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番外by于睫-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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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珍笑着反问:“谁?你太太吗?”秦晓临走前交待过,不要告诉黎一新他昨天来过。虽不明究理,但她不是一个不守信的人。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玉珍学会了查字典,也认了几个字,硬拉着黎耀祖陪他去书店买几本浅显易懂的书。几个月以来,他一直都避开那个地方。今天,玉珍又把他拉到这里,还一再说,这家书店是天坛公园的共建单位,有什么紧俏书籍都为他们留一套,他们买书当然也要找人家。
一进门,黎耀祖的目光便悄悄逡巡了整个店堂,没有看到秦晓,放心之余心头却有一丝怅惘。帮玉珍选了一套六本的看图识字,却发现少了一本。一个店员说,楼上库房里有,可以自己上去拿,正好有个店员在里面点货,可以请他帮忙。
站在半楼梯上,黎耀祖听到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你总算是开窍了!哪有半大小伙子打一辈子光棍的?这回给你介绍的对象,明天你见了保准满意。”
一个留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笑着走下楼梯,错身时还笑着对黎耀祖点了点了头。黎耀祖迈步走进库房,秦晓从成堆的书籍中站起身,错愕地看着黎耀祖。
“我要一本看图识字第3集。”黎耀祖站在门口不紧不慢地说。
秦晓从书堆中跌跌撞撞地爬出来,语无伦次地说:“我有事出去。我请别人帮你拿。”说着就要往门外跑。
黎耀祖后背用力靠在了门上,伸手抓住秦晓的一条手臂把他扯进怀里:“你要相亲了?”
秦晓上半身向后趔,撑着不贴近黎耀祖的胸膛,浑身拧着劲说:“是,是街道委员会的同志介绍的。”
黎耀祖反剪着他的双手,迫他靠近自己,一字一顿地说:“你已经是别人的太太,怎么能去相亲?”
秦晓惊骇地看着黎耀祖,仿佛不认识他了。
黎耀祖用力地点头:“你说过,只要我点头,你就只做我一个人的黎太太。现在,我在点头,你呢?”
秦晓把脸埋在黎耀祖的颈窝里,闷声说:“……只要你不再痛恨自己。”
黎耀祖放开秦晓的手臂把他搂在怀里:“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痛恨自己不能忘记你,也一直都在恨你,恨你有目的的和我在一起,恨你的欺骗。可是,恨得越深,就越频繁地想起你。你第一次到我身边时,我信错了你。今天,我想再信你一回,赌一把自己的眼光。你还在等我吗?”
“在!我在!”秦晓抱住黎耀祖肩背,哽咽道:“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再信我一回。”
几年间,黎耀祖把他和秦晓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想了无数遍,事情本身已经不再重要,他放不下的只是欺骗的事实。因为秦晓的欺骗,从45年到53年,他恨了他8年,也念了他8年。8年后他终于明白,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遗忘。既然无法遗忘,还是爱吧。爱总比恨来得甜蜜。
北京一条狭窄的小巷尽头,一所平房的套间里,两个赤裸的男人身体交缠,私处紧密契合。
一个男人喃喃低诉着:“我叫肖石,平民,西四新华书店店员。现在,今后,将来,永远,不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一滴泪从另一个男人的眼中坠落,滴在他的颊上,他大声地呻吟起来,不只是因为那颗普通的水珠……
桌上,两张撕碎后又一片片拼齐、粘好的厚纸,无声地宣告着两个人的誓言:等我,信我。等你,信我。
窗台上,一盆黄色的蝴蝶花竟相吐艳。蝴蝶花,又名平民兰,花谢后将萎花剪除,促发的新枝可再开花。
室内春光旖旎,窗外天色渐亮。晨雾渐渐散去的世界,是一片无所隐匿的澄明。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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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月底,秦晓奉命搬进虹口的新亚酒店。次日,由吴淞口乘机帆船转道舟山赴台。
离开舟山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撤退时的失落,恬淡的表情有时竟会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离开上海时他已得知,黎耀祖于日前被送上开往北平的火车,现在可能已经联系上方大姐了。方大姐是秦公馆的下人,从秦晓十二岁一直照顾到他十六岁。她嫁到北平后曾捎信请秦晓有空去看她。看来,黎耀祖要先自己一步去探望她了。
想到黎耀祖,秦晓心中一阵刺痛,那些决绝的话言犹在耳,如利刃剜心。虽然早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待到真正面对时,黎耀祖怨怼的眼眸仍带给他猝不及防的打击。即便如此,他自始至终没有想过背叛,虽然压抑感情要比压抑痛苦困难百倍,但他做到了,他无愧于九泉之下的养父,无愧于军统局的栽培。这世上,他最感有愧的人,是带给他无限温情的黎耀祖。但时势帮了他,如果不是军统局决定放弃提篮桥监狱,他不会收买看守和狱医把黎耀祖救出来。
已经决定等他20年了,没想到突变的形势暗中成全了他。他相信,这次国民政府从重庆撤往台湾,必定如当年从南京撤往重庆一样,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加之他的特工身份,既然能从重庆派到沦陷的上海,不日一定有机会由台湾派回大陆。那时的黎耀祖已不再是汉奸,也不再与自己的身份有冲突,终于可以坦诚地面对他,不再有任何隐瞒地和他重新开始。每思及此,秦晓便难掩心中的喜悦,眉梢眼角皆堆满笑意。耀祖一定会再次相信我的,因为,他从不忍让我难过。
秦晓没想到这次的撤离竟成了隔绝。当“反攻大陆”四字从军界政界的会议中转移到街头商贩的口中时,国防部保密局再次改组,秦晓脱下了军装。
“放心好了,这种刷子很结实的,包你用到反攻大陆都不会坏!”秦晓绕开喋喋不休向他推销的小贩,露出凄凉的笑。
大陆,黎耀祖,音信全无。两个成年人,竟再一次失散了。
他踉跄地走在台北街头,如同当年那个十二岁的无助少年,在热闹的花市走失了,在拥挤的人群中蹒跚。
数年后,因小报上一张蝴蝶兰的照片,秦晓离开台北搬至台东县宾朗村。几年下来,他学会了蝴蝶兰的栽培技术,开始大量种植这种与大陆的蝴蝶花同样因花姿形似飞舞的蛾蝶而得名的花卉。
每年2到5月的花盛之时,秦晓便会整日地坐在兰圃里,慢慢啜饮着福鹿茶,看着那一簇簇色彩斑斓、迎风起舞的蝴蝶兰,仿佛又回到了上海的黎公馆。隐隐看到一个人影向他走来,步幅很大,速度很快,齐整的头发垂下一绺,轻拂着光洁的额头……
“要我帮你洗手吗?”戏谑带笑的语声自风中传来。
秦晓浅笑着举起双臂,杯盏落地的声音打断他翻转手掌的动作,再抬头,人影已消失无踪。干净的双手,已不复当年的白皙修长。鼓出的青色血管,粗大的骨节,证明着岁月的流逝。他已是鬓发染霜的老人了,人们对他的称呼早已从“先生”改为“老先生”。
双手蒙住了脸,苍老的声音和着泪自指缝间传出:“三十多年了,我,还在等你……”
1988年元旦,开放大陆探亲的消息传开,秦晓喝醉了。醉眼朦胧中,他将半瓶老酒统统倒进一盆白色的蝴蝶兰里。兰圃里的工人笑了:“秦老先生若是酒醒了,看到醉死的兰花,怕是要心疼死了!”
寻找方大姐的信有了回音:原址经过改建,居民早已搬迁,查无此人。
秦晓开始通过各种寻亲机构寻找黎耀祖。中国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天涯共此时”节目每期最后播出的寻亲名单里,都会有这样一条:秦晓寻亲人黎耀祖。你对我说过,等我,信我。我对你说过,等你,信我。我还在等你。
电视台的寻亲告示已经到期,秦晓未得到任何有关黎耀祖的消息。电视台的回信称:因为寻亲的人很多,我们目前只能为您做这些。您不妨再试试其他方法。请千万不要放弃,您和您的亲人一定有团聚的那一天。
秦晓笑了,耀祖一定气我这么久不去找他,故意不肯出现。他从来没跟我耍过少爷脾气,这次一定想整我个够本儿。只是,你不要气得太久,我们已经六十多岁了,我怕我活不到你肯相信我的那一天。
他几乎动用了这些年来销售兰花的全部积蓄,在大陆兴建了多家孤儿院和敬老院。建立孤儿院是希望能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小石头们一个温暖的家,开办敬老院是因为他想起了邓墨云没有子女的妻妾。
但是,他频繁往来于两岸,仍然没有黎耀祖的任何消息。
又一家养老院在北京郊区落成,恰逢秦晓到北京台胞寻亲办公室了解情况,院长诚邀他来视察。难以推辞之下,他只得答应。
房山蝴蝶花敬老院是一排红砖的平房,独立的供暖和供水满足了老人们的生活条件,有很大的院子可做活动场所,看护人员有相当一部分是护校毕业。秦晓对此很满意。院长向他介绍着院里的情况,陪他踱到花园里,有的老人在树荫下下棋,有的坐在葡萄架下拉着胡琴唱京剧,很是热闹。
“小石头!”一声呼唤自背后传来,秦晓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颤,倏地转过身去。
屋檐下,初秋的金色阳光里,一位老人向他绽开了笑脸。
院长解释说:“他受过刺激,脑筋不正常,见谁都叫小石头。秦老先生您不要介意。”
看护搀扶着那位老人向花园走去,边走边絮絮教导:“那是秦老先生,不是小石头。”
“不是?”老人停住脚步,回首和秦晓相对而望。那曾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经混浊,那曾经如云朵般雪白的面孔已布满寿斑。
“是错了。” 他裂开嘴冲着秦晓笑了,“他不是小石头,他是黎太太。”
院长和看护一起笑了:“这话说的,错得更离谱了。”
秦晓也笑了,迎着老人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臂说:“这回,你没有叫错。”
院长和看护已经笑得快岔了气。院长指着秦晓说:“真是老小孩,倒象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玩起扮家家了。”
此后,秦晓回到台东,将兰圃变卖,把所有资产悉数捐给中华慈善总会,搬进了房山蝴蝶花敬老院,和黎耀祖以黎先生和黎太太相称扮起了过家家。
院里的看护们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对老小孩玩得趣味盎然,渐渐地也参与其中陪他们疯起来。看护们笑眯眯地称秦晓为黎太太,他居然很配合地回应,惹得女孩子们笑作一团。有个特别调皮的,叫小醉,竟闹着要他们成亲。四下里一撺掇,敬老院里倒真的办了一场别开生面、史无前例的婚礼,一向严肃的院长也被拉来做了主婚人。老的少的在这个游戏里都玩得异常开心。
秦晓从台东带来的那盆白色的蝴蝶兰,和一盆黄色镶紫边的蝴蝶花并排放在他们寝室的窗台上。兰科的蝴蝶兰代表幸福,茄科的蝴蝶花代表相伴。
这一日,两位老人正在午睡。闲来无事的看护小醉看到他们窗台上的蝴蝶花有的已经调谢,便学着他们的样子拿起了剪刀。
警醒的黎耀祖从床上扑过来,动作竟然象年轻人一样利落。他劈手夺过剪刀大声说:“不要乱动。我太太只喜欢我侍弄的蝴蝶花。”
秦晓被吵醒了,躺在床上懵懂地看着他们。
小醉笑嘻嘻地问道:“我修剪的和你修剪的还不是同一盆花,谁能看得出来有什么不同?”接着,她转头冲秦晓扮了鬼脸,“黎太太,说实话,你看得出来吗?”
黎耀祖一脸紧张地看向秦晓。
下午三点钟的光景,朝南的窗户将淡红的光打在床头的白墙上。从床上慢慢坐起的秦晓微微地笑着,脸颊也被映得发红。
“我当然看得出来。”秦晓将头转向窗台,“耀祖修剪过的蝴蝶花,谢花去得最彻底,新花开得最灿烂。真正做到了没有过去,只有现在。”
黎耀祖开心得笑了,转头回敬小醉一个鬼脸。
小醉笑着跑出去,又回过身趴在窗口冲他们大声喊:“哼!我才不信他的话。你们是两口子,当然是自己人帮自己人,齐打伙欺负我一个喽。”
黎耀祖坐回床边,握着秦晓的手得意地挑着眉回嘴:“你知道就好!”脸上一派孩子气的天真。
小醉已经笑得趴在窗台上直不起腰了。这对老小孩,做游戏也这么认真。
这对老小孩在蝴蝶花敬老院快乐地生活着,也带给整个院落无数的欢声笑语。
一年后的一天,黎耀祖病了,秦晓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一直到那个温暖如春的秋日。
黎耀祖躺在床上已经不能说话,嘴唇费力地张合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秦晓。
秦晓了然地笑了,握着黎耀祖的手轻轻松开,解开自己的裤带。曾经平坦结实的小腹如今已是肌肉松驰,只有右侧的圆形伤疤痕迹依旧。
他牵着黎耀祖的手放在那个凹坑上,含笑说道:“为你留下的疤还在,这是我们相认的记号,到了那边,凭着它,你还能找到我。”
他轻轻俯身,把脸贴在黎耀祖的胸口,认真地说“放心在那边等我,相信我,我一定会去找你。我们再也不会失散了!”
抚在秦晓腹部的手缓缓滑落,圆睁的双眼满意的合拢。眉睫依旧浓密,笑容宛然。
小醉和一帮看护站在一边无声的流泪。这对老小孩把游戏玩得太逼真,把她们全都骗哭了。
四个月后,秦晓因病去世,和黎耀祖一同葬在北京西郊的福田公墓。石碑上镌刻着:黎先生黎太太之墓。
每年清明节,小醉都会在他们的墓前放上一盆蝴蝶花。
不能做展翅齐飞的蝴蝶,就做根茎相连的蝴蝶花,虽不够自由自在,却永不会失散。
这年清明,已经做了敬老院院长的小醉,带着一对蝴蝶花孤儿院的孤儿――小耀和小石头,一同来祭拜黎先生和黎太太。小醉站在墓前问候这对恩爱的两口子时,两个顽皮的男孩子在不远处的松树下打闹起来。
小耀说:“我知道你,你是丁阿姨昨天带来的新小朋友。你陪我玩!”
“玩什么呢?”小石头眯起眼,微笑着发问。
小石头笑起来很好看,轻轻勾起的嘴角,睫毛半掩的双眸,让人看了禁不住想学着他笑。
“嗯……”小耀偏着头想了想,说:“我们骑马玩罢。你趴到地下,当马。我当人,骑你。”
小石头走开了:“我不干。我不要当马。”
……
小醉院长偏着头笑了,这样的童年,一定很值得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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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和番外都完结了。我在文文开头的第一句话,本文绝对与音乐和小提琴无关,源于一张小提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