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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部分

酒狂逍遥生-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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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春园既然完了工,程瑞彩立即择了个黄道吉日,大举搬迁。
  这天,整个园林张灯结彩,凡福州城内七品以上官儿和富商巨贾都接到了税监大人的请帖,人人都知道税监要从自己身上拔毛,但有谁敢不识抬举拒不受请?可是,这礼儿没有个数,送多少才算交代得过去?早在两三个月以前,许多人为此焦虑万分,送少了无异要把脑袋搭上,送多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常春园快要完工时众人的心情,天天都得派人打探修建情形,掐指计算大约何时就该送礼,得早早就有准备。一时间,城内古玩珍宝大涨其价,使达官贵人叫苦不迭。有的则派专人到广州、杭州、京师去采购。总之煞费心机、穷搜才智。税监大人只要金口里吐几个字,你要么升官要么下地狱!
  终于,税监府的帖子下来了,一共分为三等。第一等用的是大红纸,书烫金字;第二等是大红纸书墨迹;第三等是粉红纸书墨迹。至于众人担心送礼之数,那算是白担了,因为请帖上已经标有送礼的价码,你只要按帖上所书数目如数奉上就是了。接到第一等帖子的人,面子自然也比别人大。那可是税监大人瞧得起你,你活该奉送五千两银子。第二等是三千两;第三等是二千两。
  至于你送金子还是银子乃至珠宝、玉器不等,反正价值只要超过五千两、三千两、二千两的等级就成。
  古往今来的贪官们敲诈勒索本也不是稀罕事,但像程瑞彩这般明目张胆、明码实价开列在请柬上的,除了这些太监,又有谁敢如此猖狂如此霸道嚣张?而且,在程瑞彩之前已有了先例。在上一代皇上手下就有一个大宦官,公然在京师敞开大门受礼,这道门昼夜十二个时辰不关,方便送礼的什么时候来孝敬都成。此门一开,上至京中朝官,下至各省地方官吏,络绎不绝赶来送礼。这个大宦官允诺,送礼百金以上的,够格到他官邸客室坐一坐,由下人奉送一杯清茗。送千金以上者,则以酒食款待。那些穷兮兮连百金都送不足的小吏,就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试想京师中宦官都敢如此胡作非为,这程瑞彩远在闽省独揽军政大权,他还能有什么顾忌?
  这段时期里的太监们,当真是权倾朝野。
  有两句诗,正好道出这些奸宦的威风。诗云:“尚书叩头如捣蒜,侍郎折服似栽葱。”
  一部之长官副长官尚且如此,其余官员还能在他们眼中么?
  且说这日酉时正,数十名吹鼓手在常春园大门外吹吹打灯、锣鼓喧天,迎接前来贺喜送礼的官员士绅。
  大门上,张挂了两条巨大醒目的喜联。
  上联曰:“玉堂尽画锦。”
  下联曰:“华屋满春晖。”
  贺客们或骑马或乘车,络驿不绝前来,一个个锦衣华服,脸上强装笑脸,准时而来。
  大管家段升,带着二十多名手下,代主人站在大门迎客。段升的前面有两排卫士检验客人请帖,验毕放行才能到达段升跟前。进门后,自有人引路,直达彩礼楼献礼,然后才可以在园中漫步观光。当然,到处都有侍卫的目光盯着你,不管你来头有多大。
  那些搜刮有术能送重礼的官绅,都带有一名或几名挑夫或是随员,这些人只有跟着主人才能进园,把礼物送到彩礼楼,然后有人把这些下人带走,到厨房赏顿酒饭。
  送了礼的爷们,虽惊叹园中的豪华,但园中到处都是手持兵刃的卫士,就像进了座兵营,又像自己突然变成了小贼,被许多双犀利的目光盯着,心中实是大不自在,因此许多人宁愿滞留在大门口看热闹,须知这是一次难得的盛会,一些平日难得照面的大人物,今日定会到来,可以一见各人风采,还可以瞧瞧何人的礼物最多最精也最阔。
  不久,新任巡抚张元张大人、新任右布政使孙育才孙大人驾到。这位巡抚原任右布政使,因送了不知多少珍重古玩,被税监大人荐到京师,擢升为一统闽省三司的主官。而孙育才原是布政使司中的一名参政,同样是送了重礼,被程瑞彩荐升为右布政使。两位大人由管家带着挑夫各二十名,浩浩荡荡而来,看得众人瞠目结舌。虽说箱里盒里装些什么不知,但决不是等闲之物,试看今日的朝贺者,还有谁能有这般大的气派?
  管家段升一见,连忙迎了上去,不让卫士再检查请柬,并和两位大人寒喧了—番。后紧接着又来了四位大人,段升一看,脸也板了起来,张元、孙育才回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故意不进园子,要等着和那四位仁兄在礼物上一较高下。
  来的四位大人是:左布政使林儒贤、都指挥使盛彤、按察使项长林、福建道监察御史经文亮。四位中以经文亮品极最低,不过是个正七品官儿,而布政使、都指挥使都是正二品等级大官,按察使至少也是个正三品。按品级说,他最多只能得一张三等请帖,可是在卫士检验请柬时,众人发现他持的居然也是一等大红金字帖,想来大概是他的官职权限不容轻视的原因。京城都察院辖下的监察御史职务是监察百官,是皇上派到各地的耳目,仅闽省就有七名之多,分驻各府,各有监察范围。经文亮专驻福州府,地方官对他一向优礼有加。
  那么,这四位官儿带来了多少礼品呢?
  只见他们身后都带有两名随员,八个随员中只有一个提着个小锦盒。这一来,众人不禁纳闷,小锦盒是经御史的礼品,难道盒中之物是件稀世珍宝么?可另外三位大人呢?他们可是掌地方行政、刑名、军事的三司主脑,难道敢一份礼品也不孝敬税监大人么?看来还不至于吧,也许他们送的是银票呢……
  人们猜测着议论着,但只有知内情的人明白,这四位大人是程瑞彩心目中的刺头儿,他们为宦清廉正直,只怕送不起五千两的礼,而且也不会送。自税监大人上任后,这几位大人并不常到税监府走动,偶有往来也只是为公事而已。还听说林大人、项大人、经大人还合写了表章上京,弹劾程瑞彩贪赃枉法。因此,税监大人恨透了他们。
  此时,验完了请柬,段升请六位大人进园。张巡抚昂首挺胸、满脸得意,大摇大摆和右布政使孙育才率领四十名挑夫直往前闯,左布政使林大人等四人却落在后面跟着。众人注意到,他们彼此间连个招呼也不打。
  彩礼楼楼下有五间宽敞大房,中间一室最大,只见放置的几张台上,早已堆满了礼品。
  在这屋里忙碌的不下二十来人,有的搬礼品堆码礼品,有的收礼品,有的人册登记,有的按礼物大小种类分开。但主事的却是税监大人的亲信管家赵泰和程璋及王德奎、何仪。此外,还有四个太监站在屋里监视。
  张巡抚孙布政使一共四十挑礼品,把王德奎等人忙个不亦乐乎,并未注意到林儒贤等四人也来了,更未注意他们的随员只交纳了一只小锦盒。林儒贤等并不需要亲自送礼到彩礼楼,他们是想见识见识,税监大人今日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待见到堆积如山的礼品后,四人互相使个眼色又退了出来,转身离去。
  监察御史经文亮四十上下,举人出身,为人极是耿直,向来不怕得罪上司,因此官运极差。当下他对三位大人说道:“各位大人都瞧见了,程瑞彩如此公开勒索财物,视朝纲如同儿戏,而地方官员也趋之若骛,这般下去,如何得了?卑职身为监察御史,决心参劾这个贪赃枉法的太监,三位大人愿联名参劾么?”
  林儒贤道:“经大人,下官已向朝廷密奏过两次,列举了程瑞彩入闽后的种种恶行,但朝廷却置若罔闻,不加理睬,就是再写奏章,又有何益?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项长林道:“林大人所言甚是,皇上重用太监,朝中权柄大半操诸于宦官之手,写上去的奏章,又怎到得了皇上眼中?若是轻举妄动,只恐招来杀身之祸。依下官之见,不如暂时隐忍,以待时机。”
  盛彤叹道:“末将身为都指挥使,可程瑞彩兼任福建镇守太监,在他心目中,下官连个百户都不如。朝中奸宦当道,地方上奏的本子都如石沉大海。去年新科武状元樊英武等人因无钱财上供,竟被太监们把他们编人行伍充当总旗。樊英武被发送到末将属下,末将便将他留在身边,做随身护卫,以后有机会再授武职。樊家世代忠良,父曾任过千户,儿子继承父业,报国尽忠,光大门庭,哪知中了武状元却得个总旗之职,统五十个士卒,他曾屡次上书鸣不平,都无人理睬,最后触怒了掌权太监,把他贬为士卒。他一怒之下要离开兵营,但老父要他容忍一时,以待转机。他性情至孝,忍辱留在军中,若不是被末将知晓且又在所属之下,堂堂一个武状元不是就废掉了么?”
  林、项、经三人不禁深深叹息,奸宦当道,正人君子受辱,郁郁不得志的又何止这位武状元!
  忽闻身后有人喊道:“四位大人留步,税监公公有请,彩礼楼候驾!”
  四人回身,见是一名太监。
  盛彤道:“前头带路。”
  那太监面色一沉,冷笑一声,转身走去。
  盛彤视他如同下役,一向趾高气扬的太监怎生受得了?但他容忍下一口气,不再出声。
  四人随太监来到彩礼堂前,只见程瑞彩肥胖的背影立在台阶上。太监小步跑上台阶,躬身低语数言,程瑞彩这才转过身来。
  四人行礼道:“参见公公!”
  程瑞彩油光粉红的大脸上布满阴云:“好啊,好啊,四位大人敢情是没把咱这个税监、镇守使放在眼里呐!”
  四人一惊,林儒贤赶紧道:“公公何出此言,下官等怎敢如此狂妄?”
  送礼的和悄悄跟来看热闹的,一个个远远站开,小心别沾着边儿,公公神色不善呢。
  程瑞彩一翻那对羊眼,只见白多黑少有如死人眼,叫人心里看着发怵。
  “是吗?你们没有那个胆子,对不对?那好哇,把你们送的礼单当众念出来大伙听听!”
  四人相互对视,早已在预料之中。
  林儒贤道:“下官敬呈金杯一对。”
  “值五千两银子么?”
  “不值。”
  “明知不值,却故意要送,你这是存心要和咱家过不去,你吃了虎心豹胆啦!”
  “公公此言差矣,下官送此金杯,也是尽了全力,并非舍不得珍宝古玩,望公公鉴谅!”
  “堂堂布政使,正二品的大官儿,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你当咱家是三岁小孩儿么?也罢,暂不和你理论,先问了他们再说。”略一顿,问项长林:“项大人,你呢,送了什么?”
  项长林不慌不忙道:“下官送呈上好珍珠一双,虽不值五千两之数,但……”
  “但也尽了心力,对么?盛大人呢?”
  “末将奉呈玉钗一对。”
  “值那一等红帖之数么?”
  “不值。”
  “该轮到你啦,御史大人!”
  “下官呈上打造精美之银碗一只、银筷一双,自然不值五千银子,但七品芝麻官,又不理财政,力所能及者,莫过于此矣!”
  “说得好,说得高明,不愧为监察御史!”程瑞彩突然露出满面笑容,“四位大人身无分文,仍然给咱家送呈了如此精美礼物,其心可表,倒叫咱家大不好意思了呢……”
  旁观之人眼看程公公要大发雷霆,都为四人捏了把汗,但忽然间公公脸上十分祥和,语音柔顺,便都放下了一颗心,公公今日逢乔迁之喜,心情好着哪,算他们四位走运。只听程瑞彩继续说道:“咱们也得好好款待一番,以谢各位盛情!”
  林儒贤等四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拱手道:“多谢公公。”
  程瑞彩脸上笑意更浓:“不用谢,不用谢,四位大人太客气啦!”语声一顿,抬起肥手招招:“小安子,把四位大人请到门口大树上挂着,凉凉风,观观景,好好款待呀!”
  众人一听,先是一愣,后又笑了起来,税监公公今日心情特好,说笑话呢!你瞧,公公脸上不也是笑哈哈的么?”
  此刻只见堂中四个太监走了出来,从从容容走到四位大人面前。那四位大人不知税监耍什么把戏,愣愣瞧着脸上也带着笑意的太监。
  小安子道:“四位大人听见了么?公公要请各位到门口树上凉风观光。”说着和同来的三个太监同时往四人身上轻轻一拍。
  四人只感肩上一麻,便动弹不得。
  盛彤是武官,心知被点了穴,不禁又惊又怒,喝道:“干什么?你们敢动朝廷命官……”
  蔡安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动你就动你,你敢怎么着?”回头对三个太监喝道:
  “走!”
  四人一人提一个,像提只鸡一样,飞一般冲向大门,惊得众官绅目瞪口呆,心跳如擂鼓,一个个赶忙移腿动脚,去看看是否真敢把几位地方大员放到树上“凉风观光。”
  大门口,早有拿着绳索的卫士侍候,蔡安等人把四位大人提到他们面前一扔:“捆!”
  卫士们立即五花大绑,把四位大人捆个结结实实,然后分别推到门外两边树下,有人在树上捆札绳头,再扔下一截绳子来,不多一会,四位大人身体悬空,吊了起来。
  园内众官绅一个个面如土色,只有张巡抚、右布政使孙育才看得哈哈大笑。
  张巡抚道:“孙年兄,你瞧那林大人,脸都气白了,可是,又能奈何?”
  孙育才笑道:“这是自取其祸,怪得谁来?只是这么一来,林大人还有面目主持政事么?
  岂不把人大牙笑掉!”
  张巡抚道:“林儒贤一向自负,这回该他得点教训了,真是活该!”
  除他二人满面春风而外,也有人幸灾乐祸,但更多的人却是一腔悲愤,欲哭无泪。
  堂堂的二品三品大员,竟然说吊就吊到了树上,这还有什么纲纪国法?要是税监公公要自己的命,那还不是说杀就杀!这税监不是成了闽省的太上皇了么?”
  呜乎!王法何在?公道何在!
  虽然折辱大臣的事在京师时有发生,比如户部侍郎到地方巡视回京,给司礼监提督太监送礼不足,被提督太监命人将他戴上枷锁,置于城门外示众,风吹雨打一整日才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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