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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道是无晴 作者:李亮(今古传奇2012022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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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娘常在她枕边唱的一首歌,又在她耳边响起,她不由轻声哼道:“天上的月儿弯,我宝儿嘴巴馋;天上月儿明,我宝儿不生病……”
男人唇边的笑意更大,在那女人的膝头终于又慢慢睡着了。

九月初三,五松坡仁义山庄。
午时,有雨。
雨点密密集集,几无停顿地落在满山的荒草上。“沙沙沙沙”,无止无歇,仔细听时,又似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几乎令人疯狂。
史天一将棕毛马扔在山坡下,拍了拍马臀,让它自己去吃草,自己则提着枪囊,踏着残破的石阶,轻快地往仁义山庄而去。
二十年前,“仁义剑客”魏英感念世事冷漠,将自己在五松坡的一处山庄彻底腾出,又安排了仆从十人,钱粮无数,这才告示天下:凡江湖朋友,四方豪杰,皆可来此交游,仁义山庄内,永远食宿免费。
江湖中人好勇斗狠、四海为家,有许多人时乖运蹇,一辈子摆不脱落泊凄惶。自从有了“仁义山庄”,这些人才终于在最苦的时候,有了片瓦遮身,菜饭果腹。
江湖人心有戚戚,尽皆叹服,仁义山庄之名,由此传遍四方。后来又渐渐约定俗成,有了“一入仁义庄,恩仇两相忘”的公论,严禁庄外的仇杀带入庄内。
这二十年间,仁义山庄中,往来救助的怕不止万人。便是常住的也一直在四五百之众。
在这山坡上,昔日山庄绵延高耸的围墙早已塌得断断续续,而原本庄严巍峨的山庄大门也早就不见,唯在原地上立起了两根朱漆旗杆,以为标识。
旗杆上又垂了两面丈许长的条幅,上边墨迹淋漓,写的有字。
左边是“仁行天下”,右边是“义在心中”。
史天——踏入庄内,已觉一阵兴奋袭上心头。
——传说中,仁义山庄藏龙卧虎,能人辈出,这一回,可有人能让他再体会那个“劲儿”了吧!
石阶上,正有两条大汉,穿蓑衣,戴斗笠,并肩而下。
他们与史天一迎头碰上,只道这年轻人也是投奔仁义山庄而来,虽不说话,却也一起向一旁让了让,并向他拱了拱手。
这正是仁义山庄中,放下成见、相互扶持的体现。
史天一见他们多礼,不由笑了起来。
可是下一瞬间,他的双枪枪头,却已经没入了左首边那汉子的胸膛。
那汉子下山有事,虽在向史天一行礼,心思却早已不在这里。这时忽觉胸口剧痛,低头看时,只见那两杆铁枪紧贴自己的双腕,正一里一外,一上一下地没入胸前,不由惊呆了。
他发出一阵奇怪的“咯咯”叫声,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根沾了雨珠的枪杆,松开了抱拳的双手,哆哆嗦嗦,想把它们拔出来,又似是知道后果,而没有了那个胆子。
史天一干脆把双枪一收,那人才为枪势带动,从他身旁摔开。尸身顺着长阶,骨碌骨碌地滚下山去。
另一个汉子眼看同伴毙命,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从蓑衣下拔出刀来。
史天一左枪一动,已刺穿他持刀的手腕,右枪一动,又扎进了他的小腹。
“哐当”一声,那人的刀落下地,砸在石阶上,溅起一片水花。刀身白亮,“当当当”地顺着石阶滑了五六尺,这才停住。
那人单手握着小腹上的枪身,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米,弓着腰、瞪着眼,僵在了那里。
史天一用沾血的左枪推了推对方握枪的右手——虽然其实那只垂死的手,根本无法阻碍他收枪——朗声道:“请你到山庄里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史天一来仁义山庄试枪,请山庄内的好汉都做好准备。”
那人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史天一,发现史天一全无玩笑之意后,这才大叫一声,猛地向后一退,抽枪离体。
他的蓑衣下猛地溅出血来,那人一手勉强掩着伤口,恨声道:“你……你等着!”
这才转身,踉踉跄跄顺着石阶返回,往山庄内报讯而去。
史天一倒提双枪,仍是不慌不忙地往山庄内而去。
只见细雨中的仁义山庄,杂草丛生,曲池干涸,残门漏牖,游廊斑驳。可是配上枯草高旗,以及那仁义立庄的江湖传奇,却更显出一派慷慨男儿的磊落豪迈。
怒斥声、脚步声渐渐汇聚.四方赶来的仁义山庄的住客,眨眼间便已将史天一包围。
史天一环目四顾,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已有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越众而出,沉声道:“‘一入仁义庄,恩仇两相忘’。这位朋友,你居然敢在仁义山庄内寻仇,可知道已经和整个武林为敌了么?”
史天一怫然不悦,道:“刚才那人传话没说清楚么?我来仁义山庄,可不是为了寻仇来的。”
那老者皱眉道:“可是你却杀了林氏兄弟!”
“试枪和寻仇可不是一回事。”史天一听那人没有把话传错,这才微微耐下性子,勉强解释,“我与在场各位无冤无仇。今日来到山庄,只为寻找一样东西、验证一样东西而已。”
他的话显然出乎山庄中人的预料,那老者犹豫一下,问道:“寻找什么?”
史天一昂然道:“生死一瞬的刺激!”
他这理由明显让那老者噎了一下:“那又验证什么?”
史天一磕了磕铁枪,正色道:“我这铁枪,现在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仁义山庄的人看着他,忽然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原来是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也不怕刺激得大了,会连命都没了。”
“废了这小子,为林家兄弟报仇!”
那白发老者也暗暗发笑,却到底还是持重一些,举手止住众人的嘲笑,又将史天一打量了一番,方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你的师父是谁?”
“我叫史天一,原本在太行山黑骨寨落草。”史天一规规矩矩地答道,“我没有师父,有个老道给了我一本枪法秘笈,我照着书练了三年。”
这简直就儿戏得不像话了。
那老者摇头叹道:“真不知天高地厚。”扬声向庄内人问道,“‘太行铁’,你听说过他吗?”
人群中已有一个黑黝黝的大汉扬声说道:“黑骨寨是有的,不过一直不成气候。太行山三十三寨,谁知道这么个小寨子里的这么个狗崽子。”
这人昔日是太行山上的独行巨盗,一身铁布衫的硬气功名震天下。仁义山庄的人听他介绍,又都哄笑一场——这时他们已经相信,林氏兄弟之死,恐怕根本只是因为这年轻人偷袭得手而已。
史天一微笑道:“太行山已经没有三十三寨了。去年我灭了二风寨,前天我又灭了黑骨寨。”
那老者一愣:“你不是黑骨寨的人么?”
“他们只想让我在黑骨寨混着。”史天一笑道,“一辈子当个太行山的强盗,好替他们抢抢地盘,劫劫客商。我不能总被他们拖累,想要下山,他们却唧唧歪歪,又哭又闹,缠个没完没了。我烦躁起来,就把他们都杀了。”
他笑嘻嘻地说出这般无情无义的话来,其中森森寒意,直比雨水更令人战栗。
仁义山庄中的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太行铁”推开人群,几步来到史天一的面前。他站在人群中时,因为台阶参差,还看不出来,这时他单独一站,才显出身形极为魁伟,若在平地,直可比史天一高出一头有余。
他就这般居高临下地望着史天一,声如闷雷,喝道:“二风寨的莫西风是我的朋友,你把他怎么样了?”
史天一微笑道:“他并不难杀。”
“太行铁”虎吼一声,猛地向后一跳,双手一分,已将上衣撕成两片,露出一身铁打一般的筋肉,大吼道:“狗崽子,老子今天就给莫西风报仇!”
史天一双枪一碰,“叮”的一响,笑道:“好极了,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这般啰唆,更是令人厌恶。“太行铁”叫道:“有屁快放!”
史天一晃了晃双枪,道:“刀枪无眼,下手无情。我试枪时一向没轻没重,所以一会当真打起来,若有人明知不是我的对手,不妨尽管逃走,反而还能留下一条活命。”
“太行铁”气得笑了起来,大叫道:“用不着别人,老子一个人就把你这狗崽子撅巴了!”
史天一微笑道:“不过那些逃走的人,也麻烦到江湖上帮我传一声,就说史天一欢迎各路高手前来切磋。”
虽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这人的大言不惭却也令不少人笑出声来。
“太行铁”叫道:“废话说完了没有?”
史天一正色道:“还有最后一句:我想请问,若是仁义山庄的人全都不堪一击,那么接下来,我还能去找什么人去试枪?”
“太行铁”叫道:“去阎王老子那,找你奶奶试枪!”
他猛地向前扑来,一双铁拳,双风贯耳,猛砸史天一左右颅侧。
史天一往后一退,“咯噔”一声,双枪已经结为一杆大枪。
然后,在仁义山庄中人还没有看清楚之前,“扑”的一声,史天一的铁枪便已直直刺入“太行铁”的胸膛,枪尖带着一蓬血雾猛地自他背后钻出。
“太行铁”大叫一声,双手化拳为爪,拼命去胸前抓那枪杆,可是“唰”的一声,史天一的铁枪却又收回了,单手凌空一甩,倒提于身后。
鲜血猛地从“太行铁”前胸后背两个碗口大的伤口里喷出来,溅到了许多人的头脸上。
史天一的铁枪枪尖上,鲜血挂出一条红线,淋漓洒落。
那大汉魁伟的身子,一晃,再晃,终于推金山、倒玉柱一般,重重摔在石阶上。
只一招,“太行铁”便已殒命!
他享誉江湖二十余年的铜皮铁骨,在史天一闪电一般的快枪面前,竟如同草扎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史天一冷冷环顾全场,森然问道:“我再问一遍,若是仁义山庄的人全都不堪一击,我接下来到底还能去找什么人试枪?”

九月初三,济源鬼王岛。
亥时,有雨。
雨下得小得多了,“沙沙沙”麻痹人的耳目,掩盖人的脚步。
薛傲隐身于鬼王岛第二百六十六窟外,白衣湿透,一双眼亮如冷电。
从他乘船上岸,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鬼王岛上机关重重,岗哨密布,即便他多次跟随重华公子研究机关消息,要想完全避开也颇费了一番工夫。
薛傲深吸一口气,脚下发力,整个人骤然间化作一道白光,猛地闯入那长长的甬道中。
甬道之中,火把被他带起的劲风吹得一闪,二十多个把守于此的鬼王岛鬼兵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的重手击倒在地。
他环顾四下,确信再没有危险,这才转动石壁上的轮盘,将甬道尽头的石门打开。
于是,鬼王韩夺天专门收藏赃物的藏金窟,就在薛傲面前缓缓展现开来——
明珠生辉,金光耀眼,眼前的景象,令这锦绣山庄的二号人物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这占地半亩的洞窟中,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像最不值钱的砂石,被堆出了十几个高达五尺、底径丈许的丘包。丘包绵亘,底部早巳滑塌成厚厚的一层,而将大大小小的宝箱、雕像、古玩字画,冲得七零八落,宛如沙滩上的贝壳石块。
那些在外边,每一样都是被无数人豁出命去抢的东西,在这里,就只是那么随便地扔着。
薛傲喃喃道:“这些不入不鬼的东西,还挺了不起嘛。”
他忽然意识到,恐怕自己已经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最初决定来鬼王岛“拿”走“昆仑星”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决不能托大——鬼王韩夺天武功之高,据重华公子评判,“夺天尺”决不在“长生剑”之下;麾下八大鬼将,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而那七百鬼兵,更是一群来自地狱、悍不畏死的妖魔。
——所以,他若想全身而退,唯一的机会,便只有希望那“昆仑星”被收藏于藏金窟中。
如此,他才有可能不与鬼王、鬼将、鬼兵,正面冲突。
可是他却全未想到,这鬼王岛上的群鬼,竞有着“视钱财如粪土”的气概,一个藏金窟,硬生生给打理成了浩如烟海的模样,毫无条理。那“昆仑星”即便就在这里,沧海一粟,他又上哪去找呢?
他一向都不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物,往往挂一漏万。重华公子知道他笨拙,所以一直都告诫他,凡事三思而后行—一可是现在看来,却也无济于事。
他跳上金堆,双脚登时陷入金银流沙中。既然漫无目标,便索性冲着那一只只看起来会比金银更值钱的宝箱而去。
他用脚掀开了离他最近的一只宝箱的盖子。
箱子里装的是各式宝石,翡翠、猫眼儿、祖母绿,箱盖一开,一片绿光猛地漾开,直映得薛傲眉发皆碧。
几乎就在同时,那宝箱下的金堆里猛然间“哗啦”一声,已探出一双缠着金珠银链的铁爪,突袭薛傲立在地上的左脚!
“叮叮”脆响,铁爪交扣,六根尺余长的钩刃,在金光玉色之中,犹撞出点点星火。
白影动处,薛傲已跃上半空,凌空出刀。
“锵”的一声,长刀出鞘,一刀直落!
藏金窟中骤然响起了一声暴虐至极的咆哮,直如狮子怒吼,震荡山林,令闻者心惊胆战,几欲失禁。
——那正是重华公子所授、薛傲最为精擅的大泼风刀!
“轰隆”一声,那一刀自空中击落,如雷坠地。
宝箱被劈开,玉石四溅,金堆炸裂,一个五颜六色的人宛如被扔进油锅里的活虾,疯狂地弹了出去。
他重重撞上藏金窟的后壁,碎屑飞溅,才又摔回到金堆上,挣扎着站起,动作却已经完全失衡了。手刨脚蹬,将身下的金块银锭都刨出一个坑来,这才扶着石壁,勉强站住。
这是一个怪物,中等身量,全身挂满珠宝,头上扎满簪钗珠翠,两条手臂上,除了两枚被他自己叫做“钱耙子”的铁钩外,还少说分别套着二三十个金玉镯子,整个人看来,环佩叮当,花枝招展。
他的脸因为久久不见阳光,已经白得不像活人,一双眼望向薛傲时,满是仇恨与恐惧,倒像是一只护食失败的疯狗,既不甘心又已被打怕了。
他身子一震,头上的簪钗崩断,发髻散开,从他的头顶而至下颌,一道血线慢慢从无到有,由细而出,终至炸开。
“哗啦”一声,他的尸体沉沉扑倒在金堆上,鲜血与脑浆一起喷洒在金银之上。
——他是八大鬼将之中,贪婪第一的吝啬鬼。被鬼王韩夺天安排,秘密守护藏金窟,迄今已有三年。于他而言,这窟中的金银财宝虽不能拿走,但能与之作伴,终日把玩,睡梦不离,简直是比进了天堂还要快活。
只是那天堂之梦,未免醒得也太过突然。他藏身金堆之中,趁擅闯者心旌动摇,施以突袭,原是万无一失的杀招,却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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