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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唐代历史研究--玉搔头中短篇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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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词汇频率极高地出现在眼前;而人,能歌能哭、活灵活现的人却迷失在历史叙述中了。那就用一则无从辨别真伪的旧事来表达当时那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入骨入髓的凋零寂寞吧——唐朝从此消沉:

  数年以后,一位在党争中曾风光无限的文官领袖终于走到了一败涂地,不得不带着周身伤病踏上长路。在万里之外有一座荒寺,说不清是那年有的,那年空了,甚至寺名是什么也无从知晓了。也是一个无语的下午,他信步踱到这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正在一步步走进一个可以作为结尾的情景里——不仅仅是他的结尾,多少文官虽然经年浸淫在一片扰攘中,却也能从那瞬间的静谧中悟到结尾的内涵。古寺空阒,只有一些葫芦悬在龛前。相公以为里面也许藏着一味能治愈他足疾的灵药。但僧人说,葫芦里尽是失意人的骨灰——那么多的官僚被他从长安排挤到这万里外的蛮荒之地就再也没能回去,可是又不甘心就此将一把朽骨埋在他乡,所以才暂借佛前的方丈空间,希冀有朝一日后人能将他们带回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长安……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应是有意。当晚,求药之人就怀着无限黯淡的心情下世了。

  千年以后,我还可以看见,簾子已然残破的那一间禅室,充满浮尘的日照正从缝隙里渗进来。斜阳将葫芦们劈成两半,一半隐没在黑暗里,另一半由于光影的作用,仿佛悬浮在空气中,菸黄菸黄的。象呆滞的鸟?还是凝固的花。其实就是半爿黧黑的面目,木然晤对着佛前的蛛丝。 


第三篇:长庆二年春

  那些在枯树上、在宫室上空的阴霾里鸹噪不止的枭鸟不知不觉又飞过了两个春天,出现在长庆二年的相同季节里,将那元和十五年就开始的故事带进场景更为广阔的又一个章节。

  就是那种飞禽,在爱琴海被看作智慧女神雅典娜化身;黑格尔的话语里,它代表“哲思”;卡尔·马克思的著作里也是……西方人将“枭鸟”一词同理性联系在一起。可那种凶禽在东方话境里指戕害父母的罪孽,是最深罪恶的视觉化体现。是呀,如果不考虑精神病态,不伦之罪后面一定隐含着对利害关系的精确计算。这也是理性之恶:楚国的商臣如此,隋朝的杨广如此,匈奴的冒顿、印度舍王城的阿阇世都是如此。据《汉书·郊祀志》注“孟康曰,枭鸟食母,破镜兽食父。黄帝欲绝其类,使百吏祠皆用之。”看来,汉代百官五月初五食用枭羹是别有深意的。可黄帝的意愿终归还是落空了。枭鸟没有绝迹。我所叙述的那段历史里,那些披羽或不披羽的枭鸟自始至终在一片灰拓拓的时代背景下飞来飞去——天子李宥就是一只反噬父亲的枭獍!历史记下了他醒后噩梦般的生活,也记下了卢龙节度使刘总的噩梦——他们的罪行相同。

  在给予长安以足够的关注后,我们不妨宕开一笔。体态臃肿的枭鸟没有寻常飞禽那般轻盈。它能背驼起夕阳和我们沉重的目光,在大河之北一旋、一挫、一掠,就留给苍莽大地一片化不开的阴影。那片阴影和漫天的阴霾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段岁月暗晦的非道德底色。

  这种底色在刘总梦中有过。他被铅灰的梦魇住了,在睡眠中徒劳地挣扎时他也清楚。不可知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引领着他在邈远而陌生的空间中蹀躞前行,走到多年前一个静谧的中午。那时,那里,他看见灿烂到极致的正午阳光中飞舞着无数细微的尘埃。每一粒浮尘都是一句无来由的痁语,在他的耳际絮叨。纷纶的颗粒状声音歙集成泊如一片,反而呈现出色泽黯淡的平静。梦行的刘总看见,有一个人,正战战兢兢地将一撮白色的粉末掺进茶盏里。茶水递给了前节度使刘济,他的父亲——他晓得,那人就是他自己!以后的情形就瞢然无所记了。只有中毒者袍襟上的血渍,仿佛一簇一簇猩红的榴花,开在没有疆界的魆黑里。

  回避不了。

  已经模糊了多少年的脸孔忽然重又清晰起来,狰狞起来——那是父亲中毒后痛苦扭曲的面目,在他的身前、背后、头上、脚下晃来晃去,象萧寺古钟在木然的摇摆、摇摆、摇摆中透出一味超然尘俗的冷酷……没有一次刘总不是在凄厉的嚎声中翻身从梦中的恐怖里坠回到自己永远睡不暖的卧榻上。惊魂未定的他跌坐在不允许熄灭的烛光中。可飘摇的火焰也不能带给他哪怕一丁点生气。一尾寒冷小蛇吞吐着暗褐色的信子沿他的脊线无声无息地游走,从背脊上密密排列着的冰晶般的汗珠中间蜿蜒而过,最后在他的心房里盘曲成教人心悸的一圈——父亲,还有被他用椴木大棍活活杖杀的兄长在死后残忍地报复了他:飘忽无定的鬼魂血淋淋地出没在刘总阖眼后的梦里和睁眼后的夜里,没完没了。重金延请的数百僧侣顶替了披甲武士,似乎只有他们才能护卫刘总仄悚的魂灵。但是,不间歇的颂经声也无法使凶手的神经得到哪怕是片刻的解脱。刘总知道:是到放弃的时候了。他在百丈红尘中所拥有的一切竟然沾染着那么多洗不去的血腥气。洗不去,就只好放弃。

  象刘总这样的赎罪人,中国宗教早为他们预留了一条体面的后路:空门。缺乏逻辑性的中国宗教教义总是容许用一种浮滑、随意的态度来替代对实在罪孽的深刻反思和忏悔。罪人们在山门前轻轻地掸落袍服上俗世的尘灰,也就掸落了所有的罪孽。换上缁衣,他们心安理得地叩开宽大无边的山门,登堂入室,到青灯古佛前寻求精神慰藉。

  遁世前的刘总对幽州政局的善后自有一番通盘考虑。按照他的安排,他的地盘将被一分为三。曾经担任宰相的张弘靖继任节度使,坐镇幽州本部。他出身三世为相的簪缨世家,出镇河中时又享有为政宽简的名声。刘总希望他的儒雅气质能对桀骜不驯的燕赵武人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薛嵩之子薛平治理平、蓟、妫、檀诸州。他拥有深厚的河朔背景,可以说是人地相宜。刘总本人的妻党京兆尹卢士玫任瀛、莫二州观察使。被支解的卢龙将彻底失去与中央抗衡的实力。同时,一些有影响且又非常跋扈的将领,如都知兵马使朱克融等,被刘总悉数送往长安。这是刘总安排下的另一着棋:将骄兵悍将隔离开来,消弭隐患于无形;他也希望朝廷能礼遇这些边将,拉近藩镇武夫和朝廷的心理距离,重新培养燕人对中央的认同感。我们不能不为刘总谋划之恰当、周到而折服——一个獍枭最后的善行。杀死了几名试图挽留他的将士后,刘总只身单骑从我们的视野中永远地消失了,把一长串沉重的马蹄声抛在幽州城浓重的夜色里。

  在他身后的,是数万躁动不安的虎狼之师和不算太坏的局面。

  可李宥君臣无法领悟刘总的良苦用心。幽燕不曾被三分。从随后的情况看,刘总的布置是完全落空了。

  羁留京师的朱克融没有得到刘总为他描绘的礼遇。相反,他不得不在歧视的眼光中一次又一次地奔走于右掖,乞求一份聊以糊口的差使。即使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希望,也被棰碎了。你可以想见,当幽州的朱克融衣衫褴褛地踯躅于长安街头时,心中会是何等的愤懑。可是,文职官僚们体察不到这一点。他们从根子里看不起那些象胡人一般粗鲁的边将,全然没有将他们正经地视为同僚,也没有视为必须认真对付的对手。所以,在张弘靖到任后朱克融很快就被漫不经心地撵回了幽州,带着失落和怨恨。整个经过只归结为很俗套但很贴切的四个字:

  纵虎归山。

  和朱克融一样,履新的张弘靖也进入了一个他不熟悉,并且也不能适应的社会——不出身于河朔却成为它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这是一百年来第一例,也是二百年中唯一的一例。张弘靖高坐在肩舆上进入幽州时,燕人是那么惊讶:他们已经习惯了和他们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汗臭和膻气的节度使、一个在沙场上揎袖而起舞枪弄棒的节度使,也就是说一个从外表上看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的节度使。张弘靖雍容庄默的举止、高高在上的傲慢眼神,还有深居简出却将政事委诸幕僚的办事风格与幽州,乃至整个河北格格不入。张弘靖的幕僚们也是少不更事,不分场合地铺陈排场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任意刑罚兵卒,剥夺给他们的赏赐,甚至于动辄称他们为“蛮虏”,讥笑他们目不识丁……他们不掩饰自己对燕人的鄙视,因此让人十分反感。

  长庆元年秋的一天,一名士兵匹马在幽州城的街道上纵马奔驰,冲撞了判官韦雍的前导卫军。他愤怒地决定对肇事者当街杖刑——这是一种内地常见却让河北人厌恶的刑罚。可韦雍固执地要按自己的意思行刑。群情汹汹的燕人终于控制不住了。他们杀死了韦雍等幕僚;张弘靖本人也被幽禁起来。不过事情并非没有转机。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变兵们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次日纷纷来到蓟门馆请求张弘靖的宽恕。在他们看来,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从安史之乱起河朔就习惯于哗变。以下犯上也是一种河北旧事——它是大一统帝国的固有政治秩序以外的一个特例,是使这一区域区别于其他州郡的特殊传统。

  然而,在这个紧要关口,张弘靖沉默了。

  我能理解张弘靖的沉默,尽管它是如此的不合时宜。我相信,如果换作一位出身于河朔行伍间的节度使处于张弘靖当时的境地,他铁定会毫不犹豫地以很实际的姿态接受变兵的忏悔,因为他深谙那里的特殊传统。可是,张弘靖不能。他不愿意宽恕,武力胁迫下的宽恕伤害了一名有良好教养的官僚内心所信奉的原则和外表必须维系的高贵。面对粗糙情绪构成的汹涌波涛,身陷囹圄的节度使以为这样可以维护他仅有的尊严。但是他错了。他错过了挽救时局的绝佳时机。在得不到宽恕的情况下,变兵们转而选择拥立新帅——百年来,他们一向是这么做的。新的节度使,就是从长安失意归来的朱克融!

  在朱克融得到旌节后张弘靖结束了幽禁生活,踏上南谪的路途。

  诗人张弘靖落寞地从蓟北楼下走过。可以说,他是因为不了解这方水土而在安逸尊荣的一生即将结束之前落到如此阨窘的境地。大约直到此时,他仍然仅仅将这巍巍高台视为寄托他黯然心情的地方。其实——

  凝固,正可以用来印证变迁。

  比如屹立于两种文明锋面上的蓟北楼。和画栋飞云珠帘卷雨的江南台阁相比,这座没有什么文饰的建筑多少显得粗糙了。唯其粗糙,才和周遭的蓟丘长草、燕山落日,还有野戎荒烟相和谐;唯其粗糙,才久历风欺雪扰却依然顽固地留下相对没有什么变化的形象,见证着在它以南和在它以北的两种迥乎不同的文明的地域上的交替进退。

  ——提到这一点,我们很自然想到这么一个传说:首先是游牧者的马蹄卷着北方的寒流“的的”向南大气磅礴扫荡汉民族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可随着他们沿纵横阡陌和驿道向南深入到浸润着稻香和墨香的空气中,他们话语和蹄声一齐开始变轻、变缓、变得斯文了;衣着不知不觉绣上了和被征服者一样的纹饰;玉盘珍馐似乎比铁叉上滋滋作响的烤肉更有味;趺坐于膻气浓郁的帐篷远没有在华屋中守着金猊来得惬意;他们甚至渐渐体味出身着青衿的人手中半部《论语》也不是那么迂腐……最后,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界限模糊了。这被称做“同化”。同化总是被用来证明古老农耕文明的内在张力。因为农耕社会经常成为征服的受动者,却似乎永远是同化的施动者——在很多人看来是如此。从开元年间起,蓟北楼所见证的也是一段同化与被同化的历史,但情形看起来正相反:

  从开元中期起,为了将王朝扩展至更广大的空间,雄才大略的玄宗着手改组军事力量。作为实现玄宗战略意图的力量,耕战一体的府兵显得孱弱了些。他们纵使没有被取消,也已变成纸面上的军旅。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机动、更为彪悍的募兵。读一读开元二十六年《敕亲祀东郊德音》的那些语句,你就会对玄宗的意图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为了避免给农耕生活带来负面影响,王朝越来越倾向征募游离态的胡人,而不是固着于土地上的农民。另一方面,传统上节制边兵的统帅主要是中央外派的大员,他们在北陲所取得的功绩都将会成为其今后竞逐宰相高位的资本。按照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没有边地履历的权相李林甫为避免统帅们入朝为相给自己的政治地位造成威胁,乐于将指挥权交给起于行伍、不通文墨的藩将,而不是懂得修齐治平之术的文职官僚。出将入相的路径就这样被杜绝了。那些早年从中央外放的节度使们与宫廷斗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身不由己地深深卷入宫廷政治的旋涡并被吞噬了。随着王忠嗣、皇甫惟明相继被谪、被杀,北疆各藩镇的节度使多换作胡人了。

  这些都为游牧文明的反向同化创造了条件。

  玄宗未能预见到,唐朝的行政疆域依靠强化了的武力在北方最大限度扩张的一个直接后果是农耕文化的疆域因胡人合法地、低烈度地进入地方主流社会而萎缩到蓟北楼以南几百里外。蓟北楼目睹了从那时起的百年中,胡风羯雨越过蜿蜒燕山谡谡南来,将河朔水土浸润出一种与大唐的其他地区完全不同的气息,最终在两种文明交界处造就了一个胡化的社会。

  杜牧在《唐故范阳卢秀才墓志》中提到的那位河北秀才,竟对圣人全然无所知,只晓得“去毬饮酒,马射走兔,语言习尚,无非攻守战斗之事”。儒生属于文化精英阶层,范阳卢氏更是海内第一等高第。他们尚且如此,余人情形可想而知。这方水土所生养的这一方人也就这么按照自己胡化了的生活方式继续其历史进程。这种生活意味着:

  他们认可长安的最高权威,不过这种认可与游牧部落对天可汗的表面尊重没有太大区别;

  河朔的权力是与武力,而不是程序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在大漠中,强悍是权力的唯一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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