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利斯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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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费奇纳的成长地的地形地貌图。
关于此,我想再次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知道,当初费奇纳和卡鲁西离开基地后,红太阳中心出现了耀斑。根据索拉利斯卫星提供的信息,那次光球爆发引发的磁暴主要出现在南半球,正是我们的基地的所在地,结果导致无线电通讯联络中断。搜救小组在有限的狭小范围内搜索了行星地表,然而,费奇纳和卡鲁西可航行到了基地以外相当远的地方。
我们到达行星前,从未观测到如此持久的迷雾和如此异常的沉寂。
我设想,伯顿所见,乃是胶体怪物正在从事的“人类计划”的阶段性工程之一。伯顿观察到的种种形态,均来自费奇纳,准确地说,是他的大脑。胶体怪物对他的大脑做了一种难以想像的“心理解剖”,目的是为了再现和重建他记忆中的东西,当然是深深印刻在他记忆中的那些历久不衰的印象。
我知道,这一切听起来有些荒诞不经;我也知道,可能我错了。不管怎样,都请你帮助我。此时,我正在阿拉里克号飞船上。静候你的回音。
你的,
阿奇博尔德”
夜色渐浓,我的阅读兴味丝毫未减。最后一页多有破损,字迹已依稀不可辨。此部分专记伯顿的探险史。我在索托里斯基地经历告诉我,伯顿是一位可靠的证人。
我转过身,看着窗外。天边的地平线上,几朵残云如余烬一般,发出最后一丝将死的微光。大海已不可见,笼罩在黑暗之中了。
通风孔处,纸带懒洋洋地随风乱舞。暖烘烘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般淡淡的臭氧昧儿。
我们决定在索拉利斯留下,并非英雄行为。英雄主义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伴随着早期先驱们的星际探险业绩和无畏的牺牲,英雄主义永久性地消失了。费奇纳,海洋的第一个殉难者,已成遥远的过去。斯诺和萨托雷斯遭遇的访客是谁?我已不在意。我告诉自己,我们不应自以为耻,不应相互对立。对于我们的访客,既然不能除掉它们,我们何妨改变自己,适应它们,学会与其和平共处?既然它们的造物主改变了游戏规则,我们何妨改变自己,适应新的规则?即使我们还不习惯,还要反抗,即使我们的人要绝望,要自杀,但一种新的平衡与和谐终将会建立起来的。
夜已来临,与地球上的无数夜晚并无不同。此时,我只能辩认出洗手盆的白色轮廓,以及光光的玻璃镜面。我站起身,摸索到洗手盆边,再摸索到几块原棉,蘸了水,草草洗了脸,舒坦地躺在床上。
嗡、嗡、嗡!一只蛾子在振翅翻飞——哦,不,是通风孔的纸带在飞舞。嗡嗡声停了,又起了。我不再看窗外,一切都已被黑暗吞噬。一束神秘的光劈开黑暗,在我的眼前摇曳——且问你是要照射墙壁,还是要照射夜空?黑夜的窥视曾让我心惊,那情形,至今仍记忆犹新。如今,我笑对夜空。我不再害怕黑夜,我不再害怕一切。我举起手腕,看着荧光的戒指。再过一小时,蓝太阳就将破晓。
我深深地呼吸,尽情地享受这黑暗,满心空明。我要安睡了。
翻个身。屁股压到了扁扁的磁带盒。啊,吉布伦,他的声音留在磁带上,从此将不朽。我竟忘了听听他的声音,让他复活——这是我惟一能替他做的事了。我从口袋里取出录音机,准备藏到床下。
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门轻轻开了。
“凯?”一个焦急的声音,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凯,你在这儿吗?这么黑——”
我答道:“是我,我在这儿。别害怕,过来!”
第七章 电话会议
我仰面躺着,瑞亚的头枕在我肩上。
夜也沉沉,梦也沉沉。恍惚中,只觉人影憧憧,脚步杂沓。有东西在我身上堆积,堆积,越来越高,至于无穷。夜,虚儿缥缈,无所不在;它刺穿了我,占有了我,包围并浸透了我。我凝固成一尊石头,停止了呼吸,也无空气可呼吸。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好似在遥远的地方。我鼓起全身的余力,抽紧每一根神经,静候死神的来临。黑暗中,我等待,等待……等待中的我慢慢变小,变小……天上,云雾潜踪,星星匿迹,一切都已消隐;周遭的景物已无形,无影,四同的空间在退却,扩展,膨胀。我想爬下床,可已经没有了床,黑暗之下,只有虚空;我用手按自己的脸,可已经没有了手和手指;我想大叫……
不知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已近天明。蓝太阳尚未升起,房间罩一切都淹没在它的伴影里,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书架和大件的摆设已显山大致的轮廓,而窗口早已明晃晃一片白亮。
我浑身浸泡在汗水里。扭头一看,瑞亚正注视着我。
“你的手臂睡觉了吗?”她抬头问道。
她的眼睛也被蓝光夺去了颜色,变成一片灰白,但仍在黑睫毛下闪闪发亮。
“什么?”
瑞亚低柔的话语犹如轻轻的爱抚,让人受用,可我很快觉察到她话中的毛病。
“啊,是的,睡过了!”最后,我又改口说。
我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觉得手指发麻。
“你做噩梦了?”她问道。
我用另一只手把她拉到怀里。
“做梦?是的,我做了梦。你呢,睡过了吗?”
“不知道。我想没睡。我困,可那不让我睡……为什么那样看我?”
我闭上眼,感觉到她的心与我的心在一起跳动。她的心?那不过是个配件,我心想。不过,我并不感到奇怪。如今,我对一切都已不感到奇怪,甚至对我这淡漠的态度本身也不感到奇怪。在对访客的态度问题上,我已经走得很远——比任何人都走得远。
我用肘支撑着,半坐起来。天已破晓……和平能与黎明一道降临么?一场无声的风暴已在天边暴发。那里,目光如烈火,已将地平线点燃。蓝太阳的第一道光破空而来,闯进房间,碰到镜子、门手、镀镍管道等,又反射出更多道光。一时间。室内光芒交错,每一处光滑的表而,都在闪亮,每一个角落,都涌进了光。那光好似要征服所有的空间,连最后一点也不放过,要把一切都点亮。我看着瑞亚,强光下,她眯着眼,收紧了瞳孔。
她面无表情,问道:“黑夜过去了吗?”
“这儿的黑夜长不了。”
“我们呢?”
“我们什么?”
“我们要在这儿待很久吗?”
这话自她的口里出来,有几分滑稽,可我怎么也笑不起来,心里充满疑窦。
“也许,要待很久。怎么,不想在这儿待了吗?”
她不解地看着我,连眼都没眨一下。她眨眼了吗?不敢肯定,没看清。她推开毯子,手臂上的小红斑又露了出来。
“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因为你很美。”
一听我的赞美,她开心地笑起来。
“真的吗?可你好像……好像……”
“什么?”
“好像你在怀疑什么?”
“胡说!”
“你好像不信任我,以为我有什么事瞒着你——”
“胡说八道!”
“你不承认,可我看得出来。”
光线开始刺眼。我用手挡在眼前,起身找墨镜。桌上有一副,我取了墨镜,又坐回瑞亚身边。她笑了。
“我呢?”
我一愣,顿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是说墨镜吗?”
我忙站起来,去给她找。书架上,柜子里,我在书和仪器堆里到处翻,终于找到两副,都给了她。两副都大了,一戴便滑到鼻子下面。
百叶窗突然拉下来,屋里顿时暗了。我摸索着,帮瑞亚取下墨镜,放到床下。
“现在我们做什么呢?”
“天黑了,人要睡觉!”
“凯——”
“什么?”
“要我给你按摩一下额头吗?”
“不,不用。谢谢——亲爱的。”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加上最后那三个字。黑暗中,我拥着瑞亚的肩,真真剀切地感觉到,她就在我怀里,毋庸置疑。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她没有欺骗我,因为她真诚地相信,她就是真正的瑞亚。相反,倒是我在欺骗她。
我几度睡去,又几度从痛苦中惊醒。每次惊醒,我都气喘不止,疲乏不堪,要紧紧地贴着瑞亚,心才会慢慢平静下来。瑞亚也总是轻轻地摸着我的脸和额头,看看发烧没有。这就是我的瑞亚,真正的、惟一的瑞亚。
慢慢地,我狂乱不安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一下子睡着了。
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凉意阵阵。原来,我脸上盖着凉凉的湿毛巾,取下毛巾,看见瑞亚坐在我身边,微笑着。正在一只碗上拧另一张毛巾。
“睡得真沉呀!”瑞亚说着,又把第二张毛巾放到我的额头上,“你病了吗?”
“没有。”
我使劲铍了皱前额的皮肤,紧绷绷的感觉没有了。瑞亚坐在床边,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堆在浴袍的衣袖上。那是一件男式浴袍,有红黑相间的条纹,衣袖卷至肘部。
我饿极了,至少20小时没吃东西了。瑞亚收拾停当后,我也起了床。这时,椅背上随便放着的两件衣服引起我的注意,那是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同样都有一排装饰用的红纽扣。我曾经帮瑞业脱下过一件,可昨晚她出现时又穿了另一件,不知从哪里来的。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两件衣服。
“我用剪刀给剪开的,”她说,“我想,一定是拉链给卡住了。”
两件完全相同的衣服这一幕,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瑞亚在洗手间里忙着整理药箱。我使劲咬着自己的牙关,尽量不去理那两件衣服,可我做不到,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它们——那件瑞亚的衣服的复制品,及其复制品的复制品。
我背对着房间的门,慢慢后退。洗手间里,水哗哗地流。我轻轻推开门,溜到屋外,小心关上了门。里面传来流水声和瓶子的碰撞声。 突然间,鸦雀无声,所有的声音顿时停住。我慌忙双手抓紧门手,咬紧牙关,等待着。我没指望能把门关住,可我坚持着。忽觉剧烈的一震,门手差一点从我手中滑落。门没开,但从上到下整个摇动起来。我松开手,倒退一步,目瞪口呆地看着。 塑料的门板开始向里凹入,好像有一个隐身人在我一边,用大力往里推,想破门而人。随即,钢架的门框也开始向内弯曲,框上的油漆嚓嚓直落。我一下子明白了:这门原是外开的,瑞亚想开门,却没有向外推,而是向里拉。整个门及天花板顶灯在门上的投影都已极度变形。最后,“砰”的一声响,门轰然大开,门手一下子飞不见了。一双血淋淋的手伸了进来,斑斑血迹溅到白色的门板上。门板拦腰一裂为二,破裂的两半门板还歪歪地挂在铰链上。接着,只见红黑条纹的浴袍一晃。一脸惨白、惊恐万状的瑞亚冲出来,扑在我怀里呜咽不止。
我想逃,可已来不及,我的脚下已生根,定住不动了。瑞亚抽噎得缓不过气来,头发蓬乱的脑袋如击鼓一般,在我胸膛上咚咚直撞。接着,她一下瘫倒在地,我想搂住她都来不及。
我侧身避开破门,把她抱回屋里,放到床上。她的手指严重划伤,指甲撕破;翻起手心来,更有裂口,深及骨头。我看了看她的脸,毫无表情,对自己的伤情,竟浑然不觉。
“瑞亚。”
她只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去取药箱,身后的床吱嘎作响,回头一看,只见瑞亚已坐到床上,看着自己流血的双手,直发愣。
“凯,”她抽泣着说,“我——我——怎么啦?”
“都是你打门给伤的。”我草草应了一句。
我几次想发作,可我咬住嘴唇,硬是克制住了。
瑞亚瞪眼看着那一片狼藉的破门,许久,才收回目光。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惧,不过她那颤抖的下巴已将自己的内心暴露无遗。
我剪下几块包扎纱布,拿了一罐消炎粉,回到床边。这时,奇迹发生了,一切都不需要了……玻璃罐子从我手中滚落,摔成碎片。
我抓起瑞亚的手一看,血迹尚存,指甲却已长还原样,手掌上的创口正慢慢合上,就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下,几道红色的伤痕一一消失了。
我在她旁边坐下,摸着她的脸,讪讪地笑了笑。
“你何苦那样做呢?”
“做——什么?”
说着,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房门。
“对,对——不记得了吗?”
“记得……是这样,我一不见你,很害怕,就……”
“就怎样?”
“就找你。开始还以为你在洗手间里——”
这时我才看到,通往洗手间的推拉门已被推开了。
“然后呢?”
“我就回头朝房门口跑。”
“那以后呢?”
“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
“不知道。”
“还记得什么?”
“我就坐在这儿,床上。”
说着,她抬腿下床,往破门走去。
“凯!”
我扶着她的肩,跟在她身后。她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突然,她一转身,低声喊道:“凯,凯——”
“别怕!别怕!”
“凯,如果这是我——凯,我是不是患癫痫病了?”
“别乱想,宝贝儿。这儿的门是很特别……”
百叶窗拉起时,我们离开了房间。窗外,蓝太阳正在海面上徐徐下沉。
我带瑞亚来到大厅另一端的厨房。我们把橱柜、冰箱扫荡了一遍,然后开始做饭。我很快发现,无论是做饭,还是开罐头,瑞亚都并不比我强。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听东西,喝了无数杯咖啡。瑞亚也吃一些,可像孩子吃东西那样,肚子既不饿,也不想讨父母欢心,只漫不经心地挑了些营养的东西吃下。
饭后,我们又来到医务室,就在通讯室旁边。我想起一个主意,要给瑞亚做一次体检,一次全面彻底的身体检查。我告诉了她,并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则从消毒柜里取来注射器、针头等器材。我知道每一件东西的准确位置,不用找,只需去取来。在地球受训期间,教官把基地内部的每一处细节都给我讲到。瑞亚伸出手,我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