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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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泽之国的军队里传言,那个胡子拉嚓的中年人竟然是中刚刚诞生的新剑圣,前朝空桑的名将西京!
不管这个说法是不是真实,然而所有士兵们都确实地看到了那个陌生男子在用兵上的帅才,在他的指挥之下,本来如同一盘散沙、战斗力远远逊色于沧流镇野军团的泽之国军队,居然开始能够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晔临湖一役,西京和桃源郡总兵郭燕云相互配合,出奇制胜,第一次重创了镇野军团的第三军!
自从发起反抗以来从未取得过一次大胜的泽之国军队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原本开始涣散的军心再次凝聚。十二郡的总兵都开始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个新任命的陌生将领的领导,将自己的军队带到帐下听从调配。
那些因为一直对沧流军队的欺压掳掠深怀不满、从而借机起来反抗的东泽军队终于有了一个统一的将领,从而渐渐扭转了和沧流军队交手中的不利局面。
渐渐地,在西京的带领下,泽之国的军队仗着对当地地形的了解,甚至可以开始反守为攻,和镇野军团打起了游击战。
帝都原以为能在三个月内平定的泽之国的动乱,竟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息风郡越城的总督府里,高高的紫檀木座位上,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傀儡。
手握着双头金翅鸟的令符,穿着和十巫一样的黑袍,带着高高的玉冠——这,赫然是帝都元老院委派往东部泽之国的最高首脑:总督高舜昭。
然而,面对着堂下聚集的部下和幕僚,这个男子的眼睛里却已然没有了神采。
他的嘴巴不停开阖着,吐出一句又一句的指令,然而每一句话的语气都是平板的,毫无起伏。一旦身侧的白衣青年递上文卷,让他盖上玉玺,令指令生效。当盖下玉玺的时候,他的双手硬得如同僵尸,几度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仿佛关节都已经生锈。
——没有人知道,总督现在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
傀儡虫种到了他心里,蚕食了他的神智。
一面绣着东泽十二景的华丽屏风逶迤地延展在他身后,隔开了后堂里阴谋操纵的一切痕迹。如意夫人严妆坐在屏风后,倾听着堂下各方下属的意见,然后隔薄薄的屏风,和那一位侍立于总督左右的白衣青年低声议论着。
也幸亏有了慕容修在一旁谋划,这一切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顺利进行。
——这个来自中州的年轻珠宝商,有着罕见的野心和胆略,敢于插手云荒大陆的兴衰更迭,想以“谋国”来做成这一笔一本万利的生意。
然而,他也有着于此相当的谋略和手段:自从桃源郡和空桑皇太子有了约定以后,他拿着双头金翅鸟令符辗转于泽之国十二郡的滚滚战火中,冒着被沧流军队发现的危险,一个又一个地方的奔波。从策动民众动乱,到逐一鼓动十二郡军队叛变,再到在颓势里一力不让军心溃散……慕容修展示出了一个普通珠宝商不该有的沉着和深谋远虑,做事周全,心思缜密,令人叹为观止。
正是有了慕容修的谋略和西京的用兵才能,她才能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坐镇总督府,通过操纵高舜昭总督牢牢地控制住了东部泽之国的局面。
他们三个人在全力合作,所有的举措,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推翻沧流帝国的铁血统治。
那,是他们海国和空桑遗民的最终愿望,也是空海之盟的唯一基础。
如意夫人严妆坐在屏风后,示意那个傀儡抬起手,取下案上的玉玺,在慕容修拟定的文卷上盖下大印。堂下神木郡的总兵得了手谕,立刻叩首告退,回去准备一千艘木兰舟,以便和镇野军团在青水上展开血战。
傀儡的手臂僵硬地放下,将玉玺放回案头。
高舜昭,帝都委派的东泽十二郡总督,她多年的恋人——终于还是变成了她手底下的一个傀儡……如意夫人隔着薄薄的鲛绡望着那个人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黯淡。
没有办法。谁要舜昭他不肯背叛帝国,不肯站到海国一边?
所以,她只能听从了苏摩少主最后的安排,将傀儡虫种到了恋人的心里。
她听着西京和慕容修在堂下和十二郡的总兵商量着如何对付沧流军队,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够了,以她的缜密,慕容修的谋略,西京的将才,泽之国这一边局势应该可以逐步地得到控制!
可是……舜昭啊,你我这一生的相爱,却只能得来这样的收梢。
我知道你身体被我控制,可心里却明镜也似——我借你之口发动叛乱的命令,煽动泽之国的军队和你的国家对抗。你……恨我么?
没关系,恨吧,尽管将那些憎恨都积累在心底吧!
等海国复国,等那些孩子们都回到了碧落海,到时候我便会解了你身上的傀儡虫,将利剑倒转递到你手里,让你将所有的愤怒都尽情宣泄。
那也是,我们之间恩怨的最后了断。
第十七章 破军
十月,西方阊阖风起,大地铺金。
镜湖旁,一改往日的空旷,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群。那并不是偶尔出现的游者,从东方泽之国,到南方叶城,再到西方砂之国,都有人成群结队地来到镜湖旁,随身携带着檀香和洁白的衣裳。
十月十五,正是一年一度的”开镜”之日。
传说中,镜湖是创造天地的大神临死前倒下的印记,有着神秘的、洗涤人心的力量。
它是横亘于天地间的一面镜子,分隔开了虚实两个世界。伽蓝城和无色城在此交接,而无数的谜题也隐藏在水面之下。湖中时常有怪兽幻象出现,不可渡,鸟飞而沉,除了南方叶城的水道,没有任何方法抵达湖中心的帝都。
云荒大地上,世代流传着一种说法:
在每年的十月十五,当满月升至伽蓝白塔上空时,镜湖便会呈现出一片璀璨的银光。那时候,只要人们俯身查看水面,便能看到一生里最想看到的景象——千百年来,无数人曾被镜中的幻象诱惑,不自禁地投入其中,溺水身亡。
然而如果在那个时候抗拒住内心的诱惑,在水中沐浴,便能将内心积存的黑暗荡然洗涤。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云荒上的人们便不远千里地成群结队而来,簇拥在镜湖边上,点起一丛丛篝火,守望着月亮升至中天:那些人里,有人是为了再看一眼最想看的情景,而更多的人,则是为了洗涤内心的黑暗。
那些准备洗去罪恶的人们有备而来。在月亮移到白塔顶上的时候,他们白衣焚香,将丝带蒙在眼上,向着天神祈祷后涉水而下,将自己沉入湖中,解开衣衫让镜湖的水涤去内心里的黑暗。
镜湖上空,有个急驰着的人顿住了脚步,低头望了湖上水面一眼。
此刻尚未天黑,镜湖上笼罩着淡淡的薄暮,夕阳如同碎金一样点点洒落。在这样璀璨的光与影中,那个人只是无意低头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脚步。
那个影子……那个影子竟然是……
“龙。”他低低地说了一个字,手覆上座下龙神的顶心。
龙神明白了海皇的意愿,摆了摆尾,在霞光中飞降到水面。
苏摩静静地低头望着深不见底的水,波光离合。镜一样的波光中,他的眼眸忽然起了某种深深的变化——霍然间,他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对着水面俯身下去。
“吼!”就在他的手指接触到水面的瞬间,龙却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吼,霍地腾空而起!
苏摩被带上了九天,远离了水中那一个幻象。
一瞬间,他眼里有一种狂怒,一把揪住了龙的双角——只差一点点!只差了一点点,他的手指就可以再度接触到那个人的面颊了!
“那是幻象!”龙在虚空中扭动了一下身子,却不肯再度降落水面,发出低语:“海皇,你应知道,开镜之夜所有人都会在水中照见自己内心最想看到的东西,从而沉湎其中不可自拔……你看到的只是幻象。”
苏摩眼神一闪,手指慢慢松开。
是的……那是幻象……那应该是幻象。白璎她应该已经去了伽蓝帝都。
然而,方才一刹那,隔着薄薄的水镜,他看到了那张脸——就像是千百次出现在他梦里的那样,那个白族的少女眉心依旧绘着红色的十字星封印,仰着苍白秀丽的脸,在水底望着他,缓缓伸出手来,唤着他的名字。
“苏摩……记住要忘记啊……”
她的声音一直在他耳畔萦绕,宛如百年堕天之前对他的最后嘱托。
可惜的是,他至今也不能忘记。夕阳中,他乘龙飞舞,望向那一座通天的白塔,仿佛感受到了宿命中的某种召唤——那,还是他百年来第一次回到帝都,这个所有恩怨的缘起之地吧?那个孤高的绝顶上,曾经有过多么美好的岁月。
那是他黑暗一生里唯一有过的、接近光明的机会。
然而令人悲哀的是在那个时候,他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眼前仿佛有白云开了又合,散漫的夕照中,白塔壁立万仞。
遥远的记忆中,那个空荡荡的塔顶,角落里总是有一个单薄的少女。
那个白族的皇太子妃只有十五岁,是那样的孤独和寂寞,每日傍晚只能偷偷跑出来在神殿后放一只洁白的风筝,让风将所有的禁锢带走。
她的影子映在暮色中,仰头望着天上飘飞的风筝,寂寂地等待着什么。
“啊,你回来了?”坐在神殿后院的墙头,孤独地拉着风筝的引线,怔怔看着那一片白色的帛飞上天。等了许久许久,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少女乍惊乍喜地回头,眸子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你的衣服怎么破了?”看到摸索着前来的蓝发少年,贵族少女蹙起了眉头,心疼地拔下头上尖细的簪子、用黑色的秀发为线缝补。长长的缨络从清丽的脸旁垂下,而那样甚至有一些稚气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神情,隐约有些娇憨。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轻轻的呼吸,宁静而美好,充满了白芷花的香味。
然而,一想起她眉心近在咫尺的十字星印记、他就仿佛被烙铁烙痛,眼睛瞬间暗下来!
——再也不迟疑,他摸索着抓住了那只柔软的手,握紧。他明显感觉到少女猛然颤抖起来。她僵在那里不敢动,甚至不敢抬起头来,只是有些无措地仿佛做错了事,低头站着不说话。
“你爱我,是不是?”光彩夺目的少年眼里有说不出的阴郁的神色,低声问,一边缓缓少女拉入怀中。
“嗯……喜欢…苏摩。”不知道把视线放在哪里,少女脸红的如同天边的夕照,喃喃自语着,但是眼神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欢喜,“苏摩……也喜欢白璎么?”
外表看起来还是少年的鲛人,眼睛却是比所有成年人都看不到底的,他不出声地笑了笑,似乎对这样的回答感到一丝意外:喜欢?——这个白族的太子妃,居然还处于只说喜欢而羞于说爱的年纪?
真是有趣啊……居然还有这样的空桑人。
难道她不知道她的族人,都淫糜腐朽成什么样子了么?
他伸出手触摸着怀中少女羞涩的脸颊,低下头去,凑近她温润的气息,吻向眉心的印记。
“呀!”在额发被撩起的瞬间,仿佛定身术解除了一般、华贵的少女蓦然脱口惊呼,下意识地用力、将盲人少年往外推出去,“不可以!不可以碰那个!”
剑圣的女弟子出身的太子妃急切间用上了真力,推得他踉跄着重重地撞上了墙。
然而蓝发的少年一言不发,只是扯断了尚自连着他破碎衣襟的发丝,微微冷笑了一下,转过身去,摸索着墙壁走开,一边冷冷留下两个字:“说谎。”
“苏摩!”惊魂未定,少女捂住眉心那个印记,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角,哀求般地,“我没有说谎……只是、只是,这个是不能碰的。你……你相信我!”
“说谎。你还想做空桑人的太子妃……所以不想让一个卑贱的鲛人触碰到。”脚步没有停,少年摸索着墙壁继续往前,嘶啦一声、衣襟断裂。
少女怔怔地拿着一截布站在那里,因为矛盾和激动而微微发颤,然而自幼的教导还是占了上风,她不敢扑上去拦住那个少年,只是急切地分辩:“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才不想做什么太子妃……但是我不能连累父王和族人……你相信我!”
然而,这样急切的说辞显然并未曾被接纳。
“本来就够可笑的……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鲛人少年微微笑了起来,一指外面萦绕的千重云气,冷酷,“相信你?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好!”耳边传来的回答、却是因为激动而片刻不迟疑的。
陡然间一阵风掠过伽蓝白塔顶上,一片羽毛轻飘飘地从云端坠落。
仿佛失明的眼睛陡然间就能看得见了,他眼睁睁地看到那个女孩子绝决地横眉掠了他一眼,身子忽然间往后倾斜,似乎没有重量一般地、从女墙的豁口上跃向大地。
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怔怔地看着那个从来拘谨温和的贵族少女第一次展现出的烈烈性情,仿佛脱壳而出的雪亮利剑,瞬间划开他内心漆黑一片的天幕。
白璎!他忽然间极其强烈地想喊出她的名字,然而咽喉仿佛被利爪紧紧扣住,无法发出一个字。蓝发的少年鲛人踉跄着冲到了女墙边,手指接触到了最后一丝向上拂起的秀发。
那个瞬间,眼前忽然又恢复到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那样的……错了,不是那样的!他怎么会有那样的记忆……
真实的过往并不是那样的……那一日,其实不是结束。
他成功地在那一日触碰到了太子妃眉心的那个印记,达成了自己多年来处心积虑谋划的企图。那个贵族的女孩脸色苍白地闭上眼睛,带着殉道者般的神色,任凭一个冰冷的吻落在眉心——空桑“不可触碰”的皇太子妃,就这样被一个卑贱的鲛人奴隶打破了婚前必须维持的纯白封印。
她必将被废黜,而另一个白族贵族少女将取代她的位置。
那都是青王的计策,而他,不过是一个如同阿诺般的傀儡——一个为了赎回自由而出卖了灵魂的傀儡。真正卑贱的鲛人。
他没有看见真正的“结束”。
在大婚典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