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26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都是青王的计策,而他,不过是一个如同阿诺般的傀儡——一个为了赎回自由而出卖了灵魂的傀儡。真正卑贱的鲛人。
他没有看见真正的“结束”。
在大婚典礼上,惊呼声响彻云霄的时候,他耳边尚自回响着她的最后一句嘱咐,而那个人却披着霓裳盛装、从白云雾霭中如同白鹤羽毛坠落。那是他的手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相信你?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她果然做到了。
那便是彻底的终结。
百年后,他乘龙御风,飞向昔日一切恩怨的起点。他在风中低下头,颓然抬起手抵住了额头,蓝色的长发如同水一样覆盖了他的脸。
白璎,白璎……喃喃念出的那个名字随着呼吸一起灼烤着他的心,将所有记忆焚烧。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爱着那个白族的少女。
然而那一句话,却百年来一直不肯说出口。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呢?是什么样的诅咒,封印了这一句本来只要一说出口,就能改变彼此一生的话?这原本是他这黑暗龌龊的一生中、唯一接近阳光的机会啊!
那个纯白色的女子宛如长夜里的孤灯,曾照亮过他的生命。
但是,一切都已经完结了,一切的一切……永远不可能再回头了。遵守约定从白塔上一跃而下的那个少女,用死亡将一切定格在他的心底,却从此一去不返。
如果宿命给他的判词是“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
——那么,就让他来回到这个起点,将命运的转轮逆反过来罢!
在他神思恍惚的刹那,龙神却发出了不安的长吟,将苏摩唤醒。
“水底深处似乎有战乱……海皇,你看到了么?”龙望向镜湖最深处,眼眸里有一丝担忧,“今日是开镜之夜,但如今天色未暗,蜃怪却已然苏醒结出了幻象——不知有谁惊动了它?”
苏摩默默望向镜湖水底,眼神忽然微微一凝。
是的,他看到了,在那片深深的水底,的确正在发生一场激战!
“是复国军遇到了危险么?”龙神也觉察到了,不安地摆了一下尾巴,抬头吟了一声,“海皇,我们还是先去复国军大营一趟吧。”
“不。”微微迟疑,却旋即吐出了斩钉截铁的话,苏摩将视线从水底移开,“我看到真岚了,他就在底下。不会有事,先去帝都。”
听得那样的回答,龙忽然发出了一声咆哮,一甩尾将苏摩从背上抛了出去!
“复国军的安危,难道还比不上你个人的恩怨?”龙狂怒地呼啸,眼睛转成了血红色,“你的族人在搏杀,你却为了一个女人弃他们不顾!……你根本不配做海国的王!”
“我本来也不想做海国的王。”漠然地,苏摩嘴里吐出一句话,“是宿命在逼我。”
他抬头望向伽蓝帝都——夕阳如血,那里依稀可见一个白色的光点,应该是白璎带着天马已经飞临了帝都上空。
“我希望回到碧落海。如果可能,也会带族人一起走——不过,都七千年了,要复国也不在乎拖那么一天,”他冷笑着转身,眼里光芒闪烁,桀骜不驯,“可是我的一生,可能也只有这一天可以去扭转命运——就算是星辰坠落大地毁灭,也无法阻拦我!”
冷冷地说着,他拂袖一挥,自顾自地朝着晚霞深处掠去。
龙凝视了他背影片刻,眼神复杂地变幻,吐出炎热的呼吸。然而最终只是低吟了一声,身子一蟠,幻化为一道金色的闪电穿入了镜湖的深处,水波霍然裂开。
夕阳坠落到白塔背后之前,白璎乘着天马飞临了帝都上空。
风从耳际掠过。望着那座通天的白塔,她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里忽然透出一丝复杂的情愫——那里,是她渡过孤独的少女时代的地方,伴随着一生里最激烈的爱与恨。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走吧。”仿佛察觉到了她一刹的软弱和犹豫,身体里的那个声音轻声提醒。
她微微一震,手指一勒马缰,天马展翅朝着城市中心那座白塔飞去——然而,刚刚跨入帝都外墙的上空,天马忽然间就是一声悲嘶,猛然一个踉跄,几乎将白璎从马背上甩落!
怎么回事?她翻身下马检视,赫然发现天马的前蹄仿佛有烈火灼烧的痕迹。
她伸出手去触摸面前的虚空,然而迅速被反弹了回来。冥灵的手同样感觉到了烈火的热度,原来指尖探到的地方,虚空中忽然凭空凝结出了连绵的巨大万字花纹,影影绰绰浮现,绕着帝都一圈,将她阻拦在外。
她拔出光剑,尝试着砍开那个奇怪的结界,然而每一击却都仿佛刺在虚空里。那些连绵不断的花纹若有若无,仿佛经幛一样缠绕住了光剑。光剑是柔软的,可以随意扭曲,而那些奇特的花纹竟也能随之扭曲,毫不受力。
直到太阳从云荒西方落下,她的剑始终未能砍开一道裂缝。
“非天结界!”在她感到出事未捷的沮丧时,身体里的那个一直在默默旁观的人却蓦地惊呼了一声,带着恍然的震惊。
她不由自主地一惊收手:能让白薇皇后也如此震惊,又是怎样强大的结界?
“居然设下了九重非天……呵,也是预知了我会来么?传说中魔君的前身御风皇帝,曾经用这个结界困住了神。”身体里那个声音沉吟着冷笑,忽地提高了声调,“好啊!这次他设了这个结界等我,白璎,少不得我们要一重重的破了!”
“是的,皇后。”白璎低首恭谨地回答着——身体里那个声音是如此的霸气十足,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无从反驳,她只能听从皇后的安排,一步步的走下去。
何况,从一开始继承后土力量起,她也早有了为之牺牲的觉悟。
“看来是无法直接从空中去往神殿了,”白薇皇后沉吟着,眼神望向脚下暮色渐起的大地,星星已经一颗一颗的在头顶亮起来,“非天结界笼罩了整个帝都。这个结界最薄弱的地方,在天和地交界之处——我们先下到帝都地面上去,看看能否慢慢破开结界。”
“是。”白璎点了点头,松开了马缰拍了拍天马的脖子,示意它返回。
——既然要从地上走,也就不需要天马的陪伴了。
仿佛知道主人此行凶多吉少,天马恋恋不舍打了个响鼻,用鼻梁磨娑着白璎虚无的手,眼里陡然滚落一颗大大的泪珠,长嘶一声扑着翅膀腾空而起。
然而,就在天马回旋的刹那,半空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风一样地掠过来,抬起手臂拦在前方。那个人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让她在瞬间以为是云上出现了黑色的闪电。但是在星辰的映照下,那张脸却是如此的光芒四射。
在看清楚来人是谁后,白璎脸上忽然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脱口低低啊了一声。
苏摩?居然是苏摩?
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瞬的无措之后,心底里却涌起了某种隐秘的喜悦——其实苍梧之渊那一别后,她曾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次去帝都赴那个必死之约前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相遇,实在是令她暗自欢喜的……就算什么都不说,她也希望能最后看到他一次。
“我杀了你妹妹。”
然而,那个人站在马前,身侧萦绕着云气,默然凝望了她片刻,却冷冷地说出了一句话。
那句话仿佛如巨锤一样砸落,白璎身子猛地一晃,只觉眼前一黑。她抬头望向拦在前方的傀儡师,眼里流露出震惊,嘴唇翕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这个人特意赶来拦住了她,原来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他是特意来欣赏自己的苦痛的么?
“克制!”那一刻,身体里的声音在警告,“这个时候,别和他起冲突。”
她苦笑了一下,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极力让声音平静:“白麟早已成魔,这也算是个解脱。”她低声说着,眼里却忍不住有泪光:“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你让开吧……我还要赶着去帝都。”
“白麟死之前,说了一句话,”苏摩却没有动,站在她面前,声音平静,“你想听么?”
在这样一步一步的挑衅面前,白璎的脸色渐渐苍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道:“你……说吧。”
那双碧色的眼睛里,忽然间仿佛有烈火熊熊燃烧。
“她说,她憎恨自己居然曾委身于一个鲛人。”苏摩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句话,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这个白衣女子,忽地问了一句,“我想知道,你是否和她一样?”
那句话平静而锋利,仿佛刀子霍然剖开昔日伤口上的硬痂。白璎猛然一震,触电一样抬起眼,然而只看了他一眼,仿佛被其中静默燃烧的烈火灼伤,立刻又转开了头去。
“我…我……”她的手握紧了缰绳,忽然觉得心跳的快要失控,说不出话来。
真是奇怪……都已经成为冥灵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就因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这个虚幻的身体仿佛都要燃烧起来!
“你是否跟她一样?”然而那个傀儡师却是执拗地追问,将这样一个她尖锐地躲避了多年的问题送到她面前,“你后悔么?”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静静的火,灼热而沉默,却可以烫伤任何灵魂。
“你就是来问这个的么?”避无可避,白璎忽地抬头,豁出去似地望向对方的眼睛,唇角露出一丝苦笑,“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问这个?那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知道。”苏摩却是执拗地站在前面,一字一字追问,“有意义。”
在等待回答的过程中,他的手指拢在袖中,捏了一个奇特的诀,用力得指节隐隐发白。
“别再和他多说。”身体里那个声音终于开口,“我们走。”
然而,白璎这一次却没有听从白薇皇后的指令。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忽然间灵魂游离开来。身侧白云离合,她望着面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从胸臆中吐出一声叹息,似乎终于在那样熊熊燃烧的眼光之下屈服了。她低下了头,雪白的长发从两颊垂落,冥灵女子苍白的颊上居然有淡淡的酡红:“当然,我不后悔。因为——”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忽然间已然无法发声!
在第一句话刚刚吐出的瞬间,她的肩膀被蓦地抓住,猛烈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冰冷的唇重重地压了上来,仿佛要掠夺走她的灵魂。她惊惶地推着这个忽然间逼近身侧的人,仿佛想逃走。然而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早已结下了控制冥灵的虚幻形体的手印,压制了她的挣扎,就这样不容分说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一刹那,她的意识变得空白,手指无力地从对方肩头划落。
那个吻是激烈而绝望,冰冷如雪,却又仿佛有熔化岩石的热度,仿佛要将她的魂魄融化。她感觉到他叩开了她的唇齿,她刚刚发出了一声叹息,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立即注入了她的嘴里,迅速溶去。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冰冷,带着某种奇怪的味道。
她惊惶地抬起眼,却立刻望进了近在咫尺的另一双深碧色的眼睛里。
那一瞬间,她的灵魂都颤栗起来:映着背后夜空里的无数繁星,那一双眼睛里有着怎样的表情啊……只是一刹那,无数的往事穿过百年的岁月呼啸着回来了,迎面将她猝然击倒。
原来、原来他竟是……那种痛冷电般贯穿而来,她的心仿佛忽然被撕裂。
“你……”惘然中她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泪水在瞬间滑落,然而随着话语,有什么从立刻咽喉里倒灌而下,冰冷而炽热,在瞬间将她的神智湮没。
“竖子无礼!”这一瞬间,她身体里的另一种人格苏醒了,压制住了那个迷离无力的灵魂。她的眼眸变得坚决,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光剑铮然出鞘,在瞬间推开了苏摩,反手就是一剑划去!
苏摩松开了她的肩膀,急退。因为离得太近,他没能完全避开那一剑,光剑斜斜掠过他的左胸,切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苏摩踉跄后退了几步,随即站定,残留着血丝的唇角却露出一丝奇诡的笑意,抬起指尖,缓缓拭去嘴角的血丝,冰冷的眼里带着熊熊燃烧的火。
“白薇皇后,已经晚了。”他望着执剑的女子,明白那样的眼神来自于另一个灵魂,嘴角却满是讥诮,“星魂血誓已经完成了,星辰的轨道已经合并。”
星魂血誓……白薇皇后的眼神也变了,望着对方唇舌之间沁出的血。
这个人是疯了么?居然采用了这种方法来挽留!
在术法中,血是最重要的灵媒,它承载着言语难以形容的种种夙缘和力量。在六合中流传着的各派最高深的术法里,有相当一部分需要以血为载体,其中也包括云荒大陆上的皇天后土两系力量。
而以“星魂”为名的血誓,则是血系术法中最高的一种。
这种术法罕见于云荒大陆,只在六合之中的西天竺一带流传,传说中只有寥寥几位造诣高深的术士可以施展。它的力量极其强大,传说中甚至可以移动和合并星辰的轨道。但它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不但施展者需要拥有极其强大的灵力,而且施展后都要付出一半生命作为交换。
裂镜之后,白璎的星辰已然属于有形无质的“暗星”,它依靠着冥灵临终前的念力而继续循着轨道运行,然而最终的方向却是指向“虚无”的幻灭。
而方才的一刹,这个鲛人凝聚了惊人的愿力,咬破舌尖,将血注入对方的身体里。
在血融合的瞬间,星辰的轨道改变了,新的海皇移动了自身的星辰轨道,将其与入暗星的轨道合并。他们的宿命也将融合——从此后,他们将分享同一个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暗星的消亡是难以抗拒的,交错的刹那,只怕面对的会是共同陨落的结果。
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寻求那样的结果,实在非疯狂者不能为之。
另一双眼睛从白璎的眸子里慢慢浮凸出来,然后游离在空中。白薇皇后望着这个黑衣的傀儡师,眼睛里有怒意:“苏摩,你到底要做什么?你难道想阻拦我们去封印破坏神?!”
“不。”苏摩手指掠过胸口,剑伤奇迹般的消失,低下眼,“我只是想让她不至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