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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部分

镜-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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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音隔着玻璃橱窗、凝视着碑文的字,脸色苍白而激烈。一时间似乎神思都涣散了。
    “嘘……别吵,让她好好看。”拉开艾美的却是饕餮,远远走了开去,饶过巨大的神像,直到大门旁、才对着旁边十八岁的少女龇牙一笑,“那是辟邪那小子写的——那小子本以为没人会看懂吧?才敢把情书写在大庭广众之下。平日里可真是杀了他都不会说出半个字的——嘿嘿,没想到我把织梦者带回到这里来、并让她觉醒了。”
    “辟邪的……情书?”艾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刻、刻在神庙的神像底下?”
    “希奇么?”饕餮却是不以为然,“对我们神袛来说、神庙就像自己的老家一样随便。乱涂乱写算什么?最多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考古学家发愁去,我打赌他们打破头都想不出那居然是一首情诗——神谕情诗,嘿嘿……是不是啊,辟邪?”
    最后一句话,却是穿过了艾美的肩膀、说给大门口的另一个人听的。
    朝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绚丽璀璨的光透过了博物馆大片的玻璃幕墙投了进来,映得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一片晶莹如水——在那样虚幻的光与影中,宛如烟雾的缓缓凝聚,一个人形出现在水面上。
    “呀,辟邪?”艾美认出了来人,脱口惊呼起来。
    的确是辟邪——萧音姐姐的那个大脾气的助手。然而半年不见,这个人却似憔悴了许多,脸颊瘦削、眉间有了一道深深的刻痕,连以前那样沉静从容的眼睛里都满是烦躁不安。不过是半年的时间……怎么萧音姐姐和他都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饕餮,原来是你私藏了古玉?!”那个凝聚起来的人对着饕餮厉声,表情古怪,不知道是悲是喜,“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我以为古玉和金琉镯一样、在惊梦那一刹湮灭了!”
    “啊,你终于不再问我‘到底想要干什么’了?你知道我最终想做什么了吧?”银发的邪魔却是微笑起来,深深弯腰一礼,“谁叫我那一次打架输给了你呢?没办法,我只好做一个好人了——这就是我做的第一件‘好事’。怎么,还不谢谢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辟邪却是执意追问,隐约有怒意。
    饕餮耸肩,冷笑:“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我把古玉还你、以你那种隐忍沉默的脾气,会下决心拿它来恢复织梦者的记忆?一不做二不休,我先下手了——嘁,这段日子来,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接近她……啧啧,不做不知道、做件好事可真是不容易啊……”
    猛然眼前一花,一拳打在他脸上,将喋喋不休的尖刻话语打断。
    “呀,别打架!”艾美惊叫起来,看到两个男子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眼神如同电光火石交错,几乎随时随地都要大打出手的样子,“要打出去打!这里是博物馆。”
    “六弟,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暴力……”冷哼了一声,饕餮甩头,“说不过就打?”
    第二拳打在他肩头,饕餮正想避开、忽然发觉那一拳却是毫无力道的。
    “三哥,”一拳擂在饕餮肩上,辟邪侧头看着那个邪魔兄弟,忽然间轻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银发的饕餮怔了一下,抬眼看看辟邪,忽地笑了:“就为了你千万年来都不曾开口说的多谢两字,做点好事似乎也值得。不过……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
    然而说到一半他呆了一下:辟邪早已不在面前了。
    擂了他一拳、说了声多谢后,云荒的守护神袛便再度云烟般的消失。
    “嘁,果然还是只重色轻友的狗。”饕餮冷笑,摇头,看见了旁边眼睛越瞪越大的艾美,“怎么?看得发呆了吧?惊讶了?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些记忆都消掉,免得影响你?或者,你和我签一个契约、把灵魂卖给我吧。”
    银发的邪魔带着讥讽的笑意、对着少女弯下腰来,威胁似的抬起手。
    “啊,我明白了!”艾美忽然叫了起来,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雀跃,“辟邪真的是云荒上的神!你是他兄弟,那么你也是神,是不是?”
    “我不是神,我是魔。”饕餮认真地纠正。
    艾美却是兴致勃勃,兴奋地拉着他左看右看:“饕餮?……饕餮的话,你应该长得像一只山羊啊!给我看真身给我看真身!不然我就跑去告诉爸爸,你乱闯博物馆、还想在博物馆里打架!”
    “天啊,你好烦。”真是没见过看到邪魔还这样兴奋的人类,是不是具有织梦者天赋的人,都是神魔的克星?饕餮无奈地摇头,转头看了看大厅另一边的景象。
    “嗯,怎么?”艾美跟着他一起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忽然被捂住了眼睛。
    “少儿不宜。”饕餮冷冷道,一把拉着好奇的少女,急速穿过了玻璃墙,将空旷静谧的环境留给了那一对天人重逢的情侣。
    “呸,我下个月十五就满十八了!”艾美拼命挣扎,抗议。
    下个月十五……五月十五日。
    不错,这一日出生的人,在星象学上对应的定义便是“织梦者”吧?和萧音一模一样。
    饕餮忽然沉默下来,在门外的草坪上松开那个乱跳的少女,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这段时间的接触、才发现凡人中也有萧音那边的女子,难怪辟邪会动心。眼前这个小丫头也是织梦者吧?那么……他笑了,忽地再度提议:“你有什么愿望?考上一流大学?有钱?有地位?我可以帮你实现任何愿望……如果你和我签订契约、把灵魂卖给我的话。”
    邪魔的声音是优雅而诱惑的,少女却诧然:“可你要了我的灵魂有什么用呢?”
    “这个……”饕餮一时哑然,作为代价他勾去无数人的灵魂,却从未想过这些死魂灵究竟有什么用途,“拿来当奴仆吧。”
    “萧音姐姐以前也和辟邪签订过这样的契约,是不是?”艾美却是叫了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叹息,“所以她能写出《遗失大陆》来?多么奇妙的事情呀……山羊,如果你能让我和萧音姐姐那样写出这样的东西来,如果你能给我看你的世界——我就和你签契约!”
    “我的世界……”饕餮反而怔了一下,喃喃,“亚特兰迪斯?”
    那个同样沉没于海下的大陆……已经和他一样死去的大陆。
    “你要看我的世界么?”看着少女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饕餮轻轻叹了口气,“织梦者啊……身为一个凡人、却对宇宙洪荒有着不相称的好奇心。你真的愿意知道我的世界?知道神魔和凡世的边界、知道那些梦碎和梦醒?”
    “嗯。”艾美用力点头,将手中的复习资料扔到了一边,看着银发的邪魔,“我想知道。”
    饕餮微笑起来了:“那么,你跟我来吧。”
    萧音隐约听到大门旁有人在说话,然而她的眼里却只有玄武岩上辟邪留下的那些字句。她的手掌抵着冰冷的玻璃护罩,吃力的辨认着云荒上古的象形文字。那样的……那样的句子。辟邪,你从未曾对我说过。
    在带上古玉的刹那、所有尘封的记忆全部苏醒了——包括她在过去十年中、因为精神崩溃而失忆的那些片断。
    她终于记起了最后一夜、六点到十一点中间,她忘记掉的是什么。
    她忘记了自己曾爱过神……在生死交错的那一瞬间、她无法逆转自己的感情。
    因为对于刹那间涌现的超越界限的感情感到恐惧,她的大脑自动的将那一段记忆遗忘。而辟邪也没有再告诉她,她就这样穿过了时空、带着崭新的不真实的记忆,在人世里重生。她“生前”曾多次对他说:她不要逆了天意,她要过平静安稳的生活。哪怕凡人生命在神袛看来不过一眨眼,她也要平静安稳地过完那个眨眼的功夫。
    所以,他就如她所愿、永远从她生命里消失,给了她最平静安逸的生活。
    再也没有云荒,再也没有神袛,再也没有辟邪……她也不再是那一纸能惊天下、以个人之力延续整个大陆的沉音。织出的梦之华衣已经破碎,她跌落在尘世里,安逸地生活,安静地开花结果。一切,都如了她以前的意。
    然而,命运不是那样的。我们不曾认识的命运、它隐藏在水面以下,像深海中的鱼。
    那样怯懦苟安的要求,真的是她心里所希望的么?
    如果真是这样希望的、她为何时刻心中有着一种“缺失”的感觉?如果能回到十年前,她一定会满足于目前这样事事顺利的环境;可是,不行。曾经是织梦者的她,即使忘记了中间的过程,可现在那一颗心、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十年来,她看过多少世事变迁、兴亡成败……她再也不能回到十年前十八岁的时候,为了一只香奈尔的包包就愉快地出卖了十年青春和创造力。
    这个世界是不完整的,因为梦的另一半被遗失了。她多少夜曾在午夜惊醒,觉得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和摩天大楼、才是另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她的渴望、她的梦想、她曾经自由飞翔的天空和羽翼,心灵的舒展和自由,都无法在这个灰沉冰冷的现实里继续。
    她想她是错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将对那个深爱她的神袛说:我的生命不过一瞬,那么,我就只爱你那一瞬。她必不再恐惧什么时空和力量的界限。
    多少往事就如同潮水一样在心中汹涌来去,她只觉一种刺心的长痛、却喑哑无声。
    “沉音,沉音,不要哭啊……”忽然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道,“我曾答应你、要让你回到人世后的人生永远安逸平静。可以我之力,竟依然不能让你一生欢愉。”
    是谁?是谁再说话?……这般熟悉的声音。
    萧音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头顶上神袛的白玉雕像忽然睁开了眼睛,就这样凝视着她,带着熟悉莫名的沉静温和,开口安慰她。她猛然惊呼出来:“辟邪!”
    不顾旁边那一块“珍贵文物、请勿触摸”的标牌,她纵身扑过去抱住了石雕。
    旭日初升的时候,萧音急匆匆地赶在上班的路上。
    朝阳照在身上,温暖和煦,她在五色天光中眯起了眼睛,因为佩戴着古玉,她看到了无数以前看不到的神奇景象:天地之间,流荡着晶莹的光芒——那是无数小小的圆形东西在翻腾,飘荡。那些小东西有着人的眼睛和嘴,却没手脚,吞吐着云雾。她觉得可爱,伸出手去,然而光线微微一转,那些小人忽然如气泡般一个个迸裂、消失。
    “辟邪,那是什么?”萧音诧异地问。
    “那些也是神灵。”现出真身赶路的神袛静静地回答,“是最低一级的精灵,它们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吞入浊气、吐出新的生命力,维持着天地的平衡。”
    “啊?我以为神都是你和饕餮那样子的。”萧音看着一个个飘荡的小人儿,诧异,“它们、它们一眨眼就死了!?”
    “它们生命短暂,即使在人类看来、也只是一眨眼。”风在耳边掠过,辟邪回答着她的疑问,“可短暂和永恒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
    那么,在辟邪眼里的她、是否和她眼里的那些蜉蝣精灵一样?萧音微微一笑,伸出手抱住了那只大狗的脖子,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幸福。
    “快些,快些!”伏在辟邪背上,看着脚下浮云不断掠过,萧音却是在抓狂,“我上班要迟到了!啊,完了,我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要被同事嘲笑的——你先送我回家!”
    她抓着辟邪的耳朵,将下颔抵在神兽顶心上,催促。
    辟邪加快了脚步,一纵千里,脚下浮云散开、繁华的大都市已经在眼前。
    摩天楼里,生活着蝼蚁般的忙忙碌碌的人类——或许,以后他就要寄居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湮没入这样的尘世。或者当一个小贩,或者当一个公务员,或者当一个花匠。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没有了云荒,他还有沉音,还有沉音心中的梦和欢乐。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原本,守护着云荒,还是守护着一个凡人女子,并没有多少差别吧?只要他能感到充实和愉悦。
    -
    “该死的丫头,怎么转头人影都不见了?”吃完早饭的馆长在林立的文物展品中寻找了大半天,却看不到女儿的影子,纳闷,“难道一声不响就跑去上课了?也没见那个丫头这么用功呀!”
    忽然,馆长的眼睛被一件东西所吸引——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一眼看去,展厅中心的云荒神袛雕塑台基上,那一排排象形文字悄然改变了,隐约间他忽然看懂了上面镌刻着的奇形怪状的文字,长短纵横、那神袛塑像高台上刻着的、竟然是一首远古的诗歌:
    噫吁嚱!
    谁设纪元?
    宇宙洪荒几千年?
    蚕丛鱼凫可能诠?
    拂拭残碑当怆然!
    长路浩浩兮、泪湲湲!
    水滴石穿玄武岩,
    枯草长风猛悄然:
    时光恒透体,
    思如水绵延。
    万古云荒兮老平原,
    煮干沧海兮种桑田;
    黄沙漫漫生我侧,
    积毁劫灰没汝肩。
    象形文字兮、锲甲骨,
    楔形文字些、泥板湮,
    未曾通译、已纠缠。
    重来回首三生外,
    伶仃驻足旧梦前,
    猛忆大漠惨荒颜。
    忆有娇容惊百变,
    侧身抢立弓箭前,
    挡它一射为沉湎!
    光阴似箭一飕然:
    永远当自远……
    一步之隔别人、天!
    彼有荒漠寂且寒,
    曾有激越癫且痫,
    更有静女慧且娈。
    别后相思一水间,
    寻石问梦玄武岩,
    是谁风化老誓言?
    变曰:
    ……时光恒透体,
    梦起梦破任变迁!
《织梦者续》上
    一、雨城
    站在摩天大楼的顶上,隔着静静玻璃窗。
    外面密集的白雨,依然下得无声无响。宛如千万条银色的丝线,坠向脚下的大地。
    背后的门里传出阵阵热闹喧嚣,那是财团一年一度的开春酒会。中国大区经理会邀请总部高层光临,同时宣布新一年的计划和人事任命——听说,四海国际的总裁陶少泽是个三十刚出头的钻石王老五,至今单身。
    人还没到,公司里那些同事早已当成了头等大事的。办公室里一个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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