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3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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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师期待他来访,已经很久了。”
身后的脚步忽然顿住了,青岚惊讶的回头,看着身后不再跟自己走的孩子。
那个清秀的小女孩站在溪边,紧紧抱着那把血薇剑,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那样的神色,让少年的心中一颤——他能感觉到、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心中有怎样的哀恸和绝望!
然而,那个孩子却只是站在那里,非常安静的一字字开口,对他说:
“我爹爹死了……他昨天晚上自杀,我醒来他已经死了。所以…他来不了。”
青岚怔住,那一刹那,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着如此平静叙述着的孩子,他恍惚间又有那种奇异的预感……他想,他的一生的轨迹,将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而逆转。
“我葬了爹爹,拿了他的剑和其他一些遗物——里面有一封写给你师傅的信,所以我送过来。”孩子静静地说,没有一丝的悲喜表情,只是用力抱紧了剑,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倚靠。的确,失去了父亲,而血魔在江湖上又是仇家如云,从此后,这个孤女飘零江湖,又该是怎样艰苦的人生?
少年不自禁的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层层的严冰。
“你不要难过……我师傅他不会对故人之女袖手的。”虽然看不透这个孩子的内心,然而,一贯温和的他忍不住开口劝慰。
孩子看看他,忽然讥讽似的笑了:“嘻……你是谁?你又和我不相干,干吗管我的事情?”
青岚怔了怔,对于这样明显的敌意,居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回应。他想,那一刹间,自己的脸一定是讷讷的吧?因为他看见对面孩子眼睛里面又有了莫名的放松笑意——难道那个孩子是故意刺他的么?作弄一个比自己大的人,在她看来很有趣么?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意外的听见那个孩子清凌凌的说了一句:“我叫阿靖。”
然后,她自顾自的蹦蹦跳跳往前走去,不再理睬身后的少年。
“师兄,让你去接舒前辈,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小径刚转了个弯,她几乎和前面急匆匆来的人撞上。那是个和青岚年纪相仿的英俊少年,然而,他的气质却明显不同于青岚的淡泊沉静,飞扬的剑眉下,那眼睛里分明闪烁着少年的骄傲和锋芒。一身习武人的玄色劲装,背后的双剑上杏黄色的穗子在风中飘扬而起。
阿靖往后退了几步,戒备的看着这个忽然出来的少年,手指握紧了剑。
“咦?血薇?”那个少年一眼看见了阿靖手中抱着的剑,立时认了出来,脸上有震惊之意,眼神也犀利起来——对于剑的气质,他似乎天生就有直觉的反应,所以,他瞬间在这把剑上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和血腥。
“羽师弟,这位是舒前辈的女儿,叫做……阿靖。”不知道孩子的真正名字,迟疑了一下,青岚只有对着前来的同门这样道,同时对阿靖道,“这位是我的师弟,叫青羽。”
“哦。”佩剑少年青羽收敛了眼中的锋芒,微微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分外的灿烂,开朗而清爽,带着少年人那种指点江山的气质,“靖妹妹么?家师等你们父女已经很久了……哦,舒前辈呢?”他看了看道路,有些奇怪的问。
青岚的脸色有些变了,连忙用目光阻止了师弟的提问——让这个孩子再三再四的复述所经历的悲剧,也实在过于残忍了一些。
然而,阿靖却仰头,看着青羽,一眨不眨地冷冷道:“我爹死了,来不了了。”
青羽同样呆住,惊讶于孩子说起这件事时那种无动于衷,而阿靖只是回头,对着青岚道:“你带我去见白帝叔叔啊,为什么不走了呢?”青岚摇摇头,对着师弟苦笑了一下,跟着女孩的脚步走了出去,只留下青羽有点发呆的看着他们。
沉沙谷内繁花似海,一路上,那个孩子几乎都是在花海中行走,金波旬花、野百合花、野罂粟花缤纷乱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的阿靖苍白的容颜都有了颜色。
看着身侧那些美丽之极的花朵,阿靖冷漠的眼睛里也有了雀跃之色,忍不住的伸手去摸那些花儿,然而刚一触及,看见青岚在看着,便缩回了手。
毕竟还是孩子……青岚微微笑了起来,安心了不少。
他的笑容是淡泊而温和的,那种包容一切的力量,让他平静的笑容显得光芒四射。修习术法的青岚有着敏锐的天性和细腻的心思,能够体会到他人的心情,并立刻感同身受——所以对着这个孤僻桀骜的孩子,他从一开始就怀着亲切和悲悯的心情。
他的善意显然也被那个敏感的女孩所感知。阿靖自顾自的沿着小径往前走着,忽然头也不回的,对他轻轻说了一句:“干吗把我的名字告诉那个家伙?……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的啊!”
青岚微微笑了,不做声的赶了上去带路。忽然间,他袖子一拂,陡然间起了一阵清风。陌上的繁花仿佛被风卷起,纷纷扬扬了漫天,五彩的花瓣映着日光,绕着阿靖飞舞,美丽的令人炫目。
“哎呀……”终于忍不住,被他小小的术法所喜悦,孩子脱口叫了出来,抱着剑看着满天飞花,笑意盈盈。那一瞬间,她眼中的光彩,才完全像一个八九岁的女孩。青岚感受到了她的喜悦,再度的笑了,忽然伸手抱起了她,默念咒语,凌空而起,从花海上掠了过去。
在他伸手抱起那个孩子的时候,她略略怔了一下,本能的伸手抗拒,然而,看到少年脸上安静温和的笑容,她却不再挣脱了。少年脸上有一种来自隐忍、安详和恬静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纯洁而肃穆,有强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
看着青岚的笑容,孩子的眼睛里忽然充盈了泪水,伸出冰冷的小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了?怎么了?”正在御风而行的少年呆住了,连忙飘落到地上,将她放下地来,问。阿靖死死的咬着嘴角,没有说话,清澈冷漠的眼睛里都是泪水,但是却硬生生的忍住,没有落下来。苍白的小手用力抱着血薇剑,将脸贴在了上面,不说话。
青岚叹息了一声,俯下身去,犹豫了一下,折了一支紫色的野罂粟花,递给那个孩子。
阿靖接过来,用力的握在手心,用力得让青色的汁子染在了手上,侧头看着别处,极力平静,然而终于忍不住有些呜咽:“爹…爹他不要阿靖了!……我以为、以为谁都不要阿靖了……”八岁孩子一向冷漠的眼睛里,忽然袒露出了深切的悲伤和失望。
“不要哭了……我会陪着你的啊。”少年微笑着,拉起了她的手,“我们去见师傅吧!你是舒前辈的女儿,师傅平素就很推崇舒前辈,一定会收留你的——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
“啊?真的能么?”阿靖有些迟疑的,抬头问,看着少年温和平静的笑容,忽然,也是第一次,她眼睛里有些怯生生的表情,迟疑着开口,唤了一声,“青岚哥哥……”
青岚哥哥……青岚…哥哥……
记忆是绯红色的,那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看着他,伸出冰冷的小手,抱住他的脖子,怯生生的唤他。这十年的时间,仿佛在一伸手就触及的地方。
他微笑着伸出手去,去抚摩孩子漆黑的头发,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
血!
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那个孩子,那个有着忧郁亮眼睛的孩子,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冥儿……千冥……阿靖。
在满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你已经死了,青岚已经死了你知道么?
——你现在是伽若……是拜月教的大祭司伽若!青岚,那个青岚已经死了!
——青岚以前认识的人,都已经和伽若你无关了!
耳边忽然有冷漠的声音,仿佛有穿透时空的能力。将伏案睡去的白衣祭司从迷梦中惊起,伽若猛然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绝世女子。
她的装束类似于祭司,同样长发披肩,白色的长袍,然而却并不是纯色的,上面刺绣着极端繁复的西番莲的花纹,孔雀翎毛的饰边,灿烂夺目……她的脸是象牙一样柔和光洁,额头很高,有着智者和神女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美丽。
她的发上没有任何首饰,只在左边脸颊上用金粉画了一弯极小极小的月牙儿,闪着黯淡的金色,仿佛是第三只金色的眼睛,窥探着教众的心灵。
这里是他在拜月教的书房,自然到处都布满了他设下的阻挡外人闯入的法术和结界。即使是一只苍蝇飞入,都会马上被无形的烈焰焚为灰烬——然而,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设下的所有法术咒语,居然对她毫无效力……
的确,对于拜月教的教主,又有什么咒语能够起作用呢?
“明河。”伽若站起来,淡淡的看着教主,却是随意的叫出了她的名字——那无数滇中百姓都为之震栗,几近神话的名字。
“伽若,听说你昨天晚上在西郊的神庙,和听雪楼的人马遭遇了?”走入房间,拜月教主冷冷问,眼睛里的光是冰冷的,映的那一弯金黄的月儿也冷了起来。
伽若也起身,转头看了明河一眼,漆黑的发间,宝石的辉光隐约:“你想说什么?”
他的眼神,漠然而深不见底,即使是对着教中的最高领袖,也是有凌人的锋芒。
“刚才你叫那个人的名字了,伽若……哈,不会青岚又在你心里活过来了吧?”明河的话是一针见血的,带着微微的冷笑,然而,她的话刚到一半,就感觉到了祭司身上迅速累积起来的不快。那样迫人而凌厉的怒气,让拜月教主都暗自心惊,不由自主的顿住了口。
“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幽暗的火光在白衣祭司的眼睛里燃烧起来,伽若冷漠的一字字回答,看着教主,“老教主死了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
他自顾自的走了出去,拉开书房的门,忽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不回头的说了一句:“你放心,对于听雪楼,我会全力以赴。即使是她,决战时我也不会手软的。”
明河的神色略为舒展了一些,她知道自己是没有能力控制这个男子的——虽然从名义上来说、祭司的地位在教中还是在教主之下……然而,如今的伽若,又岂是任何人能够支使得了的?
幸亏他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不然,拜月教中除了他,的确也没有人能够和萧靖两人抗衡了。
“今年真是什么事都有——连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听雪楼也来了!萧忆情……萧忆情……真是什么八百年前的旧帐都翻出来了么?”看着白衣的祭司有些怒意的扬长而去,拜月教主没有恼怒,反而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拉起长袍的衣袂,她转头,问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女子,“冰陵,你看,先代司星女史预言的没有错——侍月神女怨恨,将会把灾祸延续到下一代!”
拜月教现任的司星女史冰陵有着奇异的银白色长发,那是因为自小在石屋中研习天象,从来不见日光的缘故。她是一个安静到几乎失去存在感的女子,方才在教主和祭司对话的时候,她没有出一声,此时,面对着教主的话,她也不过微微点了点头,但是眼睛里的忧虑更深。
星辰的轨道,已经开始交错了……然而,她计算了无数次,结果却依然是——!
从未想过还能再次遇见那个人,即使是精通命数如他,也无法推算出自己的命运。而其他的术师,又怎能看得到“青岚”的过去?曾以为是将永远错开的轨道,居然还会有再次交错的一天。
千冥,千冥……
外面是下着雨的夜空——宛如南疆常年来多见的气候。风吹起,斜斜的雨脚扫过来,零落的雨滴敲醒了多年来尘封的记忆。恍若隔世。
伽若低着头,看着青钱般大雨点一点点的打在衣襟上,看着湿润慢慢洇开来。
如今……又怎生了断。
他临风伸手,在雨中划了一个圈,指尖带到处,那些雨丝便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停滞在空中,沿着他指尖划过的地方流转,慢慢在空中汇集成一面透明的薄薄水镜。白衣的祭司看向水镜中的另一个空间,凝视了片刻,便冒雨离去。
跃上木楼的时候,他衣袂上带起的风惊动了檐角上铜质的破旧风铃。他立刻伸手,握住了铃铛,铜冰冷凝重的质感在他手心,微微震动。
他的动作非常轻,听雪楼的人马没有知觉,然而,刹那间,那扇木窗吱呀一声开了,绯红色的剑光如同闪电般的掠出,指住他,冷冷叱问:“谁在外边?——”
他苦笑:她的反应还是一样的快。绯衣女子清冷的容颜,在看见窗外的人后,顿时凝固了。
伽若站在檐角,手中握着那只铜铃,那风铃仿佛是一颗铜制的心,尚自在他手心微微跳动,一直震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窗开,雨入。大雨洒得立在窗边的人也满身湿透,然而,无论立在窗边的还是站在檐角的,两个人在片刻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有什么声音,但也已经被大雨的嘈杂声湮没。
只是静静地凝望。
然而他们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十多年的岁月,等落到对方身上时,已经凋落成泥。
忽然,窗边的绯衣女子嘴角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
暴雨湮没了她的声音,白衣祭司对着她低下头去,想听清她说得话。她又飞快的重复了一遍,然而依然被模糊在大雨中。伽若抬起被雨水淋湿的眼睛,询问的看她。
阿靖的脸色苍白,忽然间用尽力气大声重复了第三遍——
“他对我说你死了!他对我说,你死了!——他骗我!他骗我!”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里闪过了深沉而绝望的神色。手指痉挛般的握着剑柄,连指节都有些发白,雨从窗外扑进来,淋得她全身湿透。
听到那一句话,伽若的手也颤抖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只是看着绯衣女子,仿佛想伸手拉她,但是终于顿住了手,忽然问了一声:“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