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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部分

镜-第3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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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霓雅皱了皱眉头,忽觉有点儿不对:高舒夜出身修罗场,对于搏击刺杀一道堪称绝代高手,怎会如此孤注一掷?
    但额图罕却大笑着,连声下令:“拿弓来!拿弓来!看我射下这小子!”
    旁边有一名军士应声上前,低头恭谨地捧上一张玄铁长弓。额图罕站在大纛下,张弓搭箭。正要射去的时候,忽觉得心里凭空一冷——就在这个刹那,黑色的短匕无声无息剜入了他的心脏。快而准、直透三重铁甲!
    动手的是那名献弓的士兵。头盔上的护颊遮住了他的脸,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此刻一击得手,他扬头冷睨,眼神却亮得如同寒星。
    “墨香?”月圣女在一刹那认出了这名久已不知下落的杀手,震惊不已。失踪了十年的修罗场第一杀手,居然出现在敦煌城头!她脱口便唤:“十二黑衣,全力捕杀!”她身侧十二名黑衣刀客立时发动,向着城头的刺客包围过去。
    就在这兔起鹘落的一瞬间,那边万箭齐发,却已然射落了那袭白衣!带血的白衣向着城下如林的刀兵疾坠,城下的士兵们发了一声喊,便齐齐聚了过去。但墨香不管不顾,却径直掠向城头,夺过一张弓,急速射出一支箭去!
    “舒夜,快!”他一声大喝,箭射向虚空。半空中箭杆咔啦一声折断,但借着那一踩之势,原本力竭的身影再度硬生生拔高三尺,手指一搭城头便跃了上来。同时,那一袭浴血而出的白衣飘坠于地,上面已经千疮百孔。
    “好险。差点儿成刺猬。”墨香喘着气,看着底下如林的弓箭,笑,“金蝉脱壳。亏你反应得快,半空就把衣服脱了。”
    “当着那么多人脱衣,倒还是第一次。”只剩里衣的高舒夜同样微微喘着气回答。那样万军中一路杀下来,身上已有了多处箭伤,然而他只是应和着同伴的调侃——从来都是这样……在多年来的联手行动里,越是危险的关头,他们便越是平静和放松。
    “糟糕,是修罗场新培养出的十二黑衣。”看着那一列逼过来的黑衣人,墨香迅速判断了一下,“算是我们的晚辈了——可二对十二,打不过。”
    公子舒夜提剑和墨香背向而立,怒道:“打不过,那就快逃!”
    墨香用眼睛迅速丈量好了方位,低声道:“离内城城门三十丈。须连过十二人,我们一人负责六个。有把握没?”
    公子舒夜冷笑道:“我们哪次出手时有过把握?”
    一语未毕,仿佛心有灵犀般,两人同时扑出。墨魂和承影画出凌厉的弧度,分取左右两路。同样修罗场出身的十二黑衣拔刀拦截,彼此的那些招式,居然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同样的招数,经验上却迥异,这些后辈们怎么会是同行前辈的对手?墨香和舒夜大笑起来,联剑出手,恍然间竟似回到了当年一起杀了监场妙风的时候。
    月圣女梅霓雅看着一黑一白两道闪电掠去,十二黑衣难撄其锋芒,纷纷被击退。她连忙厉声下令放箭,然而她虽为公主,却无兵权,周围士卒一时竟不敢动。
    墨香和舒夜一旦联手,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挡住吧?
    在杀退最后一名黑衣杀手的时候,他们已冲到了内城下。公子舒夜对城上的敦煌守军大喝开门,但一抬头,却看到了城头上那个甲胄鲜明的白袍少将。他的眼神骤然一变。
    ——连城?竟是连城穿了自己的盔甲,带兵守住了内城!
    那一瞬间他心里忽地有了极其复杂的感觉,不知道是欣慰,抑或绝望。他一直期待着这个二弟能独当一面,如今发现连城果然有这样的才能时,却惊觉自己被重新逼入绝境。
    “墨香……你算漏了一点。”微微苦笑着,公子舒夜击退了几个逼上来的回纥士兵,和墨香再度背向而立,说话间已然有些气喘,“什么三十丈啊……有连城在,这个内城我是死也进不去的。这回怎么办?再一起梯云纵掠上内城去?这回可真要成活靶子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背后的墨香许久没有回答。公子舒夜忍不住回身,忽觉自己背上温热一片。反手摸去,竟摸了一手的血!
    “墨香?墨香!”他大骇,转身去扶那个眼神开始溃散的同伴,一扶之下,又是满手的血——那件黑衣上已然浸满了血,但被黑色压住了,竟是一直不显。墨香勉力拄剑,不让自己倒下,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苍白。方才一连串的激斗,实在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连城!开门!”公子舒夜终于忍不住对着城上的兄弟大喊起来,声音里带着惊惧,“快开门!我求求你,快开门!我可以不入城,但你要让墨香进去!”
    他桀骜半生,第一次出口哀求。但城头上那个穿着盔甲的人却掉头而去。
    面对身后逼过来的回纥大军,公子舒夜只觉心里一点点冷透。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将墨香推在身后,拔剑回头对着那缓缓围上来的回纥士兵。外城上,月圣女在冷笑,看着走投无路,被迫返身回到天罗地网中的两个人。
    那样的情况下,他心知已然无幸。但有什么比救墨香的命更重要?再也顾不上保守什么秘密,公子舒夜忽然间豁出去了,一边不停挥剑杀掉逼过来的敌人,一边大喊:“连城你听着!城下这人,就是帝都十年来照顾你的人!便是鼎剑侯!你快开门、快开门啊!”
    不停有士兵逼过来,不停地砍杀。血溅了他一脸,他却拼命大喊,不敢停下手。
    “什么呀……”耳边有人喃喃,忽然间腰中便是一紧,他下意识挥剑砍去,看到的却是墨香苍白的脸,他的同伴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把他从乱兵中拉回来,指给他看:“内城的门已经开了……你、你还鬼叫什么呀……”
    穿着他的盔甲,连城站在打开的城门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公子舒夜又惊又喜,再也来不及多想,便扶着墨香掠入门中。身后回纥士兵跟着拥进来,但门内带兵的霍青雷显然早有防备,一边急令关门,一边两旁埋伏的刀斧手便一拥而上,将那些回纥番兵杀于当地。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霍青雷只得空说这么一句话,便继续带着士兵堵城门去了。
    公子舒夜扶着墨香站在内城里,生死逆转之下,感觉恍如隔世。几步之外,全副戎装的高连城站在那里,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没说出来。公子舒夜喘息着,微微点头:“二弟,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放心,这次你有本事守住敦煌,这套盔甲穿上了你就不用再脱下来!只要你照顾好鼎剑侯,要我退出敦煌,回到外头乱兵里去都可以。”
    连城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出话来。忽然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低声唤:“大哥!”
    那一句爆发的哽咽宛如惊雷击下,让出生入死、毫不改色的敦煌城主都呆在当地。他看到连城踉跄冲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语不成声地叫着他大哥。那一瞬间,公子舒夜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记忆中,二弟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自己大哥吧?
    “大哥!”刚才指挥大军连番血战、守住敦煌的年轻将领,此刻忽地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大哥。我都知道了……绿姨、绿姨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公子舒夜震惊地看着二弟,看着他从怀里拿出的那张信笺,上面有着斑斑墨迹: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
    “我想去找你回来的…可你不在,回纥又忽然来袭……我、我只好穿了你的盔甲上阵,”连城眼里是湿润的,完全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和痛悔,胡乱解下自己身上的戎装,“还给你,哥,我不是想夺城主之位!我只是…只是怕敦煌落入回纥手里……”
    那一个瞬间,公子舒夜看着孩子般痛哭的二弟,忽然间百感交集。
    真是个傻孩子啊……毕竟有杀母之仇,可在看到那些信笺之后,连城就如此毅然地放下了多年的积怨?就算不论私怨,此刻他开城将自己迎入,同时也放弃了成为敦煌城主的机会!这个傻孩子……
    “现在你知道,我、我为什么要把他……教成这样了吧?”墨香的眼神涣散开来,因为身上的伤痛而面目抽搐,却慢慢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只有这样的人……才可能和你、和你重新做回兄弟……我、我……”他话未说完,公子舒夜只觉肩臂间忽然一沉,墨香浸满了血的身体猝然压下来。一个扁平的碧玉瓶子从失去知觉的人手里掉落,瓶子里已经空了——极乐丹!墨香服用的居然是那瓶从莺巢顺手拿走的极乐丹!正是靠这种迷幻药的药力来麻痹身体、缓解痛苦,重伤的人才撑到了现在。
    “墨香!墨香!”
第十一章 归去来
    长河落日,狼烟滚滚。三日后朔方、酒泉等地援军陆续到来,回纥大军自行解去,只留下一地辎重、尸体狼藉。然而趁着战乱,大光明宫东来的明教教徒,却成功地在月圣女梅霓雅的带领下绕外城而过,去往中原。待得战局平定,已然追之不及。
    收回外城后,敦煌城主一边写下奏章,将此事告知大胤王朝,一边着手整理残局。
    这一场混乱过去,惊惶的仆婢们才发现绿姬自缢于瑶华楼上,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既然城主对二公子有恩,她便不能为主母复仇。而将敦煌出卖给回纥,亦无颜再见霍青雷,故以死相谢。只求城主日后善视幼弟。
    公子舒夜见信,久久不语,命人将绿姬安葬于老城主夫妇坟冢之旁。
    少年时就和绿姬认识,他知道她原也是聪颖善良的人。但权势和阴谋扭曲了这个女子的灵魂——而这个女人一生的偏狭恶毒,说到底,只不过来自于对昔年恩人的忠义。但最后,她毕竟不曾毁了那些玉管书信,而选择把真相告诉了连城——只看在她生命中最后这一举动上,他便会原谅所有。但她竟还是寻了一死。
    此战过后,敦煌城慢慢恢复了以往的秩序。可大胤王朝风雨飘摇,明教此番又穿城东去,只怕从此中原无论在朝堂上还是武林中,都不会安稳吧?
    时局严峻,只不过在敦煌休养了三日,鼎剑侯便马不停蹄地秘密东归。
    敦煌城外黄沙漫天,斜阳将两人的剪影拖得很长。远处,由鼎剑侯心腹长孙斯远带领着,一队侍卫在静待王侯话别。古道又西风,帝都人归去,长亭折柳,风沙中驻足一叙别情的又有几人?
    “别婆婆妈妈了,我回帝都后一定小心就是。”黑衣的鼎剑侯有些不耐,翻身上了乌电骓,忽地笑道,“以后别再乱吃那种药了,死小子!我离开修罗场后半年内就戒掉了,你却越来越沉迷。这次刚一见你的时候,那活死人的样子可吓了我一跳。”送别的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道:“你这次一口气吃了一整瓶,回去也要再戒一次了。”
    鼎剑侯在马上看着同伴的脸,忽然间有些忧心——怎么又变成了那种消沉颓丧的气息?仿佛绝世利剑出鞘一斩,便又回到了鞘中,此刻舒夜的表情是如此疲倦而淡漠,完全没有了几日前纵横沙场,千军辟易的锋芒。那样的苍白、阴郁而沉默,仿佛又成了莺巢里那个醉生梦死的奢靡城主。
    犹自记得舒夜说出“生无可欢,不如就死”那句话时的表情,他不禁悚然。
    鼎剑侯忽然间从马背上翻了下来,重重拍了拍公子舒夜的肩膀,抬起手来,指着南方苍黄的天际:“待得大局定后,就去苗疆找她吧!我知道你不愿做皇帝,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
    黄沙簌簌吹到脸上,公子舒夜极目看着南方,眼里却有一种宿命般的苦笑——十几年了,与她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命运似乎没有给过他们两人半分的机会。情义自古难兼顾。自从在祁连山顶上面对着种种取舍、向敦煌方向迈出那一步后,他就再度失去了沙曼华——那是他在这个浮华冷漠的世上,内心存留着的唯一梦想,但却又脆弱得触手即碎。他不自禁做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将手按在胸口正中,蹙起了眉头。时隔多年,那一处的伤痛依然刻骨铭心——仿佛那一缕被射碎在他血肉里的秀发,在他血脉里蔓延生长开来,将他整个身心包围,令他日夜不忘。然而,那一缕秀发的主人,如今又在这苍天下的何处?
    鼎剑侯看着他默然的表情,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放心,一定会找得到的!等我搞定了帝都那边的局面,便下令普天之下帮你一起找。”
    公子舒夜只是一笑:“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想着假公济私?”
    “天子无私事。”黑衣的鼎剑侯蓦然大笑起来,眉间睥睨,忽地顿住了笑声,“即使你找不到她,你还有兄弟!别说什么生无可欢的屁话!生无可欢?生无可欢为什么你那时候还在拼命杀敌?”
    想起几日前那一场出生入死的拼杀,公子舒夜微微一怔,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沙曼华是他的梦想,帝都权势则是墨香的霸图。也许人的一生里,追逐的是梦想和霸图——而在那之上,却依然还有别的东西,比如兄弟和故土,那是他生命里永难放下的重负。有时候,人们偏偏只因为这样的重负而极力奔走。
    白衣公子忽地振眉朗笑:“好,回帝都自己小心,我等着你做皇帝!”
    鼎剑侯策马归去,扬起一路黄尘。公子舒夜看着那一骑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去,便缓缓转过身去,安步当车,在如血的斜阳中负手归去。
    敦煌城外的战场上,依然尸体狼藉,秃鹫盘旋着叼食死人的血肉。沙风呼啸,卷起几个小小的旋风,仿佛那些新死去的灵魂出了壳,在原地盘旋起舞。远远的有几个影子穿行在沙场里,埋葬着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回纥士兵。
    风沙过耳,他仿佛听到远处有人在唱一首曲子:“人说天宇是个覆盆,我们匍匐着在此生死。明尊是我慈父,领我同归彼岸乐土——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彼岸,是否真有乐土?
    “至景帝十八年,秋,回纥额图罕将步骑五万,袭敦煌。克外城,其将崩矣。以职守长公子舒夜失所踪,次弟连城贯兄甲胄,跃呼杀敌,守将霍青雷随之。人以公子归,群情振奋,终克狄夷。敦煌遂安。时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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