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新一作品选 作者:星新一-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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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是开玩笑,可他却是一本正经的呀!一定是精神失常,倒应该和医院联系一下。”
“静一静,静一静!还是让我们好好听听本人的谈话吧!”
人们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越吵声越大。由各处赶来的新闻报道人员争先恐后地向浦岛太郎提出问题。太郎好容易才说了话,他那古老的腔调和离奇的内容引得周围的人更轰动起来。
这才是大家所期望的人。现代人都轻浮,追求时髦,不欢迎太实际的东西。
浦岛太郎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硬拉去应付那要命的一连串的日程安排。
早晨到某一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露面。电视广播员问他:
“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人家告诉我不许打开。”
“这越发使人感到稀奇了……”
接着到警察署受审。
“入境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入境,是回乡。目的是回乡。”
审讯没什么进展,决定留待下次解决。下一个项目是神经科医生的诊断。医生说:
“在海底生活了几百年的胡思乱想把你给迷住了。这不是由于看电视中的魔,是一种古怪的病症,请让我慢慢地研究研究。不管怎么说,脑波要检查一下……”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也没有罢休,还要硬拉着去参加电视广告节目演出的交涉,谈话,为报刊的画页拍照等等。
在这些活动中间,还要穿插什么为别人题词、宴会、税务署的人了解纳税情况、募捐、给政治运动签名,自称是亲属的人的来访。好容易挨到夜里,正要上床睡觉,却又被带到电视台去唱歌。
浦岛太郎本来预计遇到的是难以忍受的孤独,而且作了精神准备,可是现实却恰恰相反,是难以忍受的喧闹。
他最初三天是在拚死拚活中度过的;第二个三天是在应酬周围人的欢迎中渡过的;第三个三天是在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中渡过的。到了十天头上,浦岛太郎不得不悲叹起来:
“再也受不住了,已经精疲力尽。未来几十年的生命力,在这十天里几乎全消耗尽了。我成了精神上的废人。这些天吃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呼吸的是污浊的空气,内脏也衰老了。打开龙宫仙女赠给的珠宝箱看看吧,我想它会救我的。”
太郎满怀希望地打开了小箱子,往里一看,发现里面有一只小龟。小龟对太郎说:
“我是送你回来的那只大龟的儿子。我由于好奇,偷着钻进这里来的。真是出人意料,这个社会简直太可怕了。我再也受不住了,得赶快回去。您和我一块走怎么样?我虽然小,但是论凫水的力气,并不比我父亲差。只要抓紧我,我会把您驮回去的。”
这时,浦岛太郎想起了在那令人怀恋的龙宫渡过的日子。他答应了和小龟同行,这是理所当然的。
叫人捉摸不透的社会
作者:星新一
“我还是得照例出去走走。”
喝完添上来的第二怀咖啡之后,我站起来,这样说道。象这样喝着咖啡,看着电视,无所事事地闲待在家里,可也不错。只是,一个男人,到了三十五岁以后,还持这种生活态度,未免有些不妙。既然身为男子汉,就该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操劳。这是社会上的共同想法。反之,可就行不通了。
“你走吧,请多加小心。”我的太太美佐子这样说道。
我想,“太太”之类的字眼儿,若是用眼现代观念相反的词语,该怎么称呼呢?我这样称呼她,本也出于无奈。她经营一家高级美容院,主意很兴隆。生活必需品一涨价,哪怕只涨一元钱,社会上的女性就都会大惊小怪起来。然而,在美容之类非必需的开销上,就是抛掷千金。也在所不惜。这倒是件好事。
这里是美容院二楼的住宅。我的舒适的家。
我的夫人还有一大长处。就是从不絮絮叨叨地追问:“上哪儿去?干什么?”等等。她既能赚钱,又对丈夫十分宽容。这在今天,不就是个十分难得的贤惠妻子吗。
“可是,有的时候,我也曾这样想,美佐子从前独身一人时,大概是由于听到过这样或那样的谎言蜚语,觉得实在不堪忍受,才跟我结婚的吧?女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该结婚,这是一股的社会观念。话虽这么说,可真要是跟一个平庸的男人结婚,他整天价待在这二楼上无所事事,为了消磨时光,有时到一楼营业室去调戏女服务员,跟女顾客们亲热地嘻笑——那也够糟的了。所以,我从下午出门,漫无目的地逛到深夜,这也许正好符合妻子的心愿吧。
总之,我们算是所谓的理想夫妻了。向女顾客们献媚,岂不太无聊了吗?在我看来,值得一干的,倒是另外一件事情。
我系好领带,穿得整整齐齐,就走出了家门。我来到国营电车公司电车站对面的站台上等候电车。我大约放过去了三辆。乘客寥寥的电车,我是不愿坐的。要是因此而被人误认为是有流氓习气,那可就糟糕。我怎么能去干那种下流的事呢。
好歹总算有一辆乘客拥挤的电车开了过来。我急匆匆上了车,偷偷向四下里扫了一眼,发现一个衣着考究,年近五十的绅土,便凑上前去。我倒不是一个嗜好同性恋的流氓。那种伤风败俗的下贱勾当,我怎么能干呢?
我飞快地干完了事情。这一次,就连找自己都感到做得够巧妙的了。所谓神技,大概也不过如此吧。然而我觉得,今天这个主儿的神经,似乎非常敏锐。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子,大声叫嚷起来:
“扒手!我早就觉得你可以,原来真是个贼,啊,总算抓住了。”
“喂——喂,别大嚷大叫的,免得打搅别的乘客。何况眼下,人人害怕受牵连,即使你大喊大叫,大家也会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谁也不会帮你的忙。——这是个无情的社会。因此,你高声叫嚷是毫无意义的。”
听了我这番话,那位绅士点了点头:
“可也是,那好。在车里我就不吱声了……”
然而,过不多时,等车一到站,我就被拽到站台上来,再次受到了申斥。绅士说:
“喂,小偷!偷人家的东西,是令人难以饶恕的犯罪。一见什么人不缴所得税便发财,我就来气。喂,还给我吧。你要说半个‘不’字,我就把你交给站上的治安警察,把你扒个精光,好好搜查……”
“你先等一等,咱们还是回到原来那个话题上去吧。你说说看,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被人偷走了呢?你兜里的东西,到底哪一样不见了?”
我这么一问,对方又把衣服口袋重新翻了一遍,然后,似乎很难为情地说:
“什么也没丢。”
“你别贸然断定,是不是再好好检查一下,你可知道要谨慎再谨慎吗?钱包、片夹在吗?钥匙在吗?”
“什么都在。确实不可思议,我的确感到有人偷我东西。可不管怎么说,实在对不起你。请原谅我的错误。我叫芝原。”
这位绅士刚要跪下赔礼,被我一把拉了起来:
“你根本用不着那样做嘛。过失谁都有,要是一有过失就叩头,那人类就得不断地下跪啦。”
“多么高尚的人!并不揪住别人的过失不放。我想,应该把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告诉给周刊杂志和在野党的众议员们。可是,就这样分子,我总觉得于心不安。那边有个酒巴,是我常去的地方,我想邀您去那儿喝两盅。从这个车站步行去,只需十分钟。”
“你应该请客。嗯。好,我就非常感激地接受您的好意啦。”
我跟在芝原的身后。边走边从衣袋里往外掏胶卷,偷偷看了一眼。我衣袋里有个高能微型复印机。原来,刚才我偷偷掏出了这位绅士的片夹,把里边的文件复印下来之后,又把钱包给他放了回去。这简直堪称神技呀,仅此而已,并非行窃,不过是摄下了情报。然而,碰上宝贵情报的机会也并不多。这一次,我总觉得也不过如此罢了。
从复印胶片来看,这个名叫芝原的绅士,似乎是个医生。我往他衣袋里送钱包时,甚至碰到了听诊器。我点了点头,收起了胶卷。这时,从车站出口处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那儿已形成了一堵人墙。我探身向里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位老人。这人好象是得了急病。我对芝原说:
“那边好象有个急病患者。”
“嗯。”
“你去帮帮忙好吗?”
“一个外行,还是不随便插手为妙。好管闲事,往往要惹出是非来。你不要管了,总会有人去处置的。”他平静地说。
不讲人道的情况,比比皆是。话虽这么说,可我若是在这儿劝说他的话,我的行为就完全暴露了。我满脸不悦。芝原把我拉了过去,指着站前广场的一角说:
“那儿有个比这位患者更有趣的人物。”
只见一个乞丐,蓬头垢面,胡子老长,正坐在地上。
“哈哈,要饭的。若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乞丐,那倒可以说是很有趣的。可这家伙已经年近四十了。表情严肃认真。象个真正的叫花子,可有什么趣呢……”
“身体健全,头脑似乎也并不是不好。这样一个人,在繁荣的社会里,为什么要讨饭?太不可思议了!照理说,他是可以过盗贼生涯的。哦,实在对不起。这可不是指你说的。”
于是,我做了这样一种假定:
“这人也许是哪家电视台居的演员?为了录制写实节目,需要一个可怜而又贫穷的形象。电视观众喜欢边吃美味边看凄惨镜头。眼下,优越感这东西,乃是极好的商品。所以,文艺节目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并且,只要能给可怜的人们募捐,能为自己留名,无论多么低级庸俗的角色,都可以大大方方地扮演。五花八门,有需要,就有人提供。”
“是那么回事!”
“对于那些前来观光、游览的外国人,乞丐形象也是必要的。美国人若是得知,连日本也有社会弊病,就会松口气啦。从共产党国家来的旅客呢,一发现这个资本主义的牺牲品,也会因为获此绝妙见闻而欣喜若狂的。那些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代表团见此情景,心里就会重新考虑是否还要从日本得到大笔援助的问题了。他对一切都有好处。这也许是个直接归外务省管辖的乞丐吧。”
“你可真不简单!还是再观察观察吧。你瞧,来了,来了!对面来了个男人……”芝原指着那个人说道。
走过来的这个男人,衣衫褴褛。可他却在乞丐面前停住脚步,在这叫花子跟前的空罐子里扔了一张千元纸币。乞丐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说道:“您的恩德,我将永世不忘。”芝原向我指出了这样一点:
“怎么样,难道这不是发自肺腑的感情吗?他那种感恩图报的愿望,我简直想纳入道德补充教材。一个使用隐蔽摄影机进行拍照的雇用演员是不会那样做的。因为要天天如此啊!并且,还有那个施舍者呢。他克制自己的奢侈,不断地向这个乞丐施舍金钱。道义,现在看来,并没有沦丧。这是市民共同意识的表现。不过,你倒有些个别。你缺少人道主义。”
说什么缺乏人道主义,这对我着实是并非令人愉快的事,我便说道:
“请您在这儿稍稍等一下。我调查调查这两个人的真实情况。”
我跟在那个施舍者身后,渐渐地靠近了他,飞快地施展了一回我的神技:偷过来、进行复印、再送回去。接着,我到乞丐身边,装作滑倒的样子,又施展一回神技。芝原在原处等我,我回来向他报告说:“我弄明白了!真有点奇怪,人生实在是无奇不有,这真乃意外中之意外。不过,在这得站着说话,实在太可惜了。无论说话的人也好,听话的人也好,还是边喝边谈才令人感到愉快。”
酒巴间老板娘又年轻又漂亮,相当有魅力。她声音娇滴滴地前来迎接。芝原在里边的一张椅子上坐定,然后对我说:
“请开怀畅饮吧。可您若过于随便,以至和这位老板娘发生关系,那就麻烦了。因为她是我的这个。”芝原伸出一个小指,向我示意。
“啊,好极啦!我一定要听一听这个风流韵事的开端、经过和现状。”
“这事,留待以后再讲吧。最好还是先谈谈刚才那个乞丐。如今,风流韵事已经平淡无奇了。现在是情报时代。没有比获得人所不知的新奇情报更有趣的事啦。喂,快谈谈吧。”
在他催促下,我边喝边讲了起来:
“实际上,那个人不仅仅是个艺丐。这些日子,有一件新闻,闹得满城风雨啊!就是机场上的海关事件。有个人抢了一大批宝石,逃走了。这个乞丐恰恰就是那个强盗。”
“他怎么成了乞丐呢?是老天的报应?”
“不!一句话,此人的全部财产均已花在作案上,虽然彻底成功了,可是,如果他立刻处理宝石的话,就会露出马脚,被人发现。即使不被人发现,也要被压低价格强行收购,眼睁睁地吃大亏呀。再说,他根本没有现款。所以,除了乞讨,再也没有别的活路了。”
我一说完,芝原就拍起大腿来: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是所谓盈余破产吧?那家伙也成了黄金枷锁下的一个囚徒啦!那个衣著朴素、慷慨好施的慈善家呢?”
“他也并非单单是个慈善家。他似乎看清了这个乞丐的真面目。想先买个人情。然后,打算不等这笔钱财分散,就把它们完全掌握在白己的手里。因为,任何感情也比不上困境中得到的同情更深沉。单等宝石兑成了现金,他再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对方面前。到那时,他的钱会捞回来的,而且可以翻几番。如果他说:‘借给我一些款吧!’无论他借多少,那个乞丐都能借给他。好一条妙计!可是,那个人没钱进行施舍。他常拿些东西到当铺去换钱。每天都给这个乞丐送些钱去。”
“真是一个伟大的创举!可以说,是用礼仪人情紧紧束缚人的一笔长期投资。收益稳妥,比靠赛马和彩票一掷千金的人们要英明得多。这样一来,连我都打算去施舍了。这有利可图的乞丐信托,也请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