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 千年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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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过后的一天,我接到一封邮件,说是公司的领导想请我吃饭。我从未见过公司的领导,这次忽然要请我吃饭,到底什么意思?我决定带上咪咪一起去,她那天正好是生日。
我们开着租来的富康在城里转了半小时才找到那家酒楼。一个有些面善的青年在门口迎接我们,大家互相警惕地说笑着往里走。上了楼,青年把我们领进一个狭小的单间,几人坐在里面,于是开始介绍。那几人是公司“大中国区”的经理、人事部经理、技术部经理和某个“电脑方面”报纸的记者。这样的场面有些奇怪,他们要和我谈什么?咪咪大方地和众人打招呼,一副贵妇人的矜持与风雅状。经理说我的朋友真不错,我笑笑,表示同意。
落座后就开始闲聊,几位经理似乎并未图谋什么,话题老在哪里的饭馆好吃、哪里打保龄球便宜、哪里的桑拿舒服之类上转。那个领我们进来的青年则不时拿着手机进进出出,似乎在打一些业务上的电话。宴席很奢侈,我和咪咪跟着经理们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互相劝了几回酒,公司经理问我最近进展如何。我看到他们都因为咪咪的在场有些不自然,就泛泛地谈了谈。经理点点头,又开始劝酒。一会儿,咪咪起身去洗手间。经理等门关上以后,放下酒杯,说:“胡图先生,您知道咱们公司的保密要求吗?”我一愣,答知道。“那就好。最近我们的工作人员多次受到盘问,要求坦白工作内容,您有没有遇上这种事?”经理盯着我问。我承认有人问过我,并解释说别人关心我的工作也是人之常情,但我没有违反保密要求。“胡图先生,我们之所以要这么强调保密,是因为这项工程是完全超国界、超政治的,我们不希望有任何的政府力量介入,您明白吗?”经理严肃地看着我。
我表示当然知道非常理解这是好事为人类造福我会遵守规则云云,然后尽量坦然地看着他。经理大笑起来,拍着我的后背说我早看出来你是个目光远大懂道理的人。我也跟着笑,觉得能获得经理的信任真是很好很好的事。咪咪走了进来问我谁谁的电话是多少。我想了一下没想起来,起身去车里取皮包。
我打开车门,拿出皮包,往酒楼里走,忽然听到有人在小声地叫我。老三从路边的阴影里冒了出来,吓我一跳。他的眼神充满惊恐,汗流满面。“你怎么在这儿?”我问。他张了张嘴,转身跑掉了。我愣了半天,不得要领,转身走进大门。
回到灯火通明的酒楼里,我不禁有些怀疑刚才是否真的见到了老三,是否有那么一个神经近乎崩溃的人和我神秘地见了一面,是否在这明亮的光线下会有什么阴暗的东西……饭局已接近尾声,人们在微醺的快感中开着临界的玩笑,半真半假地打情骂俏,女服务员和人事部经理在合唱一首“明天我要嫁给你啦”,咪咪被经理逗得合不拢嘴,我则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声嘶力竭地表达了个什么观点。金黄的灯光像是从上方下方后背前胸照过来,液体在杯中迷离荡漾,耳中隐隐的有嗡嗡声,有人在拍着我的肩膀,人事经理的手已经搂到女服务员的腰部,我靠在椅子背上喘气,只知道使劲握住咪咪柔软潮湿的手……
门外,微凉的晚风让我打了个寒颤。领导们和我们一一握手告别,钻进一辆黑色的轿车。咪咪挽着我的胳膊向我们的车走去。“我来开吧。”她的声音在我耳边柔柔的。我只有点头的份,因为我确实已经分不清方向了。一坐进车里我就倒在椅背上,听着咪咪发动车子。“先倒出去,小心别碰着路牙子。”我百忙之中抽空叮嘱她。“你就少说几句吧!没人把你当哑巴。”她夜色下充满诱惑的脸向后看着,慢慢地倒车。我崇拜地看着她。女人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有惊艳的感觉。我就痴痴地望着她,也不知车子是怎么开上大道的。车子在大道上行驶一阵后,我可以和她用合乎理性的话交谈了,虽然这种谈话多少还是下意识的。“他们也不像是多有钱的样子,”她一边开车一边说,“几个人挤一辆车。”我阅历很深地予以否认:“人家的车好啊,咱这富康能和人家那车比吗?”
“什么好车,不就是黑奥迪嘛,又不是林肯、卡迪拉克什么的。”
“奥迪怎么啦!奥迪一般人能买得起?奥迪还能撞死人呢!上次……”我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天啊!我怎么现在才想到!“上次怎么了?”咪咪问,看了我一眼,“你没事吗?”我赶紧回身望向车后。
夜里都市的街道上灯火闪烁,如同鬼魅点燃的篝火。尾随车辆白热的前灯晃得我发晕。不时有车从我们身旁慢慢超过,看上去就像是疯子。发动机的声音平稳。我整个身子趴在椅背上,像孩子一样贪婪地望着后面的车辆。
我没有发现奥迪。
“你看什么呢?”咪咪问。我幽幽道:“黑子就是被一辆奥迪撞死的。”她看了我一眼。我坐正后说:“反正我觉得我们得小心点儿。”
“你也太胆小了!我看他们挺好的,不像是干坏事的人。”
“坏蛋能从脸上看出来吗?要那样的话,警察局都改照相馆好了!”我深明大义地批评道,“你又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哎!你又不告诉我,我当然不知道了。你还赖上我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吵了,我喝多了……一见漂亮女孩我就胡说八道。”
“我早知道了。哼!”她的脸色舒缓下来。我乐呵呵地掏出烟来抽:“你说这世道变得真叫快,一年前我怎么也想不到能和你这么一边开着车一边聊天。”
“一年前?一年前你根本没法想到我。我们不是11月认识的吗?”她笑眯眯地说,“我记得你在那次聚会上非要给我示范怎么倒酒,结果洒了一桌子。”
“那是因为你的杯子太小。”我委屈地辩解道。“什么啊!明明是你光顾着摆自己弯腰倒酒的姿势了!”一提这事她就乐。我们继续就这个问题坦率地交流了几分钟。我扔掉烟,开始不老实起来。她一边努力开好车,一边指责我这种乘人之危的行为。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咪咪的身体整个倒在我身上,车子向路边急速冲去。我一把抓住方向盘,踩死刹车。车轮在道路上打着滑,发出刺耳的声音。车身完全转了过来,又被尾随的车辆撞了一下,反身转着撞在路边的护栏上,停了下来。
我紧紧抱着咪咪的身体。车身冒出呛人的烟雾。应该远离这辆车。驾驶座的车窗上有个弹孔。我费力地打开车门。车停在一座高架桥上。她的身体出奇的沉。我的头被磕了一下。有车辆刹车的声音。烟雾弥漫。我使劲拖着她的躯体。应该远离这辆车。有人跑过来。热乎乎的东西浸透我的衣服。有人帮我抬起咪咪。我抬着她不停地跑,直到有人拉住我,把我按在地上。
咪咪的脸上全是血,热乎乎的,还在不知从什么地方往外冒。我使劲地擦那些血,呼唤着她的名字。我告诉自己她没事儿,只是一点儿擦伤,只是晕过去了。我抓起她的手揉搓着,一放开,手又掉了下去。我拍打她的脸,叫她的名字,挠她的两肋……她还是闭着眼,仰着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都市的夜风呜呜地扯动我的衣衫。我紧紧抱着咪咪,放声大哭。
王军带着人赶到医院时,我已经在长椅上呆坐了一个小时。我们在一个小房间内谈了10分钟,然后由他们派了两人带我回家取东西。到达宿舍楼下的时候,我看到楼门口站着几个警察。我上楼打开房门,收拾自己要带的一些必需品。看到一些物是人非的景象,又掉了些眼泪。我拿上笔记本电脑,有人替我带上其它的东西。我们走下楼坐进车,车子开去一个未知的地方。我的身边坐着陌生人。
在黑暗的路上走了好久,我们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进了门,我们乘电梯下到地下。这里有无数房间,好多房间门口都有红灯,陪同解释说这表示屋内有人。我们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周围安静极了。我被带到一个小房间内,有床,有电视,有电话,有卫生间,有网络接口。陪同让我先休息,明天再开始工作。我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拿起电话,一个悦耳的女声问我要哪里,我愣了一下,放下电话。周围的一切漠然环绕,遥远静谧。我关上灯,折腾了半宿,朦胧睡去。
服务员来敲门的时候,我正和咪咪在大街上游泳。没错,是在大街上,波浪滔天。房门坚定的声音把我从梦境中强拉出来,我则使劲闭上眼睛,试图在黑暗中延续和咪咪在一起的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幸福感。然而我还是越来越清醒,直到自己不得不承认失败,从床上坐起来。
服务员带我来到餐厅。我打起精神,草草吃了点儿东西,又被领到一个机关气很浓的办公室,王军等在那里。我们谈了一会儿,双方都小心避免提起我到这里来的原因。最后,他说要带我去见一个朋友。“这里是禁烟区,你如果想抽烟的话要走上100米。”我们穿过那些看起来都一样的走廊时,王军说,并指给我方向。我点点头,手在兜里摸着剩下不到一半的“红梅”。他带我转了几个计算机房,然后来到一个四壁透明的小房间。
这里的空调比较冷,我把拎了一路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接上线。王军拿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四周的玻璃像迅速腐烂的水果一样,从晶莹透明变成一片黑色。“我们现在已经和外界隔离了。我给你看一个人,你一定认得。”他打开了投影仪,画面上有一个漠然望着镜头的人。“老三!”我叫道。
“对。他就是你们称为老三的人,公司原来准备发展他作地区总管。他为吸收本市成员做了大量工作,可算是功绩卓著。但他后来退出了。我们找他谈过话,他显然被吓坏了,什么也不敢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仍然派人暗中保护他。”
画面变成偷拍的老三生活片断。我们看到他走进一家食品店,然后舔着冰淇淋走出来。“……在调查老三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很多被吸收进公司的人,其中就有你。我们也调查了很长时间。”我看到自己在富康前打不开车门正气急败坏,“……公司在本市吸收的人基本上都是无固定工作的电脑高手,包括现在被提升为经理的几个人,他们进公司的时间比你只早一点。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这个组织是境外某公司资助的民间团体,对外称为‘千年虫网站联盟’,实际上从事编制软件的工作。他们以全球协同研制‘智能虫子’为名,暗中从事侵入各国网络的工作。他们在国内的软件编制涉及高速信息传送、检索、帐号加密解密运算等。”
“这个公司背后有什么国家政府的支持吗?”我问。
“目前看来没有,我们发现他们在各国的行动都差不多,而且都引起了各国安全部门的警惕。我们正试图和一些国家接触,看看有没有合作调查的可能。”他盯着画面,“我们基本认定这是一个无政府组织,正试图逐步控制各国的网络,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网络恐怖主义。”
“我能做些什么呢?”
王军笑了一下,又按了一下遥控器。画面上出现了一个躺着的人,浸泡在一个盛满黄绿色液体的玻璃缸中,浑身上下插了无数管子。镜头慢慢推近,他的脸渐渐清晰起来。虽然很久没见,又被液体泡得起皱,我仍然认出了这张脸。
这是黑子的脸。
“他还活着?”
“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你应该知道植物人吧?黑子的情况很接近植物人的状态。他的意识非常清晰,只是无法感受外来刺激。我们对外宣布他已死亡,并弄了个假的葬礼。实际上,我们在这里延续他的生命。”王军平静地说。
画面上黑子双眼紧闭,皱着眉头,像是在承受难以想像的痛苦,或是在思考什么。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感受,我只能通过投影仪看着他。这个生命,在存在与消逝的边缘沉睡。“你想和他聊聊吗?”王军问道。
“怎么?难道他还能说话吗?”
“当然不能,但我们可以通过网络和他交谈。他能随意拷贝其它机器中的信息到他的大脑中,能使用一套特殊的指令和计算通讯。整个网络就是他的大脑、他的身体的延伸。”
我一时不能相信:“这可能吗?”
“这是事实。但我们不能抛弃他的生物大脑,毕竟我们的技术还不够。”王军冲我微笑,“你不想现在聊聊吗?”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机器启动了,我望着画面上的黑子。“你远程登录到这个地址就行了,用帐号voodoo登录。”王军递给我一张纸。我依言而行。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欢迎胡图老兄!
我看了看王军,他冲我笑笑。我写道:真是你吗?黑子?
——是的,是我。他们告诉我你来了,我就一直在等。
——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很好。开始有点不适应,但后来习惯了。我虽然没有了肉体的感觉,但却有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些感觉,一些奇妙的、新鲜的感觉,我像被解放了一般。真希望你也能体会到。
——你还记得你出事那天晚上的事吗?
——当然。公司的人请我和老三吃饭,我怀疑他们的动机,言语不合。后来开始卡拉OK,我觉得没劲,就拉着老三先走了。结果就出了事。
——你是个傻×。你一直就没什么本事。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堆屎,浑身插满管子,你让我恶心!你还是死了算了!
停了几秒钟,屏幕上飞快地显示出各种骂人的话,包括简写符号、短语和完整的句子。我向后靠在椅子上,冲王军笑笑。“你相信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信了,”我乐呵呵地看着屏幕,“只有黑子才能这么有创意地骂人。”
黑子停止骂人,接着说——你怎么在硬盘上存了这么多游戏?
——不要随便翻我的硬盘!
——我现在已经养成习惯了,进入一台机器先看看硬盘上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