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不留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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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人家谈吐很斯文,打扮也不像江湖人,李平候以为他只是个游春的士子,遂也很客气地道:“兄台高见颇合在下心意,只是在下等未作夜游准备,有月有水,不可无酒无花,在下已玩了一天,刻下只想好好地吃上一顿,一定要夜游的话,必须要像人家那样才有意思!”
说时用手一指旁边的大船,那大概是一家富户自备的游舫,舱中早已铺下席面,正在作出游的准备。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道:“那正是兄弟的游舫,二位若是有兴趣的话,兄弟倒是异常欢迎二位移驾敝舟,作竟夜之欢……”
李平候连忙道:“这如何使得呢!兄台等是文人雅聚,我们这两个江湖人参加在里面实在不太适当!”
他心中虽然很想去,可是看到庄咏芬跟自己都是一身劲装,身上还带着武器,挤在一群读书人中间,可实在有一点不伦不类,所以还是拒绝了。
谁知那中年人哈哈一笑道:“兄台说那里话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逢就是缘份,而且兄弟今夜只请了一位朋友,正嫌太冷静,若得二位参加,兄弟真是十二万分的欢迎……”
这时那大船上正在摆出菜肴。
李平候见席上预备了整只的肥鸡烤鸭,一头蜜烧乳猪以及鱼肉蔬果之类,整整地摆满了足够十几个人吃喝,所以听到了他的话后,倒是微微一怔道:“兄台只请一位朋友,就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怎么吃得完呢?”
那中年人笑笑道:“兄弟这位朋友食量大得惊人,此刻他正在用晚餐,这些菜肴大概也仅够作餐后小饮之用!”
这么一个饕飨怪人,倒是引起了李平候的兴趣,庄咏芬尤其着急,不待他的同意即道:“李大哥!我们就打扰一下这位先生好了。”
那中年人笑着道:“好极了,这位姑娘豪爽快人,竟不下须眉男子,二位请吧!”
说着举手做了个邀客的姿势,二人客套几句,也就跟着他走到大船之上,才发现他的话果然不错,这席上菜肴虽然准备得很丰盛,可是那座椅却只有两张,他们上船之后,那些从人们才又由前舱移了两张椅子过来。
中年人先请他们入座,然后才自我介绍道:“兄弟姓陶,草字泽令,请教二位是……”
李平候把自己与庄咏芬的姓名报出后,那陶泽令虽然连声说久仰,却不像有所听闻的样子,因此使李平候认定他是个与江湖完全隔阂时读书人。
宾主寒喧数语,李平候正想进一步去询问他那个大食量的朋友时,却见一个高大的中年道人迳向船上而来。
这时那做主人的陶泽令正在掉头吩咐仆人们加添酒杯筷子,没有注意到道者的来临。
李平候却不禁心中一动,因为这道人身材相当魁伟,一脸红光,精神焕发,估计他的体重总有一百七八十斤。
可是当他走过跳板,跨上船头时,却轻得毫无一丝动静,因此他立刻断定这人的武功修为至绝顶火候。
庄咏芬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她的一双妙目,紧紧地盯住对方,这两人心中虽有所疑,却因为自己也是客人,不好意思动问。
那中年道人发觉李庄二人在注意他,神情一无所谓,自顾自过来,拖开一张椅子,迳自坐下。
他拖动沉重太师椅,也轻得毫无声息,坐定之后,敞开爽朗的喉咙叫道:“老陶!你还有客人没有?”
陶泽令闻声回头,见了他一笑道:“静虚!你这鬼鬼祟祟的毛病总得改一改才好,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
中年道人笑笑道:“我要是先打招呼,只怕你不让我上船。”
陶泽令微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是约你的。”
中年道人朝桌上的菜肴扫视一遍笑道:“你这话似乎不太靠得住!就凭这点子东西,要叫我在湖上逛一夜?而且还另外有人……”
陶泽令一笑道:“臭道士!你别那付穷相行不行,没吃先嫌不够,今天我是存心把你塞饱的,前舱早已备下半条生猪,两只牛腿,外带八十个羊肉大包,这下子总该够你吃了吧!”
中年道人笑笑道:“差可云够,但不知瓮中藏酿,可供一醉否?”
陶泽令用手一指大舫旁的小船道:“那儿特地载了二十坛陈年浙绍,专门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中年道人用手一拍肚子大笑道:“够了!够了!老陶,今天你怎么舍得大破悭囊呢?恐怕又有事情要我替你卖命了!”
陶泽令笑了一下道:“你放心好了!今天只要你捧捧场,一切事情都由我自己应付。”
中年道人一怔道:“你自己应付?这件事一定不寻常之至,才能引起你的兴趣!”
陶泽令连忙摆手道:“现在不谈,你来了就可以开船了,别让客人等的太急!”
中年道人大笑道:“对!开船!开船!客人们也许不急,我倒先急了,看看这一桌好菜,我那两箩筐的米饭早已消化掉一大半了!”
陶泽令一摆手,小船上送过一樽酒坛,约莫可容五十斤左右,中年道人迫不极待的接了过来、信手揑开泥封,也不用杯子,嘴对着坛口,直起脖子,咕咚咚的就灌下了半坛子,然后才放下坛子,擦擦嘴唇道:“好酒!好酒!这最少是百年以上的存货……”
船已开始缓缓向湖中推进,载酒的小船紧傍着前进。
陶泽令笑笑道:“你认为那个酒好,就不许再抢我的酒喝了。”
说着端起桌上的银壶,替李平候与庄咏芬面前各斟了八分满,自己却只斟了半杯。
在灯光照耀下,那酒色红如玛瑙,微凝似薄胶,香气扑鼻,中年道人一见立刻就叫了起来道:“老陶!你这就不公平了!这一坛‘醉人红’我不知道向你要了多少次,你始终不肯拿出来,今天却留着自己享受……”
陶泽令笑笑道:“臭道士!你别不知足,‘醉人红’总共只有一小坛,还不够你一口喝的,就是全给了你,也不过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滑喉咙就下去了,倒不如款待这两位嘉宾吧!你看我自己也舍不得多喝。”
中年道人才嘟着嘴朝李庄二人道:“你们也不知道前生修了多少好事,才得到老陶如此优待,这一坛子好酒我想了有几十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喜,快喝吧!别让我瞧着心里难过!”
说完一仰脖子,又把半坛子酒灌了下去,顺手将空坛掷入湖心,小船上赶紧又送过一坛来。
李平候先听起陶泽令说他的大食量,心中还十分不信,及至见他两口酒喝下将有五十斤的酒,居然若无其事,这才有点相信了,不禁脱口称赞道:“道长真是海量。”
中年道人轻叹了一口气道:“朋友别提了,道人为了这个肚子,不知受了多少罪,寺庙里供养不起,朋友招待不起,连一般的施主们知道道人的食量后,也不敢再找道人做法事,这些年来要不是靠着老陶经常邀道人吃上一两餐,道人恐怕早就饿死了。”
李平候一笑道:“道长身蕴奇技,何至如此落拓!”
中年道人一睁眼,目中精光逼露笑声道:“朋友凭那一点看出道人……”
陶泽令不待他说完,随即笑道:“臭道士!你别装模作样了,李公子是闻名的江湖侠客,那里会瞧不出你身上有多少玩意儿!”
中年道人将眼一翻,瞧瞧李平候肩上的宝刀道:“风闻江湖上出了一位青年英侠,手下一柄宝刀了无敌手,而且他也是姓李……”
李平候一抱拳道:“在下李平候……”
中年道人一拍腿道:“对,宝刀李平候,就是这个名字,幸会!幸会!”
口中虽说幸会,态度上却未见得如何激动,而且也没有回礼,李平候倒是不在乎,连忙又道:“借问道长宝号!”
陶泽令笑着道:“他叫静虚!安静之静,虚空之虚,这两个字只有一半相符,静则未必,虚则太切,他那个肚子几乎就没有实的时候。”
李平候不觉一怔,静虚这个名号从无所闻,以这人的禀性修养似乎不应该默默无闻,虽然世上尽有埋名不求显闱的高人隐士,但他们都蹈光隐晦,与常人无异,这个道人却锋芒毕露,单是他这个大食量,就应该远近知名了……
虽是如此,李平候却仍是一拱手道:“久仰!久仰!”
静虚却怫然不悦地道:“李相公,初次见面,你可不该谓侃道人。”
李平候不禁一愕道:“在下并无失礼之处,道长此言从何说起!”
静虚哼了一声,陶泽令笑着道:“静虚最怕人家说久仰两个字,因为济南府中的大小酒店,全给他起了个好外号,叫做酒囊饭袋,又叫他赖皮道士,因他一上馆子,就把人家的存货吃得精光,一个钱都付不出来,只好躺在地下装死……”
静虚急了道:“老陶!你在掏我的底,我们几十年的交情就算完了……”
陶泽令笑笑道:“李公子刚到此地,不知道你在这儿闹的笑话,人家说一声久仰,不过是客套话!”
李平候倒不禁一笑道:“在下确无冒犯之心,而且道长也不会是那样的人,也许是道长存心诙谐,游戏风尘……”
静虚哼了一声道:“道人虽有几斤蛮气力,却不能仗着力气去抢人家的,又耐不住肚子饿,吃了人家的东西,付不出钱,当然只好躺下让人家打一顿,这样子还能说是存心诙谐吗?
李少爷!你再要这样说,道人只有拚着一顿好菜不吃,来个拂袖告退了!”
李平候被他说得发怔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陶泽令笑笑道:“李公子!臭道士又在发傻劲了,我们别理他,还是喝酒吧!”
说着举起酒杯,李平候也趁此机会收蓬,端起酒杯,与陶泽令照了一下,然后呷了一口。
那酒劲猛烈异常,虽然甜甜地很容易下喉,到了肚子里立刻就像火一般地燃烧,心也跟着砰砰狂跳。
他本来就不善饮,再加上空肚子,被酒力一冲,立刻就有一股昏眩的感觉,陶泽令见了忙道:“李公子恐怕不习惯空饮,快吃点菜吧!”
李平候连忙挟了一筷菜咽了下去,才觉得好过一点!
倒是庄咏芬落落大方,一口就喝了小半杯,居然若无其事,放下杯子笑笑道:“好酒!走遍天下,恐怕也找不到如此佳酿了。”
静虚望了她一眼道:“姑娘倒是此中能者,但不知可尝出这酒中的佳处吗?”
庄咏芬微微笑道:“我就知道好,却无法说出好在那里,要是能说出来,这酒就不够好了。”
静虚兴奋地道:“对!妙极了!此酒之佳,就是尽在不言中,老陶!尽管你自命为酒圣后裔,靖节传人,对于酒的了解,恐怕还不如这位姑娘!”
陶泽令也笑笑道:“臭道士!这下你可遇到知音了。”
静虚十分高兴,一仰脖子将那坛新开的酒整个都灌了下去,然后才笑着对庄咏芬道:“人生不满百,而怀千古忧,红颜伤春老,少壮悲白头,明才不遇时,几人得王侯,琴弹七弦断,知音何处求,百战锋镝钝,将军意未休,朝见春花落,暮作多云厚,但得壶中满,一醉不知愁……姑娘!道人生平只为酒而饮,今天却是第一次为人而饮,道人敬你一杯。”
庄咏芬轻轻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你说得太少了,该是敬我一坛才对!”
静虚哈哈大笑道:“说得对!道人要再喝一坛!”
说着又接过一坛酒来,张口喝了下去。
李平候倒是真正的吃惊了,不是惊他的酒量大,而是惊于他连饮了三坛酒,算算是一百多斤了,然而他的肚子既不见涨,头也不见出汗,这一百多斤的酒倒底是藏在他身上的那一部份呢?
陶泽令却像是司空见惯,毫不觉惊奇,只是频频地向他劝饮,李平候吃了一点东西酒量也大了一点,一口口地慢慢将杯中残酒喝完了,陶泽令又替他斟满了,李平候但觉那酒味越来越香,忍不住问道:“陶先生!这酒竟是什么原料制造的?”
陶泽令笑笑道:“庄姑娘!臭道士将你捧为酒中知己,我倒想考考你了。”
庄咏芬略想一下道:“入口清芬,该是花露所酿!”
陶泽令神色微动道:“不错!姑娘果真是此中行家,但不知姑娘可否说出那一种花?”
庄咏芬又浅浅地品了一口,咀嚼良久,才轻轻地道:“此香淡而芳醇,绝非浓卉艳葩,假如我猜得不错,先生在制这一坛酒时,恐怕要采尽湖上莲花!”
陶泽令讶然失声惊叹,静虚则摇头晃脑地道:“不得了!不得了!姑娘兰心惠质,合是前生釆莲人,瑶池会上神仙客,何事小谪下凡尘!”
庄咏芬醉上双颊,酡颜尤见娇艳,掀起两个深深的酒涡,轻柔地一笑道:“道长把我说得太好了。”
静虚把头摇得像个浪鼓似的叫道:“不好!不好?道人只恨书读得太少,无法找到更好的话来赞美你。”
庄咏芬将眼瞟了一下李平候道:“是吗?”
静虚大声怪叫道:“当然了!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行走在江湖上,怕不颠倒众生……”
庄咏芬忽地蹙然道:“谢谢道长!今天若不是你提起一句,我已经忘了我是个女孩子了!”
说完又把眼睛勾了李平候一下,目中竟含着无限的幽怨!李平候莫名其妙,静虚也傻怔怔地。
只有陶泽令笑了一下,拍拍李平候的肩膀道:“老弟!请恕我交浅言深,你有一件事可大大的不对!”
李平候怔然道:“先生多请指教!”
陶泽令还没开口,忽然接触到庄咏芬飘来一个乞怜的眼光,乃笑道:“老弟!我们还是喝酒吧!当此清风明月,莫负湖上春色!”
李平候却不肯放弃,追问道:“在下究竟有何不是之处,还请先生明教!”
陶泽令一打哈哈道:“宁可酒醉鞭名马,莫切冰心误佳人!”
李平候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待追问下去,庄咏芬连忙岔开话题道:“陶先生,你今天除了游湖赏月之外,好像还有什么另外事情?”
静虚也道:“对啊!老陶!你今天很特别,居然肯把精心探撷十万朵莲花,蜜酿四十年的‘醉人红’也开出来喝了,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事故!”
陶泽令摇头笑道:“没什么!李公子与庄姑娘两位佳宾远来,开樽好酒招待他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