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3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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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箭术,若不是心中不忍,又如何会十三箭还射不中那人心口?十年前怒极攻心之时犹是如此,十年后,我怕这个傻妮子更是连弓都拿不起来了。”
老妇讷讷不发一言,心下暗惊:执掌光明界的三圣女只是名义上的姐妹,虽然在昆仑绝顶一起长大,相互之间却少有往来、甚至勾心斗角。但没想到,月圣女梅霓雅对这个最小的妹妹,却比自己这个亲手带大她的人更了解。
梅霓雅凝视着沉睡中的沙曼华,眼神凌厉:“不要再手软啊,沙曼华!十年前因为你的轻信,让光明顶流满了鲜血——十年后,我令你一见到那人的面,不要听他的任何狡辩之词,只管拿起银弓金箭,射他心口!”
沙曼华仿佛做着什么噩梦,身子轻轻挣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却说不出话来。
妙水伏地听命,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万一星圣女输了呢?如何对拜月教交代。”
梅霓雅冷然道:“输了也就算了——她只要能牵制住高舒夜一日,便已足够。拜月教不足虑,我教在中原受到围剿,他们作为盟友却在南疆袖手旁观!我教和拜月教已然交恶,所以不必投鼠忌器。”漠然冷酷的话语,让旁边的长老妙水不自禁全身一震,低下头去。她知道,月圣女是完全把孤苦无依的星圣女当成一枚可弃的棋子了!
仿佛也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凌厉,梅霓雅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当然,能活着回来更好,毕竟培养星圣女,教中也费了很大心力。所以三日后,由你陪星圣女去祁连山——等决斗完后再陪她赶上我们的队伍!”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又一名黑衣刀客单膝跪倒在帐外,手里托着一卷羊皮纸,低声禀告:“月圣女,敦煌城内有密信送到!”挥斥方遒的梅霓雅,一听到那个消息居然喜形于色,长身而起:“快送上来!”
柔软的羊皮在案上一寸寸展开,旁边的长老妙水蓦然脱口惊呼:“天,这是……敦煌城防布兵图!”梅霓雅大笑起来,神色欣喜,手指点着羊皮卷上画着的密密麻麻的图形:“真是天助我也,在这个时候,给我们送上了这样一份厚礼。”长老妙水吃惊地看着月圣女:“是谁?”
梅霓雅微笑起来:“绿姬。那个高舒夜忽视了的女人。她本是回纥人,为饥寒所迫,自小被卖入敦煌高氏府上为奴。但后来瑶华夫人疼爱她,那小妮子也把夫人当母亲看。后来,瑶华夫人为了除去世子高舒夜,入了我教,信奉了明尊。”长老妙水恍然大悟:“原来当年我教虏走高舒夜,便是为此?”
“是啊。”月圣女冷笑点头,“原本是要杀了他的,偏偏教王觉得他资质出众,便留下他做了修罗场的杀手。结果惹来多少麻烦……本来我们虏去高舒夜,瑶华夫人便可立连城为世子,这样敦煌城便是我们明教的一个分舵了——偏偏高舒夜在昆仑呆了十年,居然逃回来了!所有的部署一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
说着当年的事,月圣女梅霓雅不禁咬牙:“瑶华夫人被缢死后,绿姬和总坛失去了联系——外无援助,内无同党,只好蛰伏起来。她视瑶华夫人如母,因此恨公子舒夜入骨,时刻不忘反噬,便主动联系总坛,说愿意为杀死公子舒夜尽力。可那时总坛元气大伤,根本无力再顾上敦煌的事情,也只好任由那小子当上了敦煌城主。”
手指点在羊皮地图上,那里密密麻麻的底图上用朱笔圈出的,便是各处城门、水渠和兵营分布。月圣女梅霓雅赞许地点头:“难为她忍了那么久……这次终于抓到机会,把最重要的东西送了过来。”声音顿了顿,梅霓雅一扬头,“三日后,我们便直穿敦煌东去!”
长老妙水仿佛被月圣女眼里的光芒镇住,片刻后才低低道:“可即便公子舒夜离开了敦煌,我们又有地图,可敦煌驻守着十万神武军——我们如何带着这么多教徒东去?”
梅霓雅微笑起来,眼里有锐利的光:“神武军号称十万,实际兵力不过五万有余——而我从父王那里要来了五万骁骑。出其不意的突袭,对付敦煌足足有余。”“什么?”长老妙水这一次再也压不住地惊呼出来,“圣女你……你调动了回纥军队攻打敦煌?”虽然梅霓雅是回纥可汗的长女、明教在回纥的教母,但若说要调动如此庞大的军队为明教东去中原开路,似乎也匪夷所思。
将手上的羊皮卷收起,梅霓雅冷笑,气势夺人:“回纥如今已是西域霸主,而中原大胤王朝内乱丛生,国力衰微,却还要灭明教,杀伤我国商旅教民无数——我父王早已窥测敦煌多年,苦于没有合适机会将其一举收入囊中,以便彻底控制这条丝路——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哪肯错过?”
白发苍苍的长老这一回是彻底呆住了,看着月圣女。
从霍青雷那里偷印了模子,打出钥匙开启秘柜之后,所有能找到的情报都已经秘密送出去了:水文分布图,敦煌城防图,城中兵营分布图,甚至敦煌内府的详图——都被她送到了城外明教的手上。月圣女梅霓雅派使者告诉她:在公子舒夜前去祁连山赴约决斗的时候,她便会带着明教人马进入敦煌——待杀了公子舒夜,连城便可坐上城主的位置!只为那样的许诺,她窃取了情报,力图和梅霓雅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敦煌。
然而此刻,绿姬坐在昏暗的瑶华楼里,却对着手上最后一枚银色的小钥匙发呆——这枚钥匙究竟是开启哪个柜子的?其余的钥匙都一一使用过了,那些柜子里装着不同的军机秘密,只剩这一枚,她完全不知道对应何方的秘柜。
按这串钥匙排列的顺序,这枚银色小钥匙应是最近才被霍青雷串到腰绳上去的——可究竟是开哪个柜子的?绿姬细长双眉紧蹙,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叹气声和脚步声,她连忙收起钥匙,转身看着踱来踱去的葛衫少年。被软禁在这里好几天,高连城没有了当日刚到敦煌时的那种锐气和煞气,仿佛被消磨了锋芒一样,每日在瑶华楼里心事重重地叹气,仿佛心中也在天人交战。
“少主,为什么总是叹气?”终于忍不住,绿姬道,“放心,很快你就能出去了。”
但高连城只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是茫然,开口问了一句:“绿姨……当年我母亲…真的要杀舒夜?”“是。”绿姬坦然回答,“夫人一心为你,自然容不得他。”
高连城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有些烦躁地转过头去,低声道:“为什么?我又不想当城主!你们为什么要杀舒夜?”绿姬诧异地看着高连城,显然不明白这少年为何这般死脑筋:“夫人是为你好啊!谁不想当敦煌城主,安享荣华?掌握了敦煌,就控制了丝路,控制了中原和西域的命脉!少主,夫人只得你一个孩子,自然盼着你能得到一切。”
“那也不能杀我亲哥哥啊!”连城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们把舒夜虏到昆仑去当奴隶,又在他伤重时刺杀他?为了权势,骨肉相残——你们怎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出?”一个耳光重重落到他脸上,将他的话语打断。
葛衫少年定定看着动手打他的绿姬,似是不可思议——从小到大,绿姨还是第一次打他!
“在帝都做了十年人质,你还不明白么?”绿姬声嘶力竭地叫起来,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你还不明白夫人的苦心?就算不先下手对付舒夜,以他那样的脾气,也不会放过你——夫人只是不想让你吃亏!所以她用尽了全力,要把你推到最安全的高处去!”
高连城捧着脸,讷讷地看着绿姬扭曲的脸,觉得心里冷了一半。
“你怎么还不明白啊……”绿姬看着眼神单纯明亮的少年,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在帝都做了十年人质,你还不明白?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怎能容情半分?夫人费尽心力立了你为世子,可老城主念念不忘舒夜,在莺巢的金柜里留下手谕。说,如果舒夜有一日能回到敦煌,世子的位置就依然归他所有——夫人怎能不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
高连城脸色煞白,忽地喃喃:“原来他这般对我,也算公平。”
“生于帝王富贵之家,从来没有什么兄弟可言——因为权柄只得一个,手却有好几双。”绿姬抬起眼睛,眼里是阴冷决绝的光,看着瑶华夫人的儿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高舒夜这般对你,真的也算自然——所以,今日你若要杀他,也是理所应当。”
她的手抬起,指着壁上那一套盔甲——这是历任敦煌城主的家传宝甲,上一任老城主死后一直放在瑶华楼里。她微笑:“不出两日,你便可以穿上这套盔甲,君临敦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高连城半晌不语,忽地喃喃道,“那……你为报答母亲的知遇之恩,不顾一切一心为我——这又算什么?”绿姬猛然呆住,为这个相悖的事实而无法回答。
“其实,绿姨你是一个忠义的好人。”高连城苦笑了一下,踉跄而出。她想追出去,告诉连城两日后布置的杀局,但仿佛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她的手指握紧了那一枚银色的小钥匙,脱口喃喃:“对了……还有一个地方!莺巢的金柜!”
莺巢的金柜密函——那个历任城主用来存放遗嘱手谕的地方。
莺巢里依旧弥漫着醉生梦死的气息。歌舞才歇,绝色美人一拥而上,簇拥在年轻城主身侧,莺啼燕语,巧笑承欢,满目春光无限。但铺了雪豹皮软榻上,那人却依旧神游物外般的漠然,丝毫不理睬周围的众多美人,眼睛茫然地看着外头,瞳孔微微扩大。
公子今日又服药了吧?美人们见惯了这样的情况,在心里暗自嘀咕,却不敢说出来。只是小心翼翼地簇拥在周围,等待着公子点人侍寝。
外头的玉树今日换上了和阗白玉雕刻的琼花,一树树如雪般美丽绰约。树下无数佳丽嬉笑追逐,林间珍禽走兽徜徉出没,连檐下的沟渠里、都浸满了南海明珠——不枉他这些年来的布置,每次药力发作的时候,一眼看去,这个莺巢竟和当年昆仑大光明宫的乐园依稀一样……每次只有通过药力和幻觉,才能见到她吧?
“沙曼华……”陷入药力中的人陡然脱口呼唤,伸出手去,却触摸到了身侧一名美姬的脸,捧在手心里看着,眼神恍惚,“沙曼华,是你么?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那名美姬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在莺巢里服侍了这几年,每个姬妾都知道公子每次服药后便会胡言乱语。那个被点中的美姬回击着其余女子嫉恨艳慕的眼神,嘴里却按照惯例,轻柔地回答着最稳妥的话:“是我……我回来了。”一边说,一边温柔地贴过身去,周围其余美姬静静地退了下去。
“你真的回来了,让我抱抱你……”公子舒夜喃喃,忽然一把将那名美姬拉入怀里,用力抱紧。那个怀抱如同铁般冰冷坚固,痛得她几乎叫了起来。但刹那间,公子舒夜猛然一把推开她,定定看着,眼神恍惚地摇头,低语道:“不是你……不是你。你是不肯回来见我的……除非为了杀我!”
美姬从未遇到这样反常的情况,骤然呆住,惊惧交加地看着城主忽然仰头大笑。“你是来杀我的!沙曼华!”显然在药性中迷失了,公子舒夜踉跄走过来,用双臂圈定了美姬,神情恍惚地喃喃,“我等了你好久啊……久到你要是再不来,我就撑不下去了。所有人都离弃了我:墨香出卖我,你痛恨我,弟弟仇视我,父亲死了……继母她不择手段要置我于死地!十年了……我受够了。”
美姬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城主说的每一句秘密,似乎都是一把利剑架在她脖子上——她知道公子的脾气,所以只恨自己为何长了一双耳朵,要听到这不可告人的机密!
公子舒夜的眼神忽然空洞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药力的原因,瞳孔扩散开去,他猛然拉住了美姬,将她拥入怀中,喃喃道:“十年来,酒色无味,权势嚼蜡,兄弟陌路,亲情凉薄……这个世上除了死,还有什么可以渴望?我等了你很久。”
胸口的旧伤在酒力和药力中灼热起来,那被金箭射碎在他心中的青丝仿佛又活过来,蜿蜒着在血肉内生长着、蔓延着,纠缠他的身体和魂魄,十年来竟不曾放松分毫。
他用颤抖的手将那美姬拥入怀里,埋首在她发间喃喃自语。忽然间仿佛疯了一般,将她按倒在软榻上,一把扯开她的衣服,猛烈地动作着,仿佛要把这个女子融入自己的身体:“我等了你很久……来杀我吧,沙曼华。”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焚香、沐浴、更衣。在拿起那把承影的时候,公子舒夜的眼神凝聚起来,手指平平掠过剑锋,一滴血顺着雪亮的锋芒滚到了剑尖上凝聚。这把剑,还是和墨香十五年前在昆仑大光明宫当杀手时,教王赐给他的奖赏。
是最后一次用它吧?他长长叹了口气,将剑佩在身侧,令姬人束发。同时传令下去,让侍从们备马,准备干粮和饮水——明日便是和沙曼华的决战之期,而祁连山距敦煌三百里,他必须提前一日出发。
那昨夜侍寝的美姬惴惴不安地捧着镜子跪在一边,不停偷窥他的脸色。
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不然这个女子不会如此不安。公子舒夜皱了皱眉,极力回想,但脑子里一片恍惚。反正有人听了不该听的话,就该让她闭嘴——他下意识地便抽剑往那美姬颈间掠去,众姬妾惊呼一片,那美姬尖叫着往后退,镜子摔裂在地,美丽的脸因为惊惧而扭曲。
“罢了。”长剑割破颈脉的一刹那,公子舒夜忽然叹气,将承影摔落在地上——反正也已是去赴死的人了,还在意这一点儿秘密不成?他挥手令那一群受了惊吓的姬妾各自回去,自顾自地整衣起身,最后一次检视身侧所有东西,便欲举步外出。
目光停在那金柜上,公子舒夜神色变了变,仿佛终有什么难了之事,令他犹豫着站住了脚。许久,他走到窗边,从案上提起一支紫毫蘸饱了墨,迅速写了几行字。仿佛多年有无数话未曾说,公子舒夜急速写着,眼里有难以抑止的光芒。但尚未成书,陡然又抓起揉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