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天香夜染衣(唐穿) 作者:以凉(晋江2013.12.23完结)-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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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冬,紧闭多年的上阳宫大门终于被彻底地打开了。时隔多年,久居深宫的李旦的几个儿子皆已近豆蔻之年。武瞾既已定了武显为嗣,便将武显和李旦的子女都依次封赏一番,不再如以往般软禁在深宫里。
李旦的几个子女多是早年为帝时所出,如今身边的妻妾早已如烟散去,只剩下苒苒和王芳媚二人,以及一群早失母妃的子女而已。
苒苒素不爱孩童,更因早知历史的缘故,对于李旦的儿女也不大亲近,唯独因亏欠柳湘如的缘故,旧年在宫中的时候待柳湘如留下的儿子成义十分亲厚。李旦见了,自是明白其中的缘故,便也不多言,只时常命人将成义带与苒苒照看。
如今一别多年,成义已然年满十五有余,见了苒苒却并不陌生,只欣然上前唤她为庶母。苒苒虽知这必是李旦早就吩咐过的,想到早年自己误打误撞几乎毁掉了柳湘如一生的幸福,又令得成义年幼失母,母子始终不能团聚,也不禁眼眶微红,将成义揽在怀中。
李旦的子嗣本就稀薄,幼子隆悌早夭,如今只存刘静月所出的长子成器,柳湘如所出的次子成义,窦嫣所出的三子隆基,崔清浅所出的四子范,以及王弦音所出的五子业而已。
李业在王弦音殁了之后便一直被姨母王芳媚带在身边,厚遇有加,如同亲子。苒苒因王弦音一再相托,便也去时常看顾于他,见王芳媚对李业确是真心以待,便也安下心来,只一心照顾成义。
因着幽居深宫、且早早远离储位争斗的缘故,李旦的几个儿子彼此相处得极好,并不似寻常皇室子弟间的明争暗斗、亲情淡薄。成义时常带了几个兄弟一起到苒苒住的浮樨苑玩耍,众少年见了苒苒皆称庶母,并不见外,唯有李成器年长,早已在外开府成家,并不大到浮樨苑去。
苒苒知道李成器历事早,年岁又比其他诸子早些,必是还记得自己旧年在宫中的光景,便遣人送了一支精巧的玉笛和一卷古曲谱过去,次日李成器便欣然入宫求见,二人相谈甚欢,再无半分隔阂。
李旦闻之,便笑问:“卿久不见成器,如何竟知他心头所好?”
她莞尔笑道:“后世人皆知,宁王李宪的笛艺天下无双,如何能假?”李宪,便是日后李成器所改之名。她熟知历史掌故,自然想到野史里宁王同杨贵妃合奏之事,果然不出所料。
转眼冬末,女皇下旨封赏,改封相王长子李成器为寿春王,次子李成义为衡阳王,三子隆基为临淄王,四子李范为巴陵郡王,五子李业为中山王,皆赴任属地,不复留两都。王芳媚不舍年幼的李业孤身上路,便向李旦请求随同往中山郡。
李旦欣然应允,转而又问苒苒:“卿可也是舍不得成义,打算同他一道去衡阳?”
她淡然笑道:“不必,不过数年,归期可待。”
腊月,女皇立故太孙重润为邵王,其弟重茂为北海王。重润,便是晨吟所生的重照,此时为了避女皇的名讳改为重润。而重茂,便是武显旧年远谪时与旧宫人纪菡若所生的第四子。
而二子重福、三子重俊则分别是昔日选侍在武显身边的罗纱和何知韵所生。此二人虽先后为武显诞下子嗣,却在晨吟返回房州后都被武显远远遣送在外,都不曾随着回到神都。
与罗、何二人命运极其相似的,便是为武显生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的纪菡若。她虽早有封赏,却依旧逃不过被遣送出府的命运,再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此时的武显恰如苒苒记忆中一般,共有四子八女。长子李重润、四女宁儿、五女寿儿、七女泰儿和幺女裹儿都是晨吟所出,因而武显待之格外亲厚,时人皆言太子武显为人懦弱无能,外怕严母,内惧妻儿,实不堪承继大统。
武显也不辩解,依旧宠溺妻儿如旧,至于朝堂之事悉随母皇之意,循规蹈矩,从无悖逆。至于此时的太子妃晨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大出东宫,也从不参加宫宴,只是一个人闭门不出。
苒苒偶尔在宫中遇到晨吟,两个人相望了一眼,便也就各走各的路,并不交谈。武显看在眼里,虽已认定苒苒所说得晨吟顶替的事必是假的,心中却不胜唏嘘:这个旧年相识、青梅竹马的女子素来意志坚决,一旦定下来的事,就断无寰转得余地,就连同她亲如手足的晨吟也可视作陌路,立定了心思不再联系。
转到次年,太后再次驾幸嵩山,依旧由太子、梁王、相王等人随行。苒苒因晕车症的缘故,本不愿一同前往。然则出行前却忽而辗转反侧,夜不成眠。李旦见了,只笑她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自己这么久,一个人待在宫里孤单。
她听了自然只当是玩笑,却不知转了什么念头,还是默默整理了行装,随着车马一同往嵩山去了。
一路果然车马颠簸,她依旧昏昏沉沉地侧倚着车壁,静静地听车轮在身下辘辘转动的声响。
李旦见她一直厌厌的,便也不去吵她,一个人骑了马跟在车外,不时与马秦客闲聊几句。
接近洛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本在车中沉沉睡了许久,忽心念微动,竟睁开了双眼,扶着车墙坐直了身子。
随行的婢女见了,忙将早就准备好的果子送到她面前。她看了看那盘精致的果子,却实在提不起胃口,只抬手示意那婢女退到帘外,一个人撩起车窗上的珠帘,向外张望。
时值春日,清雅的绿意浸透在吹面不寒的和风里,缱绻于远处融融的斜阳里,萦绕在满是风尘的过客肩头,描画出她想念了许久的那张脸,那双眼。
清落的泪水忽潸然而下,打湿她的新换的素蓝衣裙,眼前朦胧一片。她努力睁大了双眼,凝望着远处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绛唇微动,默念着他的名字:武承嗣,这一路,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相别已经年
一别经年,她曾在凄清的夜色里反复在脑海里描摹过那张无比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无数次午夜梦回,以为自己又看到了那双牵念已久的深邃眼眸。
终于到了这一刻,他不再是那红墙绿瓦间的模糊幻影,不再是缠绕在她梦萦却始终不得见的那座南山,不再是她午夜梦回、一身清落无依的源头。
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眉如横峰,目似深潭,一眼便可解万千的离愁。
武承嗣……绛唇微动,默念着那个含在嘴边、埋在心里的名字,一双素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抓着车窗的木框。
那道身影向车队方向看来,顿了顿,似也在望向她,紧皱的眉头一直不曾松开,素来沉默的脸上却淡淡地凝着一层只有彼此才能看懂的笑意。
泪水几乎在瞬间喷薄而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着车窗的手上的关节已然因过度用力而隐隐发白,只隔了这么近的距离,只有这么近而已,两个人之间却好比有着千山万水、天高海阔……
“一路风大,卿还是先放下车帘,待到了前面的行宫再看沿途的风景吧。”一双手温柔却坚定地阻住她想要将车帘全部拉开的举动,随即白衣飘然,停在车窗前,面色如常,眉目间却多了一分平日不曾出现的惆怅。
她闭上眼,叹了口气,终于松开了手,任凭厚重的车帘阻隔住那道熟悉的身影,整个人瘫软在车厢里,感受着心口上翻涌着的潮水,一波又一波。
夜晚的行宫,一切平静如常。
李旦一个人用过晚饭,转过中庭,眼望着室内如星的灯火,叹了口气,终究推门走了进去。
“我本以为卿是这世上最平静淡然、不会受任何事情所影响的人。”他盯着孤坐在窗前的她,语气略有感慨。
她笑了笑,转头:“这世上最淡泊的人是你,不是我谢苒苒。谢苒苒可以对天下人皆无情,可以平静地接受一切早已预知会发生的事,却终究也有一辈子无法掩藏的死穴。小晨是我的死穴,武承嗣也是。”
他皱了皱眉,问他:“那么我呢,是不是也算是你的死穴?”
她淡淡一笑:“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闻言,静静看了她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无论我待旁人如何,卿对我来说,也始终会是一个例外。”
她默然良久,幽然叹道:“白日里你也见到他了吧。”
他下意识地攥了攥藏在袍袖中的手,才展颜笑道:“见到了,但我知道他的心里装的是天下,所以他不会带你走。”
她蛾眉微挑,抬头看李旦:“此时的情境若是他果真带我走,我也不会依从。”
李旦的眉峰紧了紧,却依旧笑道:“若非方才我在车前拦住你,你早就冲出车子去见他了,如何还会坐在此处说这番不痛不痒的话?”
她浅浅一笑,眉间融着坚定柔和的光晕:“一别经年,我自然要见他。只是见他,却不会随他而去。”
李旦叹了口气,从袖管里取出一枚蜡丸,交给她:“用饭的时候有人将它放在水晶糕里,送到了我的桌上。”
水晶糕,一向是她喜吃的甜点。而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只有晨吟、李旦和武承嗣而已。
行宫外便是幽深绵长的甬道,她换上随行宫人的衣服,绕过正门,沿着后山的小道拾阶而上,几个曲折转合,终于在一处风清月明的亭台前停下了脚步。
此时月色正好,惶惶间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水的双翦略为急切地搜寻着挂念的那道身影,慢慢后退,慢慢寻找,却在瞬间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中,熟悉的檀香随着清风徐徐萦绕在鼻息间,拨动着无法尘封的记忆。
她颤了颤唇,努力吐出第一句话:“这么冒险,为什么还要来?”
身后的人坚定地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沉声道:“既知冒险,当初又如何会一个人留下?”
“可是当时——”她张口嘴,想要倾诉心中的那些盘算,却又在瞬间顿住,只静静地听着他平和的呼吸,一时间只希望时间停滞在这一刻才好。
“卿想说的,我都懂。但我既然选择了放弃皇位,离开两都,就要带你一起走。”
“可是……可是……”她红着双眼,想要回头看他,却被更紧密的拥抱掌控了一切的举动,只得任凭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传至耳际:“没有什么可是,说了走,你我便要一起,我的那件樵夫装还等着你亲手来做。”
一句话,她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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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行宫的时候,窗前的那盏灯依旧静静地燃着,远远看去,如一颗孤星,寂静地,悬挂在深暗的天穹之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眼前便是一道颀长的月白色身影,清落地立在室内的一角,依稀仍是她早前离开时的姿态。
“等了许久,卿终究回来了。”声音淡淡的,却掺杂着不可言喻的如释重负。
她勉强抽动了一下嘴角,却掩不住脸上的泪痕,默然扶着桌角,慢慢坐了下来,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
李旦一把抢过茶壶,平静地说:“茶凉了,对身体不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回来?”她抬起头,看向李旦沉静的眉目。
“不必,只要你回来便好。”拿着茶壶的手顿了顿,却依旧平稳地端着茶壶走到一边的炉子前,生火,煮水,烹茶,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直都是卿为我煮茶,这么多年,这是我为你煮的第一壶茶。只可惜此行匆促,没有南岭银芽入味,更无梅间雪水相衬,平白糟蹋了我煮茶的心思。”
她笑了笑,答他:“只要心思在,这茶的味道却是次要。”
不多时,炉上的水便滚了起来,李旦取过桌上的紫泥茶杯,倒了一杯,递在她面前:“这一杯茶,只给卿一个人喝。”
她举起杯子放在唇间,眨眼笑道:“莫不是茶里下了毒,打算只毒我一个人?”
这句本是戏谈,落在李旦的心上,却漾起不平静的涟漪。他勾了勾唇,直盯着苒苒:“若真有毒药,我倒想要一种可以把人一辈子套牢在身边的药。”
她听了,笑了笑,遂眼观鼻,口对心:“若有这种药,我倒也想要一瓶来把自己永远留在一个人身边。”
李旦皱了皱眉:“既然这么舍不得,方才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
她挑眉看他,寂静的玉颜上飘荡着空洞的笑容:“若是走,又能走到哪里去?这天下都在女皇的手心里攥着,如果想逃,还能逃得了多远?她即便肯放过他,却一定不会放过我。”
紫胤的身份终究是阻挡她离开的绊脚石,横亘在她和广阔的天地之间,牵绊着,使得她迈不出最后的这一步。更何况,那座朱红色的宫殿里,仍旧有着她无法置之不顾的理由。
“武承嗣素来冷静,想不到也有为了你只身犯险的这一天。”李旦摇头叹道。
他眼中的武承嗣,一直是冷漠沉稳、深不见底的那一个,几时也会为了儿女情长的事做出这般毫无理智可言的举动?
她听了便低垂着头,叹了口气,面上凝着似是而非的笑容。李旦望向她,手里的茶杯紧了紧,眼中、心底飘荡着的全然是眼前人模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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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自嵩山浩浩荡荡归来,女帝见沿途风景秀美异常,复转至汝州温汤抵御春寒,仍旧是诸王随行,唯遣太子武显、梁王武三思先返神都,料理杂务。时人皆心知女帝虽明面上命太子回朝代理国事,实则权柄却是放在一道回去的梁王身上。
武显临行当日清晨,自行宫向女帝问安后,随即与武三思一路出行宫,同前来送行的诸王一一辞别。待及行至驿道前,方有宫人惊惶地一路小跑至武显马前,附在耳边嘀咕了几句。
武显闻知,顿时面上变色,急忙驭马冲到队中的一辆马车前,掀开垂帘,但见一名宫人被绑住手脚、堵住嘴巴横放在车厢的软榻上,此时见了他更是瑟缩着,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