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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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地回答,和故人汇报着这一年来的辉煌战果,“一切都很顺!他的族人也都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的事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你娘当年跟你爹回中州一样!”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不由暂时放下了心头那些纷繁复杂的天下大事,只是全心全意地哄她开心,“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忽地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复:“不过,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大不一样呢。”那笙蹙着眉,再度细细地打量他,“慕容,你刚来的时候不过是格商人,只想着早日赚钱回中州,可现在……”
她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你的眼睛没那么简单干净了,让我看不到底啦!”
慕容修一震:这个小小的丫头,居然能有这样的洞察力?——一年来的种种尘嚣,忽然间都在他心里沉寂下去了。他回忆起自己在踏上云荒后做的种种事情:那些阴谋阳谋,那些杀戮决断,那些取舍和牺牲……都一一浮现心头。这些日以来,他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然而,运筹帷幄之下,他的手上却又染了多少鲜血呢?
自从在桃源郡做出抉择之后,他应空桑皇太子之邀参与了这一场天下的谋夺。从息风郡控制高舜昭总督开始,他被卷入了天下洪流之中,手上早已染尽了各种颜色。而渐渐的,他发现了自己除了经商还有更多的天赋,而他可以获得的、也远远不止只是珠宝金银,一时之利——他是一个可以谋夺天下的人,和中州古时那个传奇商人吕不韦一样。他的心里也有了更多的欲望:不仅仅对于财富的渴望,更加萌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对征服这个天下的渴望!
——而那种欲望,便叫做野心。
云荒这片传说中的土地仿佛是一个大染缸,让所有踏上的人都身不由己的改变:那笙变得更加的纯澈,而他、却是越来越变得复杂深沉。
“嗯……”慕容修苦笑起来,摇了摇头,“是的,我变成一个坏人了。”
“才不呢!”那笙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你是一个好人,慕容——就像我第一次在天阙看到你时一样——因为你的笑还是这样干净温暖啊……你在谋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害命;那么在谋国的时候,又怎么会是祸害天下呢?”
慕容修一怔,看着她无邪澄澈的眼睛,心里忽然重新平静。
“呃,”那一瞬,他忽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昔日腼腆的慕容公子显然也在一年后变得成熟练达,甚至学会了调侃少女,“我还真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你是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那笙的脸唰的飞红,侧过了头,嘟囔:“真是的,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和臭手一样油嘴滑舌……我说过啦,我只喜欢炎汐一个人,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我要生气了!”
话没有说完,却听到后殿一阵脚步声转出,两人连忙截住话头,缩回手来。
然而,西京的脸上却依然浮起了捉狭的笑:“怎么,我才走开一会儿,这边又有新进展么?——看来我原先料想的果然没错啊……”
“住嘴!”两人同叱一声,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西京没料到这两个人忽然变得同仇敌忾,倒是一愣。只好识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看看那笙,都是少见的紧张态度,便不再乱开玩笑,一个人找了个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露出疲倦的神色来。
“怎么?治好离珠了么?”慕容修定了定神,开口问。
“嗯,”西京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如你所愿,我用剑削去了她脸上腐肉,保住了她的性命却毁了她的容貌——如今青塬正在寝宫陪着她。”
那笙却惊呼出来:“什么?那她一定难过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喂,丫头,别去!”看着她拔脚就往后走,西京不由脱口,“离珠正在难过,最不愿别人看到她如今的相貌,你去了会被打出来的!”
然而,那个丫头却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算了,让她去吧,”慕容修却摇摇头,露出笑意,“这个丫头现在算是出息了。她好像有一种奇特的本领,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或许她能安抚离珠的情绪。”西京想了想,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只是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慕容公子,”四顾无人,他压低了声音,眼里露出复杂的表情来,“你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又巧妙又凶狠哪……在下佩服得紧。”
“不敢。”慕容修只是微笑,“奉皇太子之命办事,在下敢不尽力?”
西京也只是微笑,眼里却露出针一样的冷芒——离珠被幽灵红藫袭击是在今天下午,然而慕容修却早在一日之前便通知了远在北越郡的他,令他能够及时返回帮忙控制毒的蔓延,“恰到好处”的救了那个女子一命。
这般安排,显然早已是布好的棋局。
“如今这般,岂不是皆大欢喜。”慕容修笑笑,“青王自此后永远留住了离珠,离珠也找到了一个不因容貌而爱她的如意郎君,从此也该定下心来老老实实过日子……将军,你说,还能有更好结局么?”
西京默然,眼里的寒芒渐敛。
是的,他也承认、没有比这个更妥当的安排。
——那个前代青王的宠妾离珠,本来就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子。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做被男人所爱的普通宠妾。在征服了年少不知事的青塬,令其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后,这个妖艳女子甚至渐渐开始染指九嶷郡的内政,和辅政的智囊慕容修处处作对。真岚皇太子远在无色城,却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已经为此感到忧心。
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实在是祸水,万万不能留,然而,却更不能杀——因为一旦杀了她,势必乱了青王的心神,也影响了复国的大业。
所以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安排下了这样一箭双雕的计策——既摧毁了那个女子的最后骄傲和底气,也保留了年轻王者的痴情和尊严。
本来离珠那样的女人就是只可惜她唯一所恃的只是天下无双的容貌——而如今,在唯一的骄傲被摧毁后,她心里那点野心和不甘也该随之消灭殆尽了,从此后便可以安分很多。
这,说到底已经是最两全其美的安排。
西京久久不能回答,耳边只回荡着那个女人被毁容后的哭泣——那是一个人被夺去了最珍贵东西的悲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不忍目睹。无论她本质上是一个怎样不堪的女子,但这种痛苦却都是深刻而真实的。
有一个刹那,他甚至对慕容修那种运筹帷幄揣测人心的冷酷感到厌恶起来。
“多谢慕容公子用心。”最终,他只能那样回答。
然而慕容修只是微微一笑,忽地倾身向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不过,西京将军,我这次请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离珠,我还有另一个更大的计划需要和你商量。”
“什么计划?”西京一惊,抬头却看到对方的眼睛。
慕容修微笑。这个中州商人的眼睛深而莫测,闪烁着某种魔一样的亮光。
“西京剑圣,破军是你的同门,”他忽然微笑,“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师父,是么?”
西京心中微微一震,知道慕容修心思缜密,深得真岚信任倚重,虽一直居于东泽却对天下大事的脉络走向了然于心,只是默然点头,不做回答。然而慕容修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听说破军的唯一弱点就是你们的师父慕湮,不是么?”
“什么意思?谁和你那么说的?!”仿佛被触及到一个禁忌的话题,空桑剑圣情不自禁的变了脸色,“我师父已逝,请勿擅议亡人!”
“在下万万不敢对先代剑圣有丝毫不敬,皇太子殿下和我说及慕湮剑圣时也是满怀敬重。”慕容修肃然端坐,眼神并无讥诮,“只是这个计划不仅仅关系九嶷一隅,更关系到整个云荒——而其中令师是举重轻重的关键,所以在下不得不冒昧提及。”
西京口气稍微缓了一缓:“我师父已经去世了,再说这个有何用。”
“当然游泳……她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约束破军的人。即便仙逝,影响力也不会因此而削弱半分。”慕容修的声音轻而冷,缓缓吐出下面的字句,仿佛一柄收藏已久的绝世利剑一寸寸的拔出,森冷锋利,“所以,我和真岚皇太子秘密磋商了很久,最终决定了实行这个计划——我希望能取得空桑、海国、甚至空寂大营里冰族三方面的全力协助。”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击碎星辰,毁灭破军!”
这一日,被后世称为“定乾坤”的一日。那一日,随着这一极秘的计划拟定,云荒乱世之幕终于开始缓缓合拢——
而亲手拉下了乱世大幕的,正是这个被记载入云荒史册的外族人:慕容修。
第四章 秘密
镜湖之下的无色城,在白日依旧是一片宁静。
一望无际的白石棺材排布在水底,昨夜血战的冥灵战士已经在日出之前归来,重新化为灵体沉睡——然而,那些石棺上却出现了无数的裂痕,显示着里面的许多灵体在昨夜那一场的激烈战斗中已经受到了损害。
大司命和诸王在光之塔下焦急的等待,不时地抬头看着头顶离合的水光——因为他们的王,至今尚未归来。
等了不知多久,正当大家心急如焚的时候,只听一声水响,有什么从万丈高空坠落水面!无色城上空立刻起了一阵波动,冥界城门应声打开,巨大的漩涡里一个人直坠而落,一头栽倒在光之塔下。
“殿下!”所有人一起惊呼,拥上查看。
那个狼狈的王者跌落在塔下的玉座上,束发的玉冠歪斜,手里的辟天长剑也飞了出去,劈碎了旁边的黄金莲座。看到下属和太傅拥过来,真岚挣了一下,似乎想起来,然而受伤的手臂无法支持,只能颓然放弃。他仰面朝天地躺在镜湖最深处,感觉四肢百骸都痛得仿佛裂开,似乎又经历了一次车裂。
“殿下,您总算归来了!“赤王红鸢第一个开口。毕竟是女人,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颤抖——昨夜那一场仗实在惨烈,她和黑王在日出前领命紧急撤退,却回头看到真岚皇太子提剑独面巨大的迦楼罗,为冥灵军团断后。
那一瞬,她甚至有再也见不到皇太子的恐惧。
“嗯……”真岚没有力气站起来,脸上却依旧挂着惫懒的笑,“我命大的很,放心。”
大司命上来搀扶,然而脸色忽然变了,脱口:“殿下,你…你的肩膀!”
“怎么?又裂了么?”真岚吃力地抬起左手,抚摩了一下自己流血的肩膀——然而只听喀喇一声轻响,他勉力抬起的左手居然齐肩而断,落在了地上。而右肩上也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缝,赫然见骨。
空桑诸王一时间惊呆在当地。
“真是的,居然弄成这副样子,”他苦笑,露出自谑的表情,“太丢脸了……看来白璎的缝纫女红实在是欠缺火候啊!”
“殿下不要这样说,”大司命喃喃,“能从魔得手里返回,实在太不容易。”
“是啊,真可怕。”真岚喃喃,眼神变幻,“破军越来越强大了……比诞生的初期拥有更大的毁灭力量!再这样下去的话……”
——魔可以从杀戮和毁灭里汲取力量,再这样下去的话,整个云荒将会被黑暗笼罩!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越早越好!
“皇太子殿下回来了么?”有侍女出来,恭谨地行礼,“太子妃请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噢。”真岚怔了怔,“马上去。”
等得侍女离开,真岚忽地转过头对赤王急急开口:“糟了,红鸢,我可不想让她担心——快替我把断了裂了地方缝上。”
“好吧,属下遵命。”赤王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可是我的女红实在一塌糊涂——缝的歪了殿下可别怪我。”
“顾不得了,”真岚抓头,“快点缝好就行,你们站着干吗?快来一起帮忙啊!”
“是!”诸王不由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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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璎躺在镜湖的最深处,默默看着头顶离合的水光——那些光芒从九天之上洒落,被最深的水面折射扩散,一波一波的荡漾离合。在无色城里看去、仿佛变幻无常的宿命。
她听到外面远远的声音,知道是真岚终于返回,然而却无力站起迎接。
侍奉的宫女连忙出去替她传话,她颓然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无形的泪——是的,她恨自己。她曾经发誓为空桑战斗到死,发誓将自己的余生和所有力量都献给国家和族人,然而在这样的时候,她却居然躺在这个地方,甚至无法握起剑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身体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狂躁,狠狠抬起手砸着自己的腿——没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在镜湖上空和云焕交手之后,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甚至到了无知无觉、不能移动的地步!到底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休息了很久,身上的伤也已经愈合大半,然而健康却反而每况愈下,仿佛有无形的黑洞在不停抽取她的生命,令她渐渐衰竭。
——难道,是当时魔对她使用了什么诡异术法么?
不,不……她忽然颤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难道是……白璎的眼神忽地凝滞了,直直地看着头顶上方莫测变幻着的光,脸色变得雪一样苍白。难道是因为星魂血誓!自己如今那么衰弱,莫非是因为那个人他也……
“别动了,”忽然间,她捶落的手被握住,一个声音响起在耳畔,“快躺下休息。”
她惊喜交加地侧过头,看到了血战归来的人。真岚裹着一袭黑色斗篷,脸色一如平日,对着她微笑,语气轻松:“我来帮你捶捶腿,你别动了,身体还没好呢。”
塔里等待他归来的太子妃惊起,看着他的模样,松了口气:“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