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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

镜-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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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绿色的珠子在云焕指间滚动,苍白干裂的手上尚自沾染着干透的黑血。直径不过寸许的珠子握在手里,感觉凉意直透骨中。
    纯青色的珠子,迎着光看似乎有碧色隐隐流动——这就是付出了那么多生灵和鲜血换来的东西?云焕刹那间握着珠子,有点失神。
    空荡荡的寨子里只有风呼啸的声音,到处都是堆叠的尸体、被拦腰斩断的马匹牛羊和插满了乱箭的房屋。这一片废墟上流满了鲜血,到夜来、定会吸引那些鸟灵魔物云集而来,然后过不了多久、便会被黄沙彻底埋没——如同五十年前博古尔沙漠中兴盛一时的霍图部。
    副将宣武和狼朗队长带着镇野军团在废墟上搜索,云焕却一个人坐在村寨中心广场的旗杆下,低头看着手握的如意珠。风沙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少将出神地仰着头,看着碧蓝高旷的天空里飘来的一片孤云。
    海国的传说里,鲛人死去后、都会化为云升入天空吧?
    寒洲……那个鲛人、如今是否获得了一生追求的自由?
    “少将,战场清扫完毕,是否拔营返回空寂城?”耳边听到副将的禀告,他挥挥手,表示同意——在寒洲倒下、战斗结束的刹那,仿佛杀气忽然消解,帝国少将眼里妖鬼般的冷光暗淡下去,换之以极度的疲惫。
    终于结束了……如意珠握在手里的时候,内心坚硬的壁垒仿佛咔啦碎裂。“复国军右权使的尸体,如何处置?”宣武副将看过云焕暴烈的一面,此刻战战兢兢,事无巨细地请示。只怕一个不小心、又会惹怒这尊杀神。
    “一个蠢材……在毒河里潜游了那么久,就为了回来送命。”云焕低声喃喃,想起石门洞开那一刹、寒洲满身脓血的样子,以及最后一刻脸上奇异的微笑——那种超越了生死爱憎的笑容,在生命最后一刹变成匕首,深深扎入了少将空洞漠然的心里。
    一个鲛人……怎能有如此的笑容?那个笑容、居然和师父脸上的遗容一模一样——那是令他这样的人,都不得不敬畏的东西。
    “带回去,路上遇到赤水就投入水里。按照鲛人习俗水葬。”云焕站了起来,烦乱地下令,顿了顿,厉声补充,“不许毁坏尸体——若敢私自挖取凝碧珠,凌迟处死!”
    “是!”宣武副将恭谨地领命退下。旁边狼朗听了,略微诧异地抬头看了这个脸色苍白严肃的破军少将一眼。
    “回城!”云焕不想再在这个尸体横陈的修罗场上多呆,翻身上马,“回空寂城!”马蹄踏动黄沙之时,手握如意珠的少将转过头,不易觉察地抬头看了看天——那一片孤云已经没有了踪影。
    半夜时分,大漠上冷得彻骨。
    狼朗的甲胄上结上了薄薄一层冰,稍微一动、就喀嚓喀嚓地往下掉。但他和手下的士兵都不敢活动身体,恭恭敬敬地等呆在古墓外。
    分明已经完成任务、可破军少将却没有急着返回帝都复命。这几日带着士兵来这个曼尔哥人的圣地,吩咐众人在外头等候。第一二日、每天傍晚云焕开门出来,拖出了一堆奇形怪状的水草和几具曼尔哥部牧民的尸体。第三日起,少将再也没有清理出尸体,却依然一进去一天。外头守着的士兵心下疑惑,但严格的军纪让他们不敢相互间交头接耳。
    只有狼朗心里是明镜也似。这座古墓里到底是什么,这片大漠上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甚至那些每年来祭拜的牧民,也不知道那个被他们视为“女仙”的女子究竟是谁。
    那是隐居于此的空桑前代剑圣:慕湮。
    几十年前,荒漠的盗宝者里曾经有过“白衣单骑”的传说。那些凶狠的盗宝者都说:百年来这片博古尔大漠上游荡着一位白衣白马的女子,手中操纵着闪电化成的利剑,一击便让鸟灵沙魔辟易。在白衣单骑的女子游荡于荒漠的那段时间里,便是最凶恶的盗宝者,都不敢肆意杀戮。
    那个“白衣单骑”的传说、消失在五十年前霍图部叛乱之后。
    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与巫彭元帅一战后血脉衰竭,空桑女剑圣从此隐居在空寂城外的古墓里,进入了断续的长眠。只有在每年五月月圆之夜、空寂之山上恶灵杀戮牧民时,她才会被号哭和祈祷惊动,出来驱恶除妖。于是,她又成了这片大漠上的“女仙”。
    而他,受命呆在这片荒漠上,注视着那一道闪电般的光华已经十四年。
    巫彭元帅庇护了这个遗族的孩子,让他不至于在流放中死去。在他十五岁时,巫彭大人便将他安排进了空寂大营的镇野军团中,当上队长。觉得巫彭大人这般提拔自己、必有重任,他等呆着进一步的指派——然而元帅要他做的,竟只是在这片广漠中,监视着一个古墓里的残废女子。
    每年一次,他伪装混在那些牧民中,抬头看着半空中和鸟灵混战的女子,看着那一道道裂开夜空的雪亮闪电。被那样的剑技和身姿所震惊,他忽然明白了:难道,那古墓里的人……就是巫彭元帅所倾慕的么?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帝国元帅吧?
    而胡思乱想的年轻军人不曾知道:正是与这个女子五十年前的一次交锋,被所有战士视为神的元帅才失去了一只手臂!
    他受命监视了这座旷野里的古墓十四年,将人生中最鼎盛的那一段岁月耗费在观望中,而且莫名原因。他一直是个旁观者,看过无数不相关的生命起落。
    他看到牧民孩子在墓前嬉戏,其中居然有一个冰族的孩子。那个坐着轮椅的白衣女子在墓门口微笑,指点着那个冰族孩子的剑技。她的精神似乎很不好,经常要停下来歇息——在她歇息的时候,那个孩子便捧着剑站在轮椅后面,安静地注视着师父、阴郁的眼里对别的东西视而不见。
    因此,在那个少将来到空寂大营时,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是那个学剑的冰族少年——什么都变了,只有那一双阴郁的眼睛一如当年。那个瞬间、他霍然明白。原来自己只是巫彭元帅深埋的又一步棋……直到云焕走到了“破军少将”这样显赫的位置时,才显露出了自己十四年观望的含义所在。
    所以,在元帅紧急密令他探察墓内情况的时候,狼朗丝毫不意外。
    在周围战士眼睛里都露出疑惑的时候,也只有他丝毫不动容,看着少将进入古墓。他知道墓里的那个人是谁——他此刻想知道的,就是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大漠深夜的冷风吹在甲胄上,冷彻入骨。
    就在狼朗忍不住开始轻轻跺脚的时候,忽然眼角掠过了一丝白光。他诧然抬首,看到漆黑的天幕里划过一道流星。然而那一道流星却是向着这边坠落的,在眨眼间一闪而至,准确地落入了古墓那个高窗中。
    所有士兵面面相觑。只有狼朗变了脸色——在光芒没入窗中的一刹、他看清楚了:哪是什么流星?分明是一个白衣白发、骑着白色天马的女子!身影是虚幻的,刹那间穿过了狭小的窗口,没入古墓!
    空桑的冥灵军团?
    “少将!少将!”狼朗大惊,迅速扑到墓门口,单膝跪地,“空桑人来了!”此语一出,全军耸动,刀兵出鞘声里、却只听云焕声音沉沉从墓里透出:“原地呆命!”
    黑暗一片的墓室内弥漫着森冷潮湿的水气,只有最深处有暗淡的烛光透出。
    云焕霍然回头、注视着暗夜里纯白色的女子。白色的长发、白色的衣衫、白色的肌肤,身畔牵着白色的天马。整个人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柔光,虚幻得不真实,如一触即碎的影子。在看到地底冷泉中永久沉睡的女子时,来人双肩一震、忽然间以手掩面。
    少将看着女子身侧那柄佩剑,眼里闪过迟疑的光:“你……是白璎?”
    白色的女子不易觉察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她看着古墓深处穿着少将军服的冰族战士,薄唇抿成一线。“你是谁?”蹙眉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身杀气的军人,白璎下意识地感觉到了排斥。
    “我是云焕,白璎师姐。”打量着前来的空桑太子妃,云焕心里杀机一动,但很快按捺了下去,平静地回答,“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面。”
    “我不是你师姐——师父并未将剑圣之位传承给你,你已被逐出门墙。”白璎冷淡地回答,忽然间她惊觉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焕,脱口惊呼,“所以你把师父杀了?是你把师父给杀了?!”
    “不是我!”云焕的脸色瞬间苍白如死,一拳捶在身侧石壁上,石屑纷飞。他厉声分辩:“不是我!我没有杀师父——那毒不是我下的……不是我!”
    不知为何,那般盛怒的声音到最后却低了下去。云焕颓然后退、用手支着额头。“是我。”他忽然安静下来了,抬眼看着来人,“是我害死了师父。”
    在接触到那样的目光时,白璎不自禁的震了一下,不知为何感到某种恐惧,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到底是我害了师父……”指缝里的那双眼睛冷了下来,云焕的声音犹如梦呓,“所有都是我带来的——弄脏了这座古墓……怎么也洗也洗不干净了。”白璎诧异地看到了地上跌落的水瓢,然后看到了四处散落的布团和水桶。地上、四壁甚至屋顶都是湿的,显然这座古墓里有过惨烈的死亡,而眼前这个人曾花了无数的力气,试图彻底清洗这里,直至疲惫不堪。
    “果然不是你。”忽然间她就确定了,脱口道,“是谁?”
    “一个鲛人。”云焕眼里又露出那种锋利的光芒,“但我不会告诉你是谁——这个仇我来报!我不会假手他人,也不许你和西京插手!”
    “鲛人?”白璎一惊,然而看到那样的眼光、却知道决问不出什么。
    “既然你不愿认我当同门,我也不稀罕这个师姐。除了师父,我并不承认师门中其他任何关系。”云焕站直了身体,看着前来的空桑太子妃,“我们注定要成为对头,但至少不要在这里拔剑——师父不希望看到同门相残,我必不会逆了她的意思。但我决不是个束手就死的人。”
    “我只是来送灵。”白璎不动声色地回答。
    “送灵?”云焕一怔,猛地明白过来,“哦,我倒忘了你们空桑人的风俗!”
    “离师父仙逝已经有十二天了——今日是送灵之日,若不按空桑习俗诵咒燃香,人的魂魄便无法通过北方尽头的九嶷,去往彼岸转生。所以我连夜赶来。”白璎眉间肃穆,“只可惜西京师兄还在泽之国,无法分身前来。”
    “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惜冒险从无色城赶来。倒也难得。”云焕沉吟着遥想大陆另一边密布的战云,眉间不知不觉又拢上了白璎极度厌憎的杀戮表情,“西京在那边是被飞廉缠住了吧?居然还没死?倒是命大。”
    “我要开始送灵了。”截口打断,白璎冷冷看着云焕。然而沧流少将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冷泉中心那一张轮椅上沉睡的人,声音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先帮我擦掉那滴血——”
    “什么?”白璎诧异。
    “师父左颊上溅了一滴血,”云焕的眼睛一直没有移开,“师父她是不能忍受这样的东西的——帮我擦掉它……请。”仿佛想起什么,他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语气,那是他几乎从未用过的字眼。
    被那样专注而梦呓的语气吓了一跳,白璎凝神看去,果然看到死去女子的脸颊上有一滴刺目的殷红。她诧然脱口:“为什么不自己擦?”
    “我的手很脏……根本不能碰。”云焕苦笑起来,“而且,小蓝也不让。”顺着他的指尖,白璎看到了一团蓝灰色的毛球蜷缩在轮椅的顶端,从慕湮的肩膀后探出头来,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水边交谈的两人。
    “那是什么?狐狸?”第一次来到古墓的女子有些惊讶。
    “师父养了十几年的蓝狐。”云焕简单地解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它会让我近身?”白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那小动物警惕的眼睛。
    “应该会。小蓝很聪明,能分辨不同的人。”云焕忽地轻叹了口气,眼里有复杂的神色,“而你……你身上,有某种和师父相似的气息。”那样的话让白璎微微一惊。就在那个刹那、一直盯着她看的蓝狐忽然轻轻叫了一声,闪电般蹿了过来,想要扑入她怀里。
    但冥灵女子的身体是虚无的,蓝狐穿过了白璎的身体、落在冷泉里。
    湿淋淋的蓝狐回头看着白璎,仿佛明白了什么,黑豆也似的眼里,有一种悲哀的表情:那是已经死去的冥灵……这个前来送师父的女弟子,其实已经比师父更早地离开了这个云荒。
    “师父……师父……”恭谨地拭去了颊边的血,感觉触手之处的肌肤居然坚冷如玉石,白璎跪倒在水中,凝视着一生都未谋面的师父,眼里泪水渐涌,“您看到了么?我是二弟子白璎……我来送您去往彼岸了。愿您来世无忧无虑、一生平安。”无忧无虑,一生平安——空桑女剑圣一生倥偬,竟没有过真正无忧快乐的日子。白璎跪倒在地底涌出的冷泉中,闭目合掌,开始念动往生咒。
    作为空桑六部之中白之一族的王,白璎的灵力是惊人的,她跪倒在古墓里,严谨地按照着空桑古法进行送灵,随着如水般绵长的祝诵声,咒语以吟唱的方式吐出,祈祷着灵魂从这死亡的躯体上解脱,去往彼岸转生。
    虽不明白空桑人的习俗,云焕依然跪倒岸边,凝视着墓室内死去的人。
    忽然间,仿佛有风在石墓内流动,唯一的一盏灯灭了。
    对于黑暗的本能警惕,让云焕在瞬间按上了剑。然而下一个刹那他的手就由于震惊而松开,惊讶地看着黑暗中的那一幕景象——
    有光!竟有一层淡淡的白光,从死去的师父身上透出来!
    随着白璎的吟唱,那层白光越来越清晰地从女剑圣身上渗透出来,游离,凝聚,变成若有若无的云。那样微弱而洁白的光,漂浮在这漆黑一片的墓室内,随着送灵的吟唱而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形状,最后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光芒飘向跪着的白璎,在冥灵女子身侧徘徊许久,似是殷殷传达什么。而白璎的身子颤抖,停止了吟唱,只是点头,仿佛答应着什么。
    “师父!师父!”云焕抬头看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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