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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辑)-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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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凄凉的场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就在这非
常沉闷非常压抑的气氛中,我又一次茅塞顿开。是的,那个想法像条鱼一样向我游
来。

    我可以写一则新闻,再一次向社会呼吁,让社会各界来拯救可怜的孙青。我甚
至打起了腹稿,但与此同时,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钻了出来。对啊,我为什么不这
样?我差点就要蹦跳起来了。这是多么美妙的主意,我为自己的灵感突发而惊讶和
激动。真正的一箭三雕。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让孙青写一封信,一封感谢社会各界对他的关心和支持的
信。把这封信登在报纸上,一则可以表示孙青还在接受治疗,二则可以反映出孙青
依然缺钱,三则那个小鱼说不定还会出现的。

    我立即起身到里间,跟西林寺邮局的女局长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关照她的部下,
这段日子务必注意那个小鱼同志,一有他的身影出现,马上打电话过来。

    女局长十分关切但又不无疑惑地说:你就能肯定那个小鱼同志会来?

    当然。我胸有成竹地说。

    回到沙发上后,我笔走蛇龙,我委实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

    陈刚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跟我打电话:纪国庆,你马上给我来一趟。我说我现在
正忙着哪。什么事?神秘兮兮的,你不能在电话中说?

    电话中说不清楚!陈刚压低嗓音说。

    那你马上过来。我似乎觉出了陈刚的非同小可。

    莫非是那个小鱼找到了?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以至于在陈刚前来的那一段时间
里,我竟有些心神不定。

    陈刚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他朝四处里一望,见只有我一人,便掩了
门。

    小鱼真的让你找到了?!我一把抓住了陈刚的肩膀。

    陈刚不说话,他紧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汗毛凛凛。

    陈刚悄悄地问:你认为你老婆郭姣怎么样?

    什么?我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这个小鱼跟郭姣有什么关系?我茫然至极地说
:郭姣又能怎么样,她还不是老样子。

    陈刚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纪国庆,你啊,太忠厚了,本来我不想跟你说这个
事的,但碰巧让我撞上了,我不说就对不起我的良心。郭姣让你戴绿帽子了。那人
是市外贸公司的。

    我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郭姣终于报复我了。可叫人奇怪的是:我倒并不十分
的慌张,好像那是一桩迟早要发生的事。我冷冷地看着陈刚,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陈刚见我没有被悲伤击倒,好像也很惊讶,他宽慰我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那个小鱼我会帮你找的。幸亏那是个男的,否则我还以为你是假公济私呢。

    我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弄个跳蚤来搔,这是我的最初的感觉。尽管陈刚带来的
消息让我如吞吃了一个苍蝇那般难受,可我还是感激陈刚,他不来揭这个盖子,我
还以为一直自己有愧于她,现在好了,我们两讫了。我顿时如释重负。

    当然,难过和伤心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毕竟在一张床上好好地睡过几年,如漆
似胶的日子还是叫人产生一些一刹那的温暖的。好在我的手头有那么重要的事要干,
我很快就投入到了被方主任称为政治任务的工作中去。

    由孙青口述,我执笔的孙青感谢信在市报上登了出来,那信登出后,连我自己
读了也热泪盈眶,好像那并不是我写的。

    ……亲爱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妹妹们,我现在正在死亡线上挣扎,我
的身心憔悴,我是多么希望活下来啊,可活对于我是多么的艰难。因为我的家庭,
再也无力承担昂贵的医药费。我的爸爸已卖过5 次血了,再卖他就要倒下的。我跟
爸爸说过,如果他再去卖血,那我就不想再看病了……我求求你们,请紧紧握住我
的求援的手,把我从死亡的陷阱里拉上来,你们一定要把我拉上来啊!……

    谁看了这样的文字,都会怆然泪下的。这封信登出后,那一期报纸顿时有洛阳
纸贵的味道,可以这么说,这封积血泪交加的信牵动着每一颗善良的心。汇款单又
像雪花一样飞来了。方主任对我的评价很高,这令我兴奋不已,因为方主任的每句
话,对我的前程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比以前更加卖力了,因为现在我基本上已不大回家了,借口是在办公室写文
章方便,与郭姣分道扬镳已成事实。

    郭姣似乎意识到她的不轨已让我有所察觉,便努力地扮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多次到单位里来找我,把我拖回家。我不跟她说穿,说穿了,那真是一点意思也没
有了。

    国庆,要想将这件事推波助澜,我可以帮助你们。郭姣很认真地说。

    我笑笑,想任何一个人都是不能有负疚感的,有了这东西,做人就不像做人了。
但我没反对,我说那是你们报社的事,我又不能干涉。

    我会安排记者采访的。郭姣自告奋勇道。我们俩人像演文明戏似的拥抱在一起。

    我紧张地处理着众多的读者来信,凡是写过孙青同学收的信全都转到了我这里,
这是孙青授意我的。经由这件事,我和孙青已建立了很深的友谊。有一天临近中午
的时候,我案头的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我拎起一听,顿时愣住了。隔了好久,我
才如梦初醒地说:好好好,我马上就来,我马上就来。

    天大的好事!

    电话是西林寺邮局的那个营业员打来的,现在我已经知道她叫茅晓春。茅晓春
说:小鱼来了,现在正准备汇款。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下了楼,拦了一辆出租,风驰电掣地赶到了那里。

    我断然没有料到,我所见到的小鱼竟然是个女的。诚如我先前所想象的那样,
小鱼果然是个年轻的女人,她至多只有21、22岁,跟时下我们所熟悉的漂亮女子那
样,时髦而高傲。她对茅晓春不厌其烦地向她问这问那表现出了惊讶。及至我像一
支离弦的箭那样射到她身边时,她才明白茅晓春饶舌的原因了。所以对于我的提问,
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你是小鱼同志么?我热情洋溢地问。

    你是什么意思?她冷艳地问道。

    哦,我没有什么意思。情况是这样的——我把自己的来龙去脉简略地跟她说了
一下。

    小鱼优雅地摆了摆手,她的涂得非常好看的淡红的指甲就这么流星似的从我的
眼前划过。不必了。她芳唇轻启道。随后,她就轻盈地往外走,银灰色的小坤包在
她的白皙的左手腕处晃啊晃的。

    我不甘心地追过去。哎,小鱼同志,请你留步。能允许我再问几个问题么?

    小鱼止住了脚步,她满腹狐疑地把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她微皱着眉头地看
着我,那神情仿佛在催促别人,你快说呀。

    我咽了咽口水,我承认眼前的这个美艳得有些惊人的女人把我的思维搞得有些
混乱,许多平时我肯定能轻而易举说出的美丽词藻在这一刻竟被我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机械地问: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住在那里?在哪个单位工作?……我知
道我的问话愚蠢极了。又不是审讯犯人。可说出的话犹如倒出的水,是一点办法也
没有将它们收回的。于是我又补充说,这是我的工作,你的善举太感人了,我代表
学生家长谢谢你。

    小鱼细巧的眉毛悄悄地扬了起来,她轻轻地抿了抿淡紫色的嘴唇。你说完没有?
说完了我就走了。她操着流利的普通话说。

    我张口结舌,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在出租车里时,我对有关会面的
对话进行了一番设计,且自我陶醉了一番。现在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就要走!我对这
个结果肯定是不满意的,所以我充满了焦灼地说:小鱼同志,你一定要说一说,你
不说,我没办法完成任务了。

    非要说吗?小鱼轻轻地问。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小鱼想了想,她姿势优美地旋了一个身,那我那笔款子就不寄了,我抽回算了。
她边说边朝营业窗走去。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小鱼的乖张举止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有好几秒钟脑
子里一片空白,随后我就迫不及待地说:小鱼同志,你千万别这样,那个孙青同学
正需要钱。

    那你不许再问这问那。小鱼平静地的口吻让人觉得这话并不是从她的嘴巴里说
出来的。

    我不问了我不问了,这总该行了吧。想到孙青那张浮肿而苍白的脸,我的心一
阵痉挛,我显得颇为狼狈地说。

    小鱼袅娜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她站在路边,长长的手臂向空中扬了一扬,一
辆出租嘟地飞过来了,她一矮身坐了进去。我若有所思,我清晰地看到了那辆出租
车的车号,眼看着我找了许久的小鱼尾巴摇摇地游入了不尽的人流车流之中,而我
却无法抓到它,我顿时无比的沮丧。

    直到茅晓春走过来问我打听清楚了没有时,我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应
该找辆车追赶上去才是。我根本来不及回答茅晓春的问话,便像只麻雀一样扑楞而
去。

    那辆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很快就被我找到了。那是一个脾气很大的女司机,口红
涂得像猴子屁股,她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们男人哪,个个都是饿死鬼
投胎来的,一看见漂亮女人眼睛就发直,两条腿软得连路也走不动了。

    尽管我碰了一鼻子灰,我还不死心,我说我是便衣警察。女司机嘎嘎嘎地笑起
来,你个大头鬼还警察哩,小心让警察抓了去。

    女司机的不友好,使这场询问变得毫无意义。我当然不甘心到手的小鱼又溜走
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不得不打电话给陈刚。我说陈刚有眉目了。陈刚没先前热情了,
纪国庆,我都见你有点怕了,一个不小心,又查到你头上了。

    我脸烫了一下,但嘴巴很硬,反正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不怕你再捉一回奸。

    我把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又一次向方主任作了汇报。我说过我是个要求进步
的人,是否随时向领导汇报是衡量一个人是不是要求上进的标志之一。我说到了寻
找小鱼的艰难过程,又说到了小鱼回归大海的茫然。

    方主任打了个呵欠说:实在找不到,那就算了,反正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款子
捐了不少了吧。

    我说有7 万多了,其中小鱼的那笔最大,有8 千元。

    这个小鱼真有钱。这个年代有钱人真是越来越多了。方主任感慨万分。

    我如释重负。这个政治任务总算可以搁一搁了。我暗暗发笑,我估计方主任已
经把先前说过的话给忘掉了。

    可一回到办公室,小鱼那姣好的面容又浮现在我眼前,怎么驱赶也赶不掉。难
道就这样放弃了?我问自己。后来,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找到小鱼。说老实话,
我想知道小鱼有关情况的心情非常急切。而且我们方主任说:你实在找不到就不要
找了,而不是说你不要找了,这说明,我还可以继续寻找。我如此说,是因为我可
以借此在上班时间名正言顺地溜到外面去。

    我与陈刚联系过好几回,陈刚都说忙,他说这段时间,市里接连发生了几起盗
窃案子,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那上面了。他娘的,这些毛贼的手段太高明了,弄得
老子焦头烂额。但陈刚马上又说他们再高明,也逃不过他的手心。

    你是如来佛。我揶揄道。

    陈刚笑了,小鱼才是如来佛。国庆,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在胡说什么呀,我连忙分辩,但心里却是别的一跳。

    陈刚老公鸭一般地叽叽嘎嘎笑得欢。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陈刚,那辆出租车的
号码你记住了吗?呀,我忘了,该死该死。我记一下。陈刚的语气里满是歉意。

    我忍不住嘀咕一句,你小子就是口是心非,托你的事总是心不在焉。

    等忙过了这一阵,我一定为你效劳。陈刚把胸口拍得砰砰作响。是的,我听到
了。

    我正着手准备编这一期教育通讯。郭姣给了我一个惊喜。她不声不响地在市报
上发了一篇小通讯《好心人,你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儿采访来这些材料的,
因为我从未听她向我问起什么,更叫人惊奇的是,文章发表后没多久,就有热心人
向报社提供了那个好心人的一些情况。

    郭姣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我,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已距我很遥远的女人,想
不通她怎么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小鱼。

    郭姣卖弄色彩很浓地说:我早跟你说过,关键时候找我。

    但回过神之后,我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奶奶个逑,这主意本来就是我
想出来的,只不过当初遭到了郭姣的反对,而让我轻易地放弃了。现在郭姣却轻轻
松松地把它窃取了,然后又来向我邀功。

    我没好气地讽刺她说:郭姣,你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

    郭姣大言不惭地说:嗬嗬,事在人为嘛!

    小鱼住在这个城市的东南角的一个叫梅垅阁的地方。这是郭姣传递给我的确切
的消息。

    我不得不感叹毛泽东同志说的无比正确,群众眼睛是雪亮的。果真,有雪亮眼
睛的群众就把好心的小鱼给找出来了。

    我几乎连想也没想就赶到了梅垅阁,因为有了确切的地址,寻找小鱼便易如反
掌,我先找了物业管理公司,而后又找了梅垅阁居委会。

    居委会的程老太太很耐心,她听过我的描述之后说,这样的人倒是有一个,不
过她不姓鱼,她姓张,叫张璇。

    她是干什么的?我问。

    不知道,好像在一家公司里。程老太太说。

    她很有钱么?我又问。

    程老太太咧开她那没牙的嘴笑了,那就不知道了,要么你亲自去问她。她自告
奋勇地把我带到了梅垅阁7 幢中梯405 室。她帮我敲开了门。

    那间屋子里探出了一张秀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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