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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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些词就是形容这样的姑娘的!
在肖光义又细一看柳絮影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不由得“哎呀”了一声,指着柳絮影说:“我认识您!您是柳絮影小姐,我看过您演的戏!”
肖光义刚说完,柳絮影也忽然一拍手,几乎高兴得跳起来指着肖光义说:“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肖光义惊愕地望着她。
柳絮影激动地接着说:“你姓肖,叫肖光义,是一中的学生!对不?”
肖光义腾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身子一歪,“哎哟”一声又扑通坐下了。他一只手掐着被扭痛的左腿,一只手直指着柳絮影惊奇地问道:“您,您是怎么认识我的?”
“我,我……”柳絮影忽然奔到肖光义身旁,一把拉住他的手,一边摇晃着一边说,“我怎么说呢?先让我好好看看你,你,你是我的弟弟,一个好弟弟呀!”随着这句话,两滴泪珠从她脸上滚下来……
“我,我是您的弟弟?”肖光义的黑眼珠瞪得像琉璃球一样圆,他惊讶地直望着柳絮影说,“我,我怎么不知道……”
“可我知道你,知道你很多很多事情,包括最最机密的事情,像在建国纪念碑前的搏斗,在一中礼堂的大胆行动,在北市场大集会上……”
“行了,您,您别说了!”肖光义那娃娃脸鼓涨得通红,极度的惊奇使他呼吸紧张起来,他喘着粗气说,“您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您可把我弄糊涂了,我只在舞台上看见过您,怎么就……”
“我可早就看见你了。有时还天天看。”
“在哪?”
“在照片上。”
“您在照片上看我,我……”肖光义猛然停住话头,他那直望着柳絮影的黑眼珠忽然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他看着她的脸说,“我,我突然发现您的眼睛、鼻子、下巴儿,像我一个比亲兄弟还亲的同学……”
“是姓罗?”
肖光义高兴得一拍双手说:“正是!叫罗世诚!他和您是……”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摇着头说,“不对呀,您姓柳,他姓罗,不是一家人……”
柳絮影忙说:“不姓一个姓就不是一家人了?鲁迅先生的哥哥姓周,曹操的弟弟姓夏侯,各有各的情况啊!”
“这么说您和世诚哥哥是一家人?”
“我是他的亲姐姐!”
“姐姐!”肖光义忽然抓住柳絮影的一只胳臂,挣扎着站起来,他像是要投到柳絮影的怀里,但又停住了,歪歪斜斜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下垂,恭恭敬敬地向柳絮影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说,“姐姐,世诚是我的哥哥,他不在了,我就总想寻找他的亲人,我要把他的亲人看成自己的亲人。今天这样巧地遇到您,就请您收下我这个弟弟吧。我……”他说不下去了,两行热泪顺着腮边滚下来。
柳絮影忙奔过去,用力拉住肖光义的两只手,眼含热泪地说:“弟弟,你是我的亲弟弟,是我的好弟弟!我为有你这样英雄的弟弟而高兴,你使我又看见了世诚……”她的眼泪也顺着双颊滚下来。
这时,一直在一旁看着这场奇异的相认的卢淑娟忙走过来说:“瞧,你们姐弟相认是件喜事,淌什么眼泪。快扶光义坐下吧。”
冬梅这时也忙跑到沙发后面,要扶肖光义坐下。
这时柳絮影直着眼睛看了看卢淑娟,忽然对肖光义一摆手说:“别坐。光义,不能光我们俩相认。”她用手一指卢淑娟说,“这位小姐也应该是你的亲人呢!”
还没等肖光义说话,卢淑娟先惊讶地说:“我?我也是亲人?”
柳絮影对卢淑娟破涕为笑地说:“你先别急,马上就会明白。”说到这里,她往肖光义身边一靠,把嘴凑到他耳边上用一只手挡着,拿眼睛斜溜着卢淑娟说上了悄悄话。
肖光义一边听着一边也用眼睛盯着卢淑娟看,盯着盯着,两眼又放出兴奋的光彩来,还没等柳絮影说完那悄悄话,他忽然一乐,对着卢淑娟猫腰施了一礼,一边施礼一边说:“卢小姐,光义是一民老师的学生,一民老师是我终生难忘的恩师,所以您……”
“哎呀!”卢淑娟脸刷一下红了,她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去抓柳絮影,边抓边说,“死丫头,真坏!你们姐弟相遇,还把我也拉上……”
柳絮影一闪身藏到冬梅身后。冬梅一边挡着她一边笑着说,“小姐,我看这门亲你得认了……”
“你也跟着胡说。”卢淑娟举起手要打冬梅,却让冬梅给擎住了。
这时柳絮影从冬梅身后跳过来,搬着卢淑娟的双肩说:“快别闹了,你看,都三点钟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得赶快想个办法,安排光义呀!”
经柳絮影这一说,屋里人立刻都严肃起来。
落地式的大钟敲响了三下。别看钟大,声音可特别柔和,就像从几里地外传来的声音似的。
钟声一住,屋里显得特别寂静。冬梅看看卢淑娟,忍不住地说:“小姐,您看这样行不?我上门房把田大爷招呼醒,让他悄悄开开门,由我和田大爷送他出去。”
“不行。”卢淑娟摇摇头说,“这事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柳絮影也忙接着说:“再说被赶走的警察要是派人在门外守着呢?你没听说,后胡同口还留着人呢,谁知他撤没撤。”
“对,今晚说什么也不能走。”卢淑娟稍稍想了一下说,“这样好不?咱们马上悄悄地把光义送到一民的房间里去。他那房间除了冬梅有一把开门钥匙以外,谁也进不去。等明天八点一上班,就给一民往一中挂电话,让他抽空回来一趟,咱们再商量办法。”
卢淑娟刚一说完,冬梅首先乐得一拍手说:“好招儿!好招儿!王老师还会点穴推拿,说不定能把他腿治好了呢!”
柳絮影也点头同意。
她们决定这样办了。
第72章
谢万春在南岗下坎的小房被强行扒掉以后,又在道外北五道街找了两间小房,和谢大嫂搬进去了。
谢万春有一些生死与共的穷哥们儿,其中有的人了党,有的人了会(反日会和工会),都围着他团团转。所以他的小房一被扒,几乎没用他跑腿费话,房子就找妥了,没用半天工夫,埋在南岗下坎小房废墟里的破烂家具,破衣烂衫也都挖出来运走了。
新住进去的小房比原来的又宽绰又敞亮,向阳的一面竟然是用砖砌起来的。虽然那砖很不整齐,在缺边断角的整砖当中,还夹了不少小砖头,但是架不住砌墙的人手艺高强,竟将这些只配砌猪圈和垫大坑的“异形建筑材料”巧妙地组合在一起,竖起了一面浑然一体,有棱有角,溜光水滑的门面墙,墙上镶着对开的玻璃窗,一面拉的‘佯门“,门框和窗户台都规矩整洁,见边上线。屋里是用报纸新裱糊的,虽然满墙是大小不等的铅字和形形色色的照片,却也朴素亮堂。将来谢大嫂那些传统的装饰品——老巴夺卷烟厂的招贴画和美人图再一上墙,报纸也就剩不下多少了。
谢万春很喜欢这环境,因为这里不显山不露水,接触群众又方便。他特地请李汉超和王一民来看过,他们也都很满意。贴撒传单的晚上,他这小屋成了道外区北市场一带的指挥中心。传单从这里拿走,命令从这里发出,谢万春本人也参加贴撒活动。等他半夜两点来钟满怀胜利的喜悦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就看见王一民正笑容满面地坐在炕头上。原来王一民是从道里巡视过来的。他离开道里的时候才刚到一点钟,还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呢。所以他也和谢万春一样的满心高兴。两个人交谈了一下情况,就和衣而卧地躺下了。谢家夫妻让王一民睡在炕头上,王一民也不推辞,脑袋一挨枕头,就呼呼睡去了。他已经一连几夜没有好好睡了。
谢大嫂天一亮就悄悄地爬起来。她想给王一民和老头子擀点白面片吃,薄薄的片,多搁点油,连汤带水,又解渴又解饿。她尽量不出一点响动,虽说岁数大了,可身子硬邦,腿脚利索,悄悄走路的时候还能像猫一样无声无响。可是当她伸手一拉那通向外屋地的门的时候,那该死的门却发出一声吱呀呀的怪响,响声虽然不大,却很刺耳。谢大嫂忙向炕头上望去,只见王一民正抬脑袋向门前看呢。当他看见谢大嫂那歉疚不安的面孔时,忙一骨碌坐起来,对着谢大嫂笑了。
挨着王一民睡的谢万春也睁开了眼睛,他问王一民:“几点钟了?”
王一民看看手表说:“快五点了。”
谢万春揉揉眼睛说:“不再睡会儿了?”
还没等王一民回话,站在门前的谢大嫂忙说:“再睡一会儿吧。都怪我,把大兄弟惊醒了。”
王一民忙笑着说:“不,大嫂,我应该天一亮就起来,还有事呢。”他又转对谢万春说,“我要在上班前赶到汉超那汇报一下情况,把你这的情况也说说,你就多睡会儿吧,年纪大了,不像我这年纪轻轻的……”;
王一民话还没说完,谢万春一翻身坐起来,用大手一拍自己的胸脯说:“呵!咱就不服老,昨天我还和他们比试呢,扛二百斤米口袋上跳板,那些棒小伙子也没拉下我。”
“别吹了。”谢大嫂在门旁笑着插言说,“回来衣裳都让汗溻透了,躺在炕上直说腰疼。”
“可我照样吃两大碗高粱米水饭,吃完饭一直忙活到下半夜,越忙还越精神……”
“行啦,别自卖自夸了,快下地帮我烧把火,我给你们擀面片吃……”
“哎,大嫂,别带我的份。”王一民一边穿鞋下地一边说,“我洗把脸就走。再说我每天早晨都是七点吃早饭,这会儿吃不下去……”
“不行,哪能让你空着肚子走呢……”
“行啦,让他走吧。”谢万春向谢大嫂摆着手说,“他们念书人就是说道多,依着他去吧。再说我也得出去走走。”
“那我给你们烧洗脸水去。”谢大嫂转身要往外走。
王一民又一摆手说:“不,我不分冬夏都用凉水洗脸。”
“呵,你啥都替我们省下了。”谢大嫂一拍手笑着说。
“不对。”王一民也笑起来说,“我知道你们这儿的凉水也是论桶买来的。”
“好吧。五厘钱一桶水,一桶水能洗十张脸,你就给半厘钱吧。”
谢大嫂说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王一民和谢万春一出屋门就分手了。谢万春去北市场一带巡看贴撒传单的效果和情况。王一民则直奔南岗,沿路也可巡看一番。
夏天的早晨,五点多钟太阳就冒红了。城里人多半都习惯晚睡晚起,日影照上窗棂有些人还不愿意从床上爬起来呢。谢万春住这一带稍微不同一点,但街上的人也还是稀稀落落,可以数计。
五道街一带也贴上了传单,有的已经有人在看;有一张前边围了好几个人,一个年轻人小声念着,另一个中年人一边听一边回头回脑地看,脸上露着惊讶、兴奋的神情。他一看王一民走过来,便用手一拉念传单的年轻人,声音停止了。看样子这几个人是一伙的。王一民怕妨碍他们看下去,低着头快步走过去了。
当王一民拐进正阳街的时候,情形和气氛忽然不一样了。街上的人都急匆匆地走着,脸上的表情也不一样,有的激动,有的震惊,有的兴奋,有的麻木……有两个警察提着水桶,拎着刷于,东张西望地往墙上看。又有两个警察,正站在墙拐角的地方,用蘸着水的毛刷子往下刷传单;也有的警察挨家敲大买卖家的门,查看有没有从门缝里塞进去的传单;还有的手持洋刀,专门监视过往行人,遇有停下脚步看传单的,就跑过去拽脖领子,拿刀背砍,用皮靴脚踢……
王一民越往前走遇见的警察和便衣特务越多。想不到敌人出动得这样早,行动得这样快。五点刚过就布满了大街,从那有组织的行动上看,一定是有统一指挥的。那么敌人的指挥机关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最迟也得在天亮以前,转动整个反动机器也需要时间哪。而在天亮前,在黑夜里,要发现那张篇幅不大的传单是不容易的……王一民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动:莫非有的同志在贴撒传单的时候暴露了?和敌人遭遇了?一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原来他本想步行走到李汉超那里,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坐电车上南岗,这样可以加快速度。
王一民直奔正阳街口摩电车站走去。离街口还有挺远,就发现一群人聚在那里,又往前紧走了几步,才看清原来是警察和特务正在拦路搜查过往行人。所有的行人、车辆——包括隆隆而来的摩电车,都得停住,任凭搜索。
王一民一看这情形,就想回避开。但当他侧目往头道街口一瞥的时候,发现有两个家伙正斜靠在一家饭馆的门框上,盯着大街上的行人看。王一民一皱眉,心想不惹这麻烦了,便一直向街口走去。
这时街上的行人已经逐渐多起来,南来北往的人马车辆都被拦截在摩电车道的两侧,斗子车、马车、汽车、大板车、摩电车和车上坐的,车下走的形形色色行人,都得无条件地接受搜索。拎皮包的得敞开盖,背包袱的得解开扣,连大姑娘小媳妇也不能幸免,越漂亮的越被搜摸得厉害。被搜者有女性,搜人者却是清一色的男人,他们遇着年轻妇女就眯缝着色情的眼睛,在光天化日众目所示之下,肆无忌惮地任意搜摸着,有的妇女提出抗议或在行动上进行反抗,那就会招来一顿打骂。于是就传出一阵哭叫声。这哭声汇合着马嘶人喊,车鸣“犬吠”,组成了一首殖民地的街头奏鸣曲。
王一民强忍着极大的义愤和不平,夹在人群里通过了搜索。他不能坐车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搜索一出现,就是全市性的,各个主要街口都有关卡,所以他就放开大街穿小巷,绕开那些重要的街口。他宁肯多走几里路,也不受那使人屈辱的窝囊气了。
时针指向六点半的时候,王一民才进到李汉超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