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火星 金·s·罗宾森-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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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她有了无限遐想的空间,那一排排整齐的卷心菜看起来就像一排排人的大脑,在下午明媚的阳光下随着思想在有节奏地跳动。
她发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便朝那边看过去。屋子的那头,透过一个盛藻类的瓶子,她看到了一张脸,瓶子的玻璃扭歪了那张脸:那是张男人的脸,黝黑的脸。那个人也正往这边看,但没看到她。好像他是在同什么她看不到的人讲话。他移动了一下位置;脸部轮廓清晰起来,在瓶子的中间放大。她明白了,为什么她要那么近地看,为什么她要紧紧抓住肚子了:原来她以前从未见过他。
他转过身朝着她这边望过来。透过瓶子的两道曲线,他们的目光相遇。他是个陌生人,脸庞瘦削,大眼睛。
那张褐色的模糊的脸消失了。片刻间,玛娅有些犹豫,害怕去追他;接着她鼓起勇气跑过这间屋,又往上沿着两个接头的弯曲处,进了另一个圆筒舱。圆筒舱空无一人。她又穿过三个圆筒舱停下脚步。于是她怔怔地站在那儿,注视着西红柿藤蔓,喉咙里喘着粗气。她浑身汗湿却感觉寒气逼人。陌生人!不可能啊!但她确实看到了!她集中精力,在记忆中搜索,想再次看到这张脸。也许是在,……但不会。那个人不在这一百人当中,她清楚。凭面相认人是大脑最强的功能之一,那是惊人的准确,而且他一看到她就跑开了。
是一个躲在飞船上的偷渡者?
不可能!他会藏在哪儿,怎么生活?
在辐射雨中他怎么生存下来?
那么是她开始产生幻觉了?会到这个地步?
她绕回到自己的房间,感到胃不舒服。
D号曲面体的过道还是有些暗,尽管灯光明亮。她的颈背汗毛直竖;当看到房门时,就一头钻进了她自己那间能给她慰藉安全的卧室。但她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以及一些放杂物的架子。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个小时,然后两个小时,但她在房里没什么事好做,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又不能分散注意力。就是无法逃避。
玛娅发现她自己不能向任何人提到她看到那个人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提到这件事比事情本身更令人震惊,因为这件事已向她突出地表明了其不可能性。人们会以为她疯了。
还有别的什么结论吗?他吃什么?他在哪里藏身?太多的人会不得不搞清这个问题,而那实际上是不可能。但是,那张脸!
一天晚上,她在梦中又见到那张脸,醒来时一身虚汗。
她很清楚,幻觉是太空中身体和精神崩溃的症状之一。在地球轨道工作的那段漫长的日子里,这种事发生得很频繁,有案可查的有几十例这类事情。通常是在通风设备和机器的嗡嗡声中,人们开始听到人的声音;最常见的是看到一个并不在场的某个同事,或者更可怕的是看到一个活人的魂魄,仿佛空旷的天空开始镶满了镜子。人们相信,这是因为缺乏感官刺激而引起的现像。阿瑞斯号飞船载着一批杰出的(有人可能会说是精神错乱的)船员,长途航行,看不到地球,因而本身就被看成是一个潜在危险。飞船之所以涂成各种各样的颜色,用各式各样的材料做成,以及伴以昼夜更替、季节变换,这就是主要原因之一。然而,她仍然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现在,当她从飞船上走过的时候,她仿佛觉得全体船员正分化成一个个隐蔽的小组,各个小组之间很少接触。农场小组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农场里,甚至饭也在农场的地里吃,而且就在植物的空隙间睡觉(谣传他们睡在一起)。医疗小组在B号曲面体里有自己的套房、办公室和实验室;他们的时间都花在那儿,埋头搞实验,进行观察,与地球磋商。飞行小组正准备火星着陆,一天要进行数次模拟训练。其余的人……七零八落,很难找到。她在这些曲面体舱内转来转去,发现所有的房间比以前更生,D号餐厅再没有满过。在那些零零落落一拨拨吃饭的人之间,她注意到争吵经常发生,却又“嘘”的一下特别快地安静下来。
私下里还有些小口角,但那是关于什么的?
玛娅自己坐在桌子边吃饭时很少说话,只管听。只凭谈话的主题你就可以对一个社会了解很多。这群人当中,谈话几乎总是离不开科学,十足的行话:生物、工程、地理学、医学等等。你可以对这类话题永远地扯下去。
但是,她注意到,当谈话的人数少于四人时,谈话的主题就会渐渐改变。行话被闲话肢解了(或者完全被替代),闲话总是有关社会原动力两种大的形态:性和政治。声音降低了,头凑在了一起。于是,流言传开了。有关性关系的流言蜚语越来越成为家常便饭,越来越神秘,越来越刻薄,越来越复杂。在几个性关系的例子中,比如珍妮特、玛丽·邓克尔及阿拉克斯·扎林不幸的三角关系己传得人人皆知,成了全船必谈的话题。有关其他例子的谈话显得很隐蔽,一般都是轻声耳语,并伴以直截了当的、探询的目光。当珍妮特·布里雯与罗杰乐·科津斯一起走进餐厅时,弗兰克就会对约翰说:“珍妮特认为我们是一个随机交配群。”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又似乎想要传到玛娅的耳朵里。玛娅并不理睬他,凡是他用那种讥讽的日吻说话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态度。可是之后,她在社会生物学词汇里查到了这个词的意思,发现“随机交配群体”就是一个群体当中每个雄性与每个雌性交配。
第二天,她好奇地注视着珍妮特;她没有主意了。
珍妮特很友好,当你同她讲话时,她会俯过身来,离得你好近,显得十分在意你。她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但是……算了吧,反正这艘飞船就是要确保很多隐私。毫无疑问,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比人们能够知道的要多得多。
在这些秘密生活中,就不可能有另一种秘密生活吗?比如与世隔绝的生活,或者与他们当中的少数几个人,某种小团体、小派系一起生活?
“你最近注意到什么有趣的事吗?”有一天在例行的早餐闲聊快结束的时候她问娜佳。
娜佳耸耸肩:“大家都厌倦了,是该到达那里的时候了,我想。”
也许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娜佳说:“你听到过有关广子与阿卡迪的事吗?”
有关广子的流言一直没停止过。玛娅觉得索然无味,心烦意乱。他们当中,这位孤单的亚洲女人应该是那种事的焦点——一她是高贵威严的女人,神秘的东方人……潜藏在他们大脑思维的科学理性的表面之下,有那么多深层的强烈的迷信色彩。
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就像透过一块玻璃看到一个人的脸。
她认真地听,肚子里有一种紧绷绷的感觉。沙莎·叶悦莫夫从另一张桌子边俯过身来,回答娜佳提出的问题;她不知道广子是不是在发展一个男性联盟。简直胡说,尽管广子与阿卡迪之间的某种联盟对玛娅来说有某种令人心神不安的存在,但她还是没有把握说那是为什么。阿卡迪非常公开地宣扬要独立于“使命控制中心”,但广子决未谈及此事。然而,在她的行为当中,她是否已经把整个农场小组引开,带进一个别人决不可能进入的精神上的曲面体呢?
但是,当沙莎低声说出来,广子计划用阿瑞斯号上所有男人身上采到的精液来使她自己的几个卵子受精,然后将其冷藏起来,以后在火星上培养时,玛娅把咖啡一推往洗碗机走去。她觉得头晕眼花,仿佛得了晕倒症一般。
他们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那个月牙形的红色的星星渐渐有两角五分钱的硬币那么大,人们的紧张感也越来越强,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刻。空气中充斥着灰尘、木焦油和静电;仿佛战神就在那颗猩红的小圆点上,正恭候着他们交战。阿瑞斯里面绿色的墙壁现在也斑斑驳驳地涂上了黄色和棕色,下午的光线浓浓地混合着纳蒸气的淡铜色。
大家在圆顶航行舱里呆了好几个小时,观察他们当中谁也没有见过只有约翰见过的景象。健身机器在不停地使用,模拟活动也以全新的热情在进行着。
珍妮特从曲面体里一阵风似的转过身,把他们那个小世界里发生的所有变化都拍成影像资料,然后发回地球。她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摔,辞去了播音员的职务。
“瞧,我厌倦了作一个局外人的角色,”她说,“每当我走进房间时,大家要么缄默不语,要么开始准备他们官方似的台词,仿佛我是敌人派来的间谍似的!”
“你是的。”阿卡迪说道,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最初没有谁自告奋勇地接替她的工作。休斯顿来电表示关心,然后是谴责之词,接着是拐弯抹角的威胁。正如火星使命中心指出的那样,既然他们就要到达火星,人们必须花更多的时间制作更多的电视节目,他们提醒这些殖民者们,这种爆炸式的宣传将最终使太空计划获得各种各样的好处,殖民者们必须把他们正在发生的事情拍摄下来并播送出去,以激发公众对今后开发他们将赖以生存的火星使命的支持。传播他们的故事是他什的职责。
弗兰克爬到屏幕边上,建议火星使命控制中心利用自动摄像机拍摄到的内容编制成影像报道。从屏幕中可以看到休斯顿的太空使命控制中心主
任哈斯丁对这个反应十分震怒。但正如阿卡迪所说:“他们有什么办法?”他脸上的那种笑涵盖了一切。
玛娅摇摇头。他们发来的是错误信号,披露了影像报道迄今为止一直隐瞒的事情。这批人正分裂成敌对的小宗派集团,也表明玛娅自己对这个火星使命队伍的另一半一一俄罗斯人缺乏控制。她要求娜佳接受这次报道工作,以表示对她的支持。这时菲莉斯以及她在B号曲形体内的一些朋友自告奋勇要担当这个工作。
玛娅看到阿卡迪脸上露出的表情,大笑不已,便把这个工作给了他们。阿卡迪佯装不介意。玛娅感到气愤,便用俄语说:“你知道你已失去了一次机会!一次改变我们现实的机会!”
“不是我们的现实,玛娅,是他们的现实。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玛娅与弗兰克开始讨论有关着陆的安排。就这些船员的专业领域来说,这些安排他们早己是成竹在胸。但是,由于技术的繁复累赘,仍然要作出一些选择。阿卡迪的挑衅和刺激至少有了这个效果:火星使命控制中心在他们出发前作出的计划,现在一般被看作至多是临时性的。事实上,也没有人特别表现出承认玛娅或弗兰克权威的趋向,但当大家都知道他们会作出什么安排的时候,形势就更加紧张起来。
飞行前,火星使命中心的计划是,号召在俄斐大峡谷的北部平原上建立一个殖民基地。这是水手谷系的北部港湾。农场小组的全部人员以及大多数工程师和医疗人员,总共约60人被安排在基地,余者将分散到其它地方承担一些辅助性的使命,他们可以经常回到基地。最主要的辅助性使命就是把拆开的阿瑞斯号的一部分对接到火卫一上,然后把那颗卫星改造成一个太空站。另一个次要的使命是离开基地的营地北上,跋涉到板冠,在那里建一个开矿系统,这个系统将把冰运回到基地。第三个使命是踏勘整个行星,进行一系列的地质考察——一当然,这是一项有魅力的工作。各个小分队将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内成为半自治的单位,所以挑选这批人并非小事一桩。他们现在十分清楚,一年可能会有多长。
阿卡迪与他的一批朋友如阿拉克斯、罗杰、沙曼查、埃德华、珍妮特、塔什安娜以及埃莉娜都要求承担人卫一上所有的工作。菲莉斯和玛丽听到这个消息,跑来找玛娅和弗兰克提出抗议:“他们明显地是想接管火卫一,谁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理它!”
玛娅赞同地点点头,她看得出弗兰克也不喜欢这个要求。问题是,没有别的人想呆在火卫一上,就连菲莉斯和玛丽自己也不是要代替阿卡迪那批人,尽管他们吵吵嚷嚷。所以如何反对阿卡迪尚不清楚。
当安·克雷波恩看到她那批参加地质考察的人员名单时,又爆发出更大争吵声。许多人想加入那个小组,好几个从那个名单上刷下来的人说,不管安是否要他们,他们都将进行地质考察。
争吵己成了家常便饭,而且争得异常激烈。飞船上几乎每个人都宣布自己参加这个工作或承担那个任务,都把最后的决定权留给了自己。
玛娅感到,她已失去对俄罗斯分队的控制;她对阿卡迪越来越光火。在一次大会上,她也不无讽刺地建议,他们应该让计算机来分配工作。无人理睬她的权威,这个建议被否决了。她举起双手,说:“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她与弗兰克私下里磋商了一下。
“让我们满足他们做出决定的幻想吧。”他微笑地对她说。她意识到,看到她在大会上的惨败他不是不高兴。他们相遇的情景又使她梦牵魂绕。她诅咒自己竟是个傻瓜。小政治局是危险的……
弗兰克征求每个人对自己愿望的意见并进行登记,然后在控制台上将结果显示出来,列出每个人第一、第二、第三的选择。地质考察最受欢迎,而在火卫一上工作则不受欢迎,大家对此早己心明如镜。公布的名单证明,实际上的冲突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少。“有些人对阿卡迪接管火卫一一事抱怨不己,”弗兰克在下一次的全体大会上说,“但是,除了他和他的朋友,无人想在那上面工作。每个人都只想承担地面上的工作。”
阿卡迪说:“事实上我们应该获得困难补偿。”
“谈论补偿不像是你说的话,阿卡迪。”弗兰克有点迎合讨好般地说。
阿卡迪咧嘴笑笑,便坐回位子上不吭声了。
菲莉斯并不痛快,她说;“火卫一将是地球与火星之间的联系纽带,就像地球轨道上的空间站。没有空间站,你就不可能从一颗行星到达另一颗行星:那就是海军战略家所称的阻塞点。”
“我保证不会碰你一下的。”阿卡迪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