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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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主又冷冷一笑,看着半昏迷的柳青青,再度出言:“好了,你在众人之中也算出类拔萃,我可以多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肯亲手杀了她以示悔过,我就只取你一条左臂,免你一死。”
李珉身体一震,直起腰,看着阴影中的坛主,却不回答。
似乎知道了手下心里剧烈的斗争,阴影中那个人的声音在不急不缓的引导:“杀了她又如何?反正她已经认为你是杀人凶手,已经恨你入骨了——那么,干脆就让它彻底一点!”
那样的声音,阴冷而深沉,带着说不出的引诱味道。
仿佛被催眠一般,李珉缓缓拔剑,看着血泊中的柳青青,眼中涌出了复杂而痛苦而复杂的神色,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的剑一分分的下垂,垂落在女子雪白的后颈上,手剧烈地颤抖着,却始终无法刺下去。
风砂在一边瞥见他此刻的眼神,不知怎的心中一跳——
她隐隐约约忆起,在赠予高幻那绺长发之时,也曾见到他眼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
她好象有点明白了他当时的心情,也似乎有点懂得了这个生性莫测的人。
迟疑了片刻,李珉突然收剑,向坛主下跪,决然:“还请坛主惩处属下吧!”
似乎终于有了震惊的表情,坛主在一怔后冷冷问:“处罚?你不怕那三百六十七刀凌迟的酷刑?杀她只须一剑,可你却要一刀刀挨三百六十七刀!——你好好想想。”
李珉蓦地抬头,目光已没有平日装出的冷酷与淡漠,仿佛是火山喷发一般!
“坛主,你不会明白——这世上的确有一种东西,是可以让人百死而不悔的!”他蓦然抬头看着上级,再看着周围一群漠然的同僚们,他竭尽了全力呼喊,声音已在颤抖,“你尽可以杀我,象踩死只蚂蚁一样,然后再找一个人替我……可是你永远也无法明白这为了什么!”
“住口!给我住口!”仿佛是被属下的失控激怒,阴暗中那坛主突然厉叱,声音竟也起了无法控制的颤抖,“——我明白!我甚至比你还要明白!”
一瞬间,众人惊住,面面相觑。
连李珉也从狂怒中静了下来,看着阴暗中的坛主。
坛主仿佛也知自己失言,静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日无喜无怒的语调,冷然道:“那么,我只有依规矩办事了。把你的令牌,佩剑,所有的一切都交回来。然后,去黄泉大人那里领罚。”
他挥挥手,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对那两名杀手道:“这个女子没用了,把她拖下去!”
李珉低头看着她,目中有难掩的悲伤。他只看了柳青青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可就在这一眼之间,风砂却看到了他眼中难以抑止的深情和绝望。
两位杀手正要拖柳青青出去,一直半昏迷的柳青青突然咬住了其中一个的手,挣脱,嘶哑着嗓子,对着李珉厉声道:“畜生!你害死了我全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这个刽子手!”
她挣扎着:“我要杀你,我要杀你!”
她踉踉跄跄冲到了他跟前,血流满地。
让柳青青亲手杀了李珉,也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惩罚了吧?
“这样,也好。”黑暗中那个坛主忽然轻微地叹息了一声,不做声地摆了摆手,示意下属们让出一条道来,好让那个女人去杀了自己的情郎。
风砂目不忍视,缓缓从小孔上把眼移开。
“别这样。训练杀手,年年有这样的事情事发生。”阿靖淡淡道,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眼里弥漫出血的腥味,严酷而绝决,“你知道什么是江湖?这样便是!——不止听雪楼如此,想获得力量的那些组织,无一不如此。我们的训练若稍微容情一些,便是对这些杀手的不负责。”
“那个坛主当真铁石心肠,他难道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吗?”有些不平的,风砂愤愤问。
阿靖缓缓笑了笑,平静地道:“你不知道,他几年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她看了看风砂,语气森然:“何况,他若不这么办,更高层的人便会处罚于他。”
两人对话未毕,忽听室内“啊”地一声惨呼,随之而起的是“呀”的一片惊呼!
风砂急忙看向室内,一看之下,如遇雷击,失声道:“她死了!”
她一把拉住阿靖的袖子,颤声道:“她死了!”
“什么?”恍然明白风砂说的“她”是指谁,阿靖脸上难得有一丝意外的神色,同时俯下身看向里面——
只见室内景象甚为怪异,方才冲过去要杀李珉的柳青青居然已被一剑穿胸而过。但柳青青双手拉住李珉持剑的右手,似乎是整个人扑上剑锋的。
李珉看着她,目光震惊而狂乱。
“青青,你、你,这是做什么?”李珉不相信地问,几乎嘶声喊着,丢了剑,用力抱住她慢慢失去生气的身体,不可思议地问。
柳青青染满血污的脸,此刻竟异常的苍白而美丽,她收敛了方才憎恨疯狂的表情,紧紧抓住他的手,缓缓绽放出深情的微笑:“珉,我…我其实一点……也不恨你。真的。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待我们一家……很好。”
她喘息着,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中深情无限:“可…我不想你死。你现在……现在亲手杀了我,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只是……请再也、再也不要…受他们控制……”
那样的话语是微弱的,可在内外所有人听来,每一字每一句都仿若惊雷。
隔着墙壁,风砂茫茫然的站着,目光空空的看向前方。
许久,她茫然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绯衣女子。
仿佛被最后的青青那样意外的举动镇住,面纱后的眼睛里,也有复杂的神色微微激荡。
风砂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看着她:“你高兴了么?你们的训练……这就是你们的训练!无论怎样的训练,都没办法压服人心的!”
绯衣女子不说话,眉宇间霎时又恢复成漠然无表情,只是按下了机关,从暗壁中走入室内。
看到骤然出现的首领,室内所有正在发怔的杀手齐齐一惊,俯身下跪:“拜见靖姑娘!”
阿靖走入室内,却没有看属下,只是转头看着地上的那个杀手,看着他抱着浑身是血的恋人痛哭。即使是听雪楼的领主,眼睛里也微微黯然了一下,不出声。
蓦然,只听李珉一声惊呼:“青青!”
风砂再也忍不住,顾不上这是听雪楼内部事务,急步抢过去施救。然而一探她的鼻息,面色便是一变。愣了片刻,她抬头看着绯衣女子,颤声道:“她……她死了!靖姑娘,她死了!”
似乎是微微叹息了一声,阿靖仍然不说话。
风砂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低声喃喃重复道:“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目中愤怒之色更深,愤然回头冲着阴影中嘶声喊:“你…你为什么非要逼死她!”
“不错,是我逼死了她。”坛主依旧冷淡地回道,缓步从屋角的阴影中走出,抬头看着她,漠然的问,“那…你又能怎么样?”
风砂一下子怔住,连退了几步,才发出声音来:
“高欢!”
第十六章
高欢!这个从阴暗之中缓步而出的坛主,正是高欢!
风砂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一步步慢慢往后退。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自己虽不承认,可内心深处依然是下意识地盼望再见到他,可如今……这一次猝然的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这时,一边的李珉已横抱着柳青青的尸体站了起来。血从恋人的胸膛中直淌下来,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神色木然的走过来,根本没有留意到身边无数按剑而立的杀手,只是直直的往前走去,连眼神似乎都已痴呆。
“你…是否后悔?”在李珉经过身侧的时候,阿靖忽然淡漠的微笑着,低低问了一句。眉目间不知是何种神色,只觉有依稀的寒意,锋利如刺。
连听雪楼女领主的话都不曾入耳,李珉漠然的抱着柳青青的尸体,走过阿靖身侧,根本没有想起她袖中那把沾血千万的绯红色利剑。
这个吹花小筑里的杀手,只是怔怔的、毫不迟疑的走向门边。
他要离去——他居然就这样剑都不拿的、直接要走出吹花小筑!
冷漠的光芒闪过高欢的眼睛,想也不想,作为坛主的他举起了手,手指一弹,闪着寒芒的暗器破空而出,直取意欲叛离的人的后心——从来没有人,能够轻易背离听雪楼!
然而,在掠过绯衣女子身侧时,那枚死亡的暗器,忽然偏离了方向,夺的一声钉在了门框上。李珉毫无知觉,连头都不回地茫然往前走去,一步跨过了门槛。
“让他走。”手指只是微微动了动,打偏了那枚暗器,阿靖下令。
所有杀手放下了按剑的手,退到一边。听雪楼的女领主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着那个抱着死去恋人的下属失神的走出门去,淡淡吩咐,“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所有下属都退了下去,门合上之后,房中只剩下三个人。
风砂的目光从那一刻起,就没有从高欢脸上移开过。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她只是下意识的一步步往后退,已到了暗道门边。
在她退回秘道之前,阿靖目光一动,反手拉住了她。
“很好。今天,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话好好地说清楚。”阿靖语气平静而断然,没有丝毫的悲喜起伏,淡淡道,“不管怎样,来做个了断吧。”
“其实,已经做过了断。”高欢只是漠然的回答了一句。
看着眼前忽然变得完全陌生的人,风砂嘴唇颤动着,许久终于挣扎着吐出了一句话——
“高欢,你简直不是人!”
高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曾开口。听到了这句话,眼中却反而蓦然有轻松的神色,嘴角浮出了一丝淡漠笑意,一字字回答:“你说的对。”
回答了这几个字以后,他转向阿靖,恭声道:“靖姑娘,话已说清楚了。属下告退。”
他缓缓转身,目光始终没有半丝波动。
“今天的一切,也是七年之前小高所经历过的——你莫要以为,他不懂得李珉的感受。”始终不动声色的阿靖蓦然开口,淡淡对一边的风砂道。
风砂一惊,抬眼看着高欢。第一次,那个人避开了她的目光。
阿靖的眼睛一直只看着空气,漠无表情:“你知道么?正因为懂得,所以才无情。”
高欢的双手用力握紧,双肩微微发抖,显然这几句话已直刺入他的心里。
“我带你来听雪楼,就是让你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阿靖注视着风砂的眼睛,一字字道,“叶姑娘,你和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不奢求你能原谅什么……但是,至少希望你能先了解这样的生活,然后,再决定是否恨他。”
风砂虽没开口,可目中已有泪水缓缓溢出。
阿靖轻轻拍拍风砂的肩,面纱后的眼睛却微微波动了一下:“还有什么话,你们好好说完想说的话——离开这间房间后,你们就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了。”
轻轻叹息了一声,绯衣女子掠入了暗道。
在暗门合上之时,她听到风砂的哭声象水一样荡漾开来。
阿靖清丽的脸上罩着轻纱,静静坐在密室中等着萧忆情。
“你怎么了,居然放走李珉!”萧忆情推开门,果然第一句就是厉声责备,“你知不知道他出逃后,若落入风雨组织或天衣会手中,将对楼中大为不利!”
“我知道。”阿靖平静地道,如水的双眸从面纱下轻轻抬起,注视着萧忆情。
萧忆情皱了皱眉,在她对面坐下,平了平气,问:“那你怎么了?是糊涂了?”
“总是太清醒也不好,人一生总要糊涂几次的。”阿靖依然静静地说道。
“是么?我今天才知道你偶尔喜欢犯胡涂。”萧忆情冷冷一笑,苍白俊秀的脸上已有怒容,连一向温和从容的语音也变得咄咄逼人,“幸好我还不糊涂!——我已派人快马加急、取回了李珉的首级!”
阿靖端坐着的身子一震,手指蓦然用力的掐入了掌心。
她的目光一刹间亮如闪电,透过面纱盯着萧忆情,一字字问:“你,杀了李珉?”
“不错,”萧忆情冷冷道,“又怎么样?”
阿靖盯着他看,目光中透出的冷光和杀气让人触目惊心。萧忆情却只是冷笑,俯下身,轻轻揭开她脸上轻纱,有些挑衅地看着她,冷冷问:“你能阻止我杀他?”
阿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目光变幻不定,唇边忽然有莫测的冷笑。
萧忆情也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但目光却渐渐柔和起来,长长叹息了一声,负手站起:“我知道我这样做伤了你心。莫要怪我不近人情,这是楼中规矩,破不得。而且放走李珉,说不定会带来更大后患——当年雷楚云之事,难道你忘了?”
又提起这个名字,下意识的,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喝得太急,听雪楼主咳嗽起来,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巾轻拭嘴角,丝巾立刻被染红!
阿靖的脸色微微一变,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拉上了重重帘子,又拨旺了手炉,一把将酒杯从听雪楼主的手中夺走,扔到了角落里:“墨大夫不是说了不能喝酒了么?一边求医,一边却糟蹋自己的身子——你究竟想不想活了?”
虽然是极力压低了声音,然而焦急和气恼还是不由自主的透了出来。
萧忆情咳得两颊泛上了红潮,双肩不住地抽搐,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来。许久,才平息下来,苦笑:“有时候……我的确想、还真的不如就这样死了干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惜,现在你的死活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微微冷笑着,阿靖将紫金手炉拨旺,放到了他的手中,“你死了,听雪楼上下万余人怎么办?”
“其实,谁没了谁就一定活不下去呢?”萧忆情不以为意的笑笑,眼神却是淡漠的。
自从滇南归来后,他似乎忽然间就变得消极倦怠。以前一想到楼中子弟,尚自觉得放不下,而如今说起来,却是再也无所挂怀。
阿靖不做声地看了他一眼,心中隐隐有不祥的感觉:如果一个病人,对于世上的任何东西都不再眷恋,那么必然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