宜大哥,快解决那些小虫过来帮我呀!”谁知宜逍眉头大皱,笨拙地挡开挥来的手臂,高声道:“可是,可是我不会武功啊!”
“什么?”心亭惊极,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孔雀翎射中。轻功至上,鬼魅身形的人,怎会是个武痴?她来不及多想,紧盯着祢世骁高声道:“那快带小曼姊姊走——去找哥哥来!”
宜逍也正如此盘算,于是单手揽过小曼纤腰将她抱起,那两人听他自漏家底,肆无忌惮飞堵上来。宜逍慌忙中胡乱推过他们,两人一瞬间只觉千斤逼近,沉重不可回挡,看他招式凌乱错杂,又的确不似用武之人。且在疑惑间,宜逍已不见了踪影。
祢世骁方欲追去,心亭软剑飞来,带围密密,根本容不得他退身。祢世骁面上从容,心里早已暗暗捏过一把冷汗。心亭的剑法在她的同辈中也算不错,但让他惊讶的却是她手中的软剑——这集剑、带、鞭三家之长的武器,恐怕当今只有髯翁造的出吧?然而髯翁隐居三十余年难觅其踪,这软剑自己从未听说,却不知这个容貌未脱稚气但异常稳重的小姑娘与髯翁何等关系?
望海楼外依旧人潮熙攘,宜逍不由放慢了脚步,感觉臂中人儿轻若柳叶,软似溪水,相贴之近,口吐幽兰。他十九年来从未如此亲近过女子,脸蓦地一红,下意识放下小曼。小曼顾不上矜持,抓过他的衣袖道:“宜大哥,你不用管我,快去找林大哥救月痕啊!”
宜逍涨着脸摇头道:“不行,把你单独留下太危险了,一定会被他们的人抓去。”说罢又拉起她,穿梭在人流中寻起林印日来。
宜逍左趋右行,把整个镇江城翻了个遍,自认眼力不凡的他也没能捕到林印日的一丝身影。他一边担心心亭,暗忖就算自己不会武功,回去多少也能帮上忙;一边又怕祢世骁多招人手,小曼会凶多吉少。于是在外徘徊多时,直到江水浸日,半边瑟瑟,才小心翼翼执了小曼的手回了望海楼。
进了酒楼,二人不免大吃一惊:层面上桌椅规整,酒菜飘香,吃酒赏景之人笑语绎绎,完全想象不出方才打斗场面的激烈。林印日与林月痕仍坐了窗边的位子,津津有味品着菜肴。
宜逍迟迟不归,另一个原因就是任谁都看得出以心亭的武功,即使占不了上风,避开祢世骁也还绰绰有余,却不想竟这般悠闲。林印日看到他,眼中掠过一丝异彩,起身道:“宜兄搭救舍妹之恩,小弟万分感激,无以回报。”宜逍面露讶色,心想自己并未寻到林印日,又何谈救命之恩?林印日似猜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宜兄身法无双,小弟即使眼拙至极也能分辨,于是猜到怕是望海楼出了什么事情。”
林印日说着,却脸色陡变,怔怔盯着宜逍和小曼。宜逍这才意识到,忙的松了小曼的手,讪讪笑着。然而林印日又缓缓笑了,眼神幽幽,略一欠身道:“来,你们定也饿了,快些吃吧。”
镇江城白日的嘈杂,尽尽消散在了水波清荡的夜色中。天上一轮皓月,水中一波水月,上静下动,光华争辉,说不出的令人神怡气爽,眼明心净。
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