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 玻璃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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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擦身而过之际,郭近善略带犹豫地出声:「那个……你的左手……上次的烫伤好了吗?」
早就不痛了,绷带在第二天时他就自己拆掉,水泡也脱了皮,可以说是接近完全痊愈。江破阵点点头。
「嗯。」
「这样……那就好。」郭近善明显松口气,宽心地微笑,跟着像是认为自己讨人厌般,赶紧回身打算离开。
「喂!」等察觉的时候,江破阵已经唤住对方。
仿佛不确定那声呼喊叫的是自己,郭近善回头的动作相当迟疑。
「……咦?」
江破阵睇住他,让他知晓自己的确是在唤他了。这或许是江破阵头一回主动对他开口,所以郭近善脸上的表情看来十分讶异。
跟自尊或放下身段完全无关,问题是要到哪里去找这么符合需要的打工机会?与其浪费时间一无所获,还是不要再考虑了,问他吧。江破阵寻找理由说服自己,深知这回再不开口,以后自己也绝对说不出来了。
他望着郭近善,过了一会儿,才道:
「你上次讲的事情……还有没有效?」
郭近善楞了楞,无言好久才想起那指的是什么。
「当然……有效。」
「那我可以去帮忙吗?」
郭近善一怔,好像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听错般地停顿住,半晌都没有说话。
周围流转的气氛太不自在。就在江破阵闷闷地觉得后悔问他果然不是个好主意时,郭近善笑了。
他轻轻地微笑着,镜片底下的单眼皮甚至眯起,不知为什么而那样高兴。
因为那个笑容实在太温柔了,有那么一瞬间,江破阵几乎忘记自己该要如何反应。
「好啊。」男人非常温和地说。
江破阵将自己的课表抄写完后交给郭近善。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有空堂,就算是课最多的星期二也有一节;虽然实际上还有多馀的空闲,但他给郭近善的课表,在星期二和四却是填得满满的,这样就表示他有空帮忙的时问只有一三、五,三天而已。
「你修好多课啊……」郭近善在看到他的课表时,颇有感想地说了一句。但那没有丝毫怀疑的成分在内,全然是感觉厉害以及佩服的口气。
希望在学校能够拥有一些私人时间。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江破阵才会将空堂较少的星期二及星期四写满,这样男人就没理由占用这两天。
不像小气的店长计较工时,一个月六千元的整理资料打工,郭近善不曾详细规范,只在看完课表以后,用那低柔的嗓音和他约定从下星期一开始。
于是,星期一在上完课之后,他就骑着平常自己在校园内使用的脚踏车,前往已经去过两次的大气科学馆。
上到三楼后,他直接走到那个位于偏僻角落的小房间。门是关着的,他举手敲门,等了几秒,里面却安安静静,他再敲一次,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该不会不在吧?不是已经约好了吗?把他叫来,自己却没出现,太差劲了吧?才感觉被放鸽子而生气地这么想着,背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破阵转过身。
「啊……你已经来了!」郭近善抱着书本,微喘地步向他。「真对不起……我刚刚才做完实验。」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
实验……对了,这家伙还是研究生。江破阵好像头一次认知到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学生。
虽然郭近善的气质和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但因为他总是和老师并肩站在教室前面的位置,久了之后似乎也就渐渐忘了他原有的身分。
江破阵环顾四周,整个空间还是堆满乱七八糟的论文和资料。等他转回视线,男人已经抱着电脑键盘坐在书堆里。
「我要做什么?」他问。
「咦?」郭近善有些不知所措地仰首,左右瞧了瞧,指着一角道:「你……你先将那里的论文照编号排好,放在左边的书柜上就行了。谢谢你。」
他并不是义务来帮忙,而是拿钱做事的。无论如何都不忘礼貌的男人,那句道谢实在令江破阵觉得滑稽。
数十本的论文虽多,但照号码把东西排好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把第一项工作完成了。
「喂。」他开口叫着郭近善,对方不知何时已把眼镜摘掉,近距离地直视面前的电脑萤幕,恍若未闻。所以他又唤了第二次。「喂!」
郭近善像是吓了一跳地弹起来,放在膝盖上敲打的无线键盘差点掉在地上。
「啊、啊!」急忙抓稳东西,他狼狈地望向江破阵。「你……叫我?什么事?」
不懂对方为何如此惊讶,江破阵挑眉,只是道:
「做完了。然后呢?」
郭近善看着整齐的书柜,眨了眨眼。
「然后……然后……」他忙低下头,在周围翻找,努力取出几个资料夹。「那……请你把这些讲义照页数钉好。麻烦了。」终于又找出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他微微地笑了。
察觉男人慌乱的态度,江破阵心里有个底,却什么都不说地接过资料夹。刚刚清出论文的位置刚好摆放了一张茶几和两张椅子,他坐在椅上,不发一语地整理起来。这次比较久,但也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
完成后,江破阵站起身走近郭近善,道:「我做完了。」将弄好的资料放在他身旁。
他站在郭近善的左后方说话,对方并未立刻有反应,反而是放落文件夹的动作才让男人迟缓地发现他的存在。
「呃!?」郭近善没有预料到身旁有人,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的时候,脖子习惯地微往左偏。「……怎么了?」他温声问。
江破阵忽然觉得有一种违和感。是哪里不对劲……
他瞥视到郭近善顺手放在书堆上的眼镜——那是一副有些特别的眼镜,在镜脚之处,有一小截加装上去的部份,米白色的耳挂,像是某种在电视上看过的辅助器具。
江破阵一怔,不觉脱口问道:「你的听力有问题?」
郭近善楞住,顺着他的视线拿起自己的眼镜。
「……右边声音只是小一点,左边……几乎听不到,不过,有助听器帮忙就没问题了。」他缓慢说明,然后戴上眼镜,用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介意的轻柔语气接着说:「平常其实没什么妨碍,我还考过驾照呢。眼镜和助听器是装在一起的,因为使用电脑的关系,眼睛会疲倦,所以我才拿下来。」
所以郭近善在聆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稍微地侧着颈项,那是由于只有一只耳朵听得比较清楚的缘故。
可能是镜脚被头发遮掩住的关系,也或许是自己从没有仔细注意过他;无论如何,现在得知事实,江破阵一时不晓得该有何想法,只是忆起竟然曾经那么不客气地指责他的怪异。他的言行其实和健康的人没什么不同,不曾让人感觉到他听力不佳,倘若自己不是看到那个加装在眼镜上的小小助听器,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听觉有障碍。
但当面直接询问的行为实在欠缺考虑,现在难道自己必须安慰对方,还是鼓励之类的?突兀的关、心和关怀,实在太过矫情和做作,他江破阵办不到,但是什么都不说就无法接话,心里也有疙瘩……
彷佛明白他的想法,郭近善微微一笑,对他道:「没有事了,你可以回去。」
江破阵知道他是为化解凝窒的气氛才那样讲,被冒犯的人还帮冒犯者设想,不知道该说对方人太好还是伪善。有那么一瞬,他脑袋里忽然闪过真想看看这个男人发脾气的诡异念头。
「那我走了。」他走到男人右方才道。
「嗯。再见。」郭近善道别,转眸看着电脑上的图表。
开门走出去之前,江破阵停顿了一下,然后迥过身。睇着男人专注的平凡脸庞半晌,大声道:「我星期三会再来!」
原本眯眼盯着萤幕的郭近善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吓得抬起脸,江破阵却已关上门离去了。
呆望住门口良久,男人先是低垂颈项,随即唇畔露出浅浅的笑。
星期三出现的时候,江破阵对郭近善的态度一如以往,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不会再站在男人的左方说话了。
郭近善老是给他整理书柜或编排资料的简单工作,江破阵索性一口气将杂乱的环境清空出来,在对方再也找不到事情给他做的时候,他干脆戳穿男人的心思——
「比较需要帮助的是你电脑里面正在进行的作业吧?我可是要拿钱的,你也不必在意这么多。你把我叫来却不让我负应负的责任,我反而会觉得被耍了。」
郭近善在怔楞好一会儿后,只是低低地道了句:「对不起。」
他抱歉地开始说明电脑里的研究计画以及建档工作。江破阵虽然对电脑之类的东西还算在行,但郭近善使用的数据程式刚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不过在男人的解说之下,他很快地就上手进入状况。
因此,郭近善从研究室里借来另一台手提电脑给江破阵使用,也多加了一张椅子。两个人就在小小的资料房内将书柜上面的文件持续数位化建档存放。
半个月后,江破阵不仅没有感觉疲乏,反而愈来愈有兴趣。因为那些资料研究的是大气化学,他看到不少自己学业领域的专门字词,很多观点是他尚未学到或者上课时不曾联想过的方向,意外藉此学到许多新的东西。
就连看着电视上某部灾难电影的预告片时,江破阵甚至还会想起电脑里那些空气污染以及酸雨检测的图表。
「这是什么?」
惯例地按照空堂时间来帮忙,在拿起一本原文书时,有几张像是照片的东西掉了出来。江破阵低身捡起。确实是照片没有错,接近全黑的背景,仅在中央处有一颗小小的圆球。
「啊!那是我不小心夹在课本里带来的。」郭近善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打算取回。
江破阵只将原文书递还给他。问道:「照片里面是什么?」
「是木星。」郭近善说道。
「木星?」江破阵微讶,瞅着照片里有间隔色条纹的圆球。「你拍的?」
「嗯。」
「怎么拍的?」
「我用天文望远镜……」
「你有可以拍到木星的天文望远镜?」江破阵疑惑。
郭近善微微一笑,轻缓地说:「只要用一般的天文望远镜,差不多是60mm72倍的,就可以看到木星了。」语毕,他再道:「我也是在买了望远镜后才知道,原来站在地球上真的可以看外太空的星球看得那么清楚。」
江破阵难得脸皮发热。他不记得以前念书的时候有没有学过这种东西,但他刚刚的确是想起了天文馆里那种特大号的哈伯望远镜。
将照片还给郭近善。对方踌躇了下,歪着头对他问道:
「你喜欢吗?」
问题来得突然,江破阵辨别不出他所说的喜欢是指望远镜、木星还是天文观测,但自己确实是感到颇为好奇没错。
「有一点兴趣。」他回答。
「这样……」郭近善低首,轻语后又抬起脸来。「那个……我偶尔会开车带着望远镜去阳明山观看天空,夏季天气好的时候,星星像是满山遍野似……」他仿佛在回忆那样难忘的美丽景致般缓缓说着。
「开车?」江破阵有几次看见他拿着储值卡,所以知道他是坐捷运来学校的。
郭近善轻轻地笑着解释:「以前出过一次车祸,虽然没什么事,但为了让家人放心,我很少开车或骑车,几乎都是搭乘大众交通工具。」
也许郭近善的家人真正担心的是他的听觉障碍。必须带助听器辅助的男人,就算向家人说明车祸的理由,他们或许还是会不自禁地怀疑造成车祸的原因很可能是听力问题,即便他戴上助听器后就跟健康的人没有太大差别,也持有通过审核的驾照证明,却仍然无法抹灭这样的疑虑。
对于那句「让家人放心」,江破阵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你为什么会来化学系当实验助教?」他很早就想问了,恰好现在适合开口。
就算同是理学院,所学部份相关,但怎么会是别系的人来替代?
郭近善蓦地红了脸,连耳朵都染上朱色,一副猝不及防的模样。
「那个……期中考那天,你们的廖助教有急事,所以是突发状况,我刚好有空。后来、后来……」支支吾吾的。
那种坐立不安的模样实在非常怪异,江破阵忍不住觉得他若是因为极度紧张而当场昏倒,自己大概也不会惊讶。
「后来?」他挑起眉头。
郭近善闭了闭眼,宛如做错事般地垂着头小声道:
「后来,廖助教家里的事必须请半学期的假……以前大学的时候,我也修过教授的实验课,所以教授认识我……我是自己去拜托教授的。」不只拜托,还加上请求,以及保证自己会尽力且认真地带领实验,因为只有半学期,好不容易老师才答应了。郭近善没有把这些说出来。
为什么要去拜托?一个疑问解答之后,又再冒出另一个。江破阵心想郭近善曾经提过自己想当老师,可能是希望能够藉此观摩。
找到一个说得通的道理,他也就没再追问了。
而在将心思放回电脑萤幕上时,他意外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置于键盘上的指尖细微地颤着。
是因为冷气太冷吗?江破阵并没有那样的感受,但还是不自觉地睇向空调标示的液晶数字。
在他考虑要不要将室内温度调整一下的时候,郭近善忽然出声了:
「请问……」
「什么?」江破阵转动视线,改为望着他。已经很习惯男人使用过度礼貌的词句交谈。
郭近善虽然是在对他说话,眼睛却直盯着萤幕里的表格和文字。
「你……喜欢用望远镜看星星吗?」
江破阵不懂他为何又问一遍,这个话题之前不是已经结束了?以为他的问题和先前意指的相同,于是江破阵也颇觉无聊地又回答一次:
「有一点兴趣。」
「是吗……」他低喃着垂下眸,就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