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1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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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城里,烦恼着作不了决断。他轻轻念了几句经,他听到骨灰咔嚓响一下。又咔嚓响一下。他就知道郭运的魂儿随着自己上车了,他不会再犹豫了。他在火葬场为他招过魂,念过咒,运娃是个乖崽,他一直听父亲的话的。他感觉到了运娃上床的脚步,他是愿意跟着一家人回黄包包村的。那里虽破旧,却是自己温暖的家,有稻谷、玉米、森林和鲜花,还有树林里的鸟巢,自由自在的小动物,那里是他生长的地方。儿子是不能不随自己的父母回去的。运娃不会做孤魂野鬼的。
郭瑞仁一路上不断地喊着娃的魂,他相信,儿子再也不会迷失方向了。
责任编辑 伊丽霞
今夜去祼奔
郭潜力
1
韦瑞半梦半醒,觉得自己此刻还应该躺在床上。
房间内无处不在的光点恍若白天喧嚣的延续。空调器上的红绿指示灯、饮水机、电视机、电脑、层层叠加的音响以及无绳电话、红外线防盗钮、充电器、开关盒、接线板……所有光源都在蛰伏中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
他牙关紧扣眉头紧锁,意念中总觉得这些防不胜防的光点,恶狠狠地织成了一道道钢针般的磁场,肆无忌惮地向他射来,穿透了他的大脑,击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停地辗转着。有好几个晚上他都拔掉了所有插头,并用绝缘布条封住了这些锥心刺骨的光源,让室内湮没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可这丝毫没有减轻他的失眠症状,相反,更平添了一种陡然的失落,深不见底、无依无靠,愈发焦虑了。
似乎夜晚总这样在他与光点和黑暗的不断搏击中一分一秒地流失。精疲力竭后他昏沉沉地走出房门踏上了街头,正在呼吸新鲜空气时,冷不丁被人用硬物顶住了腰眼。
“莫(不要)动!”
声音明显透着一种方言味。
他低下头,呆呆地看着两个紧贴住他的人影。
来者如临大敌,呼吸短促,此起彼伏,其中一个气管还发出患了肺炎般的哨音。
三个人一时僵立着,在浓浓夜色中呈现出一幅皮影般的状态。
“怎么啦?”韦瑞终于百思不解地首先发言。
拦截者们身材不高,而且衣着邋遢,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刺鼻的酸味。他后退了一步,想避开这股令他头脑愈发混沌的气味。
“你、你、莫动呐!”
那个呼吸带哨音的拦截者也进一步退两步地跟了上来,由于戒备得过于紧张,喉管里的哨音竟像是一种近乎哀求的颤音。
韦瑞左右看了看,“我为什么不能动呢?”他极力思考着。
黑暗中又有两个人影蹿了出来,东南西北,韦瑞夹在中间,场面成了四比一。
“我认识你们吗?”
作为这座城市颇有名气的人物,常被人故作熟络地相认,倒也是家常便饭。
“少哕嗦,捞(拿)钱出来!”
一个只到他胸口的矮个子,十分生硬地撑开了他的右手。要不是因为他过于用力咧出了白牙,韦瑞还以为他是个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人。右手张开的同时,韦瑞左手也十分同步地向上举了起来,嘴里还自言自语了一句:
“钱?什么钱?”
几只黑手迅速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他低头看着,像在观看掏别人的口袋。
远远望去,俨然一群儿童在围着大人争相讨赏,场面十分滑稽。
隐约中韦瑞觉得自己好像是遇到了打劫。意念一到,血液便开始在大脑里回流了。正待发作,他忽然又想,会不会是哪个朋友在跟他开玩笑呢?
“手机!”呼吸带哨音的拦路者从他口袋里兴奋地掏出了一个黑糊糊带把儿的家伙,紧接着又“咦”了一声,“这是啥子哦,这么大一坨?”
韦瑞探过头去看了看,“是家里的无绳电话。”
“你带个无绳电话出来做啥子?!”
“拿错了。”韦瑞很认真地回答。
“脑壳不对呐!”
几个人很不满意,又接着往下掏。不一会儿,那个呼吸带哨音的家伙就扯着哭腔抱怨起来:“格老子,才死(拾)块钱,冤枉老子跟了半天!”他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像个泄气的皮球。
韦瑞见他哨音越发嘶鸣,便说:你病得不轻啊。
拦截者们见他神智混乱,更加有恃无恐地把他当成了垃圾桶,大肆翻弄了起来。
“看上去有钱得很嘛,啷个(怎么)者(这)个样子呐?”
韦瑞身子被他们摸得叽叽歪歪,两手慢慢放了下来。
“呀,他手上还有块手表!”
韦瑞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劳力士在月光下很炫耀地泛着金煌煌的光泽。呼吸带哨音的那位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得令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抢到手后他一刻也没停顿,转身就跑。矮个子急了,子弹似的飞了出去,一下把人摁住了,然后骑在身上你来我往争夺了半天。
其他俩人不紧不慢又围住了得手后的矮个子。矮个子两手贴在背后故作镇静,说:“好亮呐,我想看看啥子牌子。”
韦瑞站在包围圈外,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热闹。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对着矮个子的脑瓜顶就是一拍,“啥牌子你又晓得说!”随即又做了一个蹬腿要踹的样子,矮个子顿觉自己矮去了一大截,很不情愿地双手将手表交了出来。
领头者将手表贴在耳朵上听了半天。“再搜搜,看有没得芥(戒)指。”
几个人这才记起一旁的韦瑞,赶紧退回来将韦瑞重新围住。矮个子气急败坏地将韦瑞十根手指反反复复撸扯了一遍。
“没得了。”这回他的嗓音里也全是哭腔了。
拦截者们痴痴地望着韦瑞,总觉得他身上还应该有点什么。
韦瑞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耸耸肩膀咧开嘴笑了笑,那模样很像是施舍过后未能给予对方更多的帮助而惭愧。
他从头到尾的表现令拦截者们疑窦丛生。他们闹不明白他何以会这样临危不惧泰然自若。原本要作鸟兽散的他们,对善后工作格外关注起来。他们频频交换眼色,那个鬼灵精矮个子,终于说出了大家都想说的问题:“他会不会报警呐?”
韦瑞似乎仍没反应过来,两眼无神地在他们身上散光。
“有办法了,剥光了他!”矮个子一不做二不休地嚷:“外国的录像片里看到过,光溜溜地让他追不成。”
“要得要得!”立刻有人附和,“他这身运动衫看夺(着)还可以,弄不好还是个啥子名牌哩!”
韦瑞很快就被架空了,随即就被剥得只剩下了一条三角裤衩。
“哎、哎、哎……”
他语焉不详双手抱胸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矮个子不过瘾,觉得他身上那件最后的遮羞布也很有保留价值坚持要把他的三角裤衩也给扒下来。韦瑞像被护士揉着屁股,抚弄半天后的一针猛刺,终于明白:真的遇上打劫了!然而,为时已晚,他被狠狠地摁在地上啃了一嘴泥渣儿。
打劫者们在他愤慨的目光中遁去了,丢下他像条丧家犬那样蹲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混蛋!”等他从双腿发麻中回过神来,想站起身咆哮时,一丝不挂的空荡又令他双手裆前一捂蹲下了。
现在,他左顾右盼更关心的已不是自己被打劫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家去。
清风孤影的路灯下,空旷得让人感到恐惧。
他猫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有几次闪着警灯并无呼啸的警车缓缓驶来时,他都忽闪着一对明亮的眼睛想冲出去,可手在裆下一摸,念头此消彼长最终还是放弃了。赤身裸体午夜惊魂见诸报端,明天岂不要让全城百姓笑掉大牙。
树叶摩挲着赤裸的肌肤,青涩的艾香在他周身弥漫。起先他浑身上下无一不是硬邦邦的,精神发虚鸡皮阵阵。尤其胯下那团失去包裹处在自由落体状态下的空坠,更让他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万般无奈中,他以近乎爬行的姿势向家的方向移动,犀利的叶梢坚硬的枝蔓,犹如鞭刑般地刻骨铭心。
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腥味的寒风阵阵刮起,天空跟着下起了淅沥的小雨。韦瑞牙齿打战,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他勾腰跑动以期暖过身来,呼吸困难又迫使他猿人进化般地逐渐直立起来。一条雪白的身影,顿时在黑暗的布景中异常光鲜。
惊弓之鸟状的奔跑、跳跃,引起了清洁工和流浪汉奇异与惊讶的注视,失魂落魄的韦瑞发现,一旦他来不及回避,干脆放弃下面,改用双手遮面时,周身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原来人要的只是一张脸啊。时不我待,他不再东躲西藏弯弯绕了,改成直线地狂奔。遇有同类或单手拂面或双手织网,抬腿、挺胸、提胯,一溜烟地快跑中尾椎仿佛接上了地线,一股一股的电击令他括约肌紧缩,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我跑,我跑,我跑、跑、跑。他似乎听见了空气的流动,感受到了空气在皮肤上的摩擦,像汽车的刮雨器在挡风玻璃上的次次划过,曼妙而又清晰。
我跑,我跑,我跑、跑、跑。那种离开束缚后无底下坠的空虚,负重垂吊的疲软都在这自由自在的摇摆中,舒张了麻木,变得生机而茁壮起来。一种轻飘展翅的充盈在丹田里诗意地聚集,像晨曦的烟岚,在周身异样地升腾、弥漫。
现在,他已淡去了刚才那场身临其境的凶险,身外的一切都变得迟钝了,城市的轮廓也游离出了他的视线……
当他伤痕累累泥猴般溜进自己的家中时,一头就扎进了被窝,两腿紧贴胸口,双臂环抱,赤条条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就跟有一万年之久一样。
2
“我到底该叫什么?或者——我应该叫什么?”
在一次由国内知名企业家组成的私密俱乐部活动里,面对身着高贵晚礼服的嘉宾和觥筹交错之间的美女,韦瑞再次犯起了迷糊。
“过去,我叫李大为,大有作为。可我从内心里对此抱以鄙视。因父辈望子成龙过于心切,我很小便在‘功臣’‘志伟’‘成龙’一类象征图腾的吉祥字眼中被取舍、斟酌,以示命中注定天降大任。
“后来,‘独生子女’作祟,我又被降格成了‘李葆存’,取‘保证存在’之意,图的是基本人权,平平安安保命要紧。
“大学毕业后,父辈与时俱进雄心焕发,重新恢复了我的本名,可我同样在内心里感到漠然。它既像失而复得,又像尺码已不是那么回事的新玩具,早已失去了它原本该有的尊严。
“如今我叫韦瑞,这是我经商成为职业经理人后的化名。就读MBA时,一个能掐会算的师长,将几个寄予厚望的学生归类起来,用脑力震荡的方式启发大家对自己的名字进行颠覆。据说大部分当红的演艺明星,都是经过高人的指点重新命名而发达起来的。享誉经济界的一代宗师,自然也想这样在自己学生身上点石成金。‘韦瑞’便成了我脱胎换骨的新名,隐含‘伟大人瑞’的不可告人目的。因为在外企工作,附庸风雅又有了音译的较为吉祥的‘拜瑞’一说。由于它经常在圈内和报刊杂志电台电视台上出现,便约定俗成,最终成了我身份的代码和象征。可在内心里,我依旧对此抱以警觉。它同样既不是我真实身份,也不是一个非这样叫不可的必然,甚至它常常让我感到滑稽,忍俊不禁,怅然若失。”
“拜瑞先生,您好!”
一个低胸露肩长裙飘逸的靓丽女子手举香槟朝他粲然一笑。韦瑞微微颔首,礼貌大方地伸开了左臂。女孩立刻挽起了他,簇拥着坐上了摆满美味佳肴的餐桌。
与韦瑞同桌的有一位IT产业的强人,满脸傲气自命不凡。席间一览众山小地大谈自己企业的科技含量和创新精神,颇有要为民族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自豪。听得其他几位枭雄正襟危坐,频频顿首。韦瑞却挂着冷笑一脸蔑视。凭他商海见识,一旦听到商人微言大义,都会本能排斥,不是异想天开就是别有所图。显然,在座各位的内心里,想得更多的还是科技创新如何能给自己带来大把大把的银子。要有一点可能,他们当然义无反顾地会把胚胎干细胞、克隆技术揽在怀中,站在垄断的制高点上,利润最大化才是他们内心世界唯一的真实。
韦瑞见身边作陪的美人被这些一心想成就霸业帝国的老板们侃得如痴如醉,大有要把他当小人物遗忘的趋势,便气不打一处来。
“我提议,”他闷头将一棵冰镇菜梗塞进嘴里,一段一段往里吞,“人类不能这样利欲熏心永无止境,到一定时候得将创新发明统统宣布为非法,就像取缔邪教那样见一个灭一个。”
大家都停下来怔怔地看他。有人反驳,“开玩笑,科学技术、创新发明可是咱们民族屹立世界之林的根本,办企业没这个还怎么办下去?当今世界竞争的就是这个。”
“科学技术只会抹杀人类的情感。”韦瑞掀起台布很农民地擦了擦嘴巴,他不想故作矜持,尽管这种场合绅士是唯一的标准。
“总有一天,”他又将一颗虾肉丸子送进了嘴里,“人类会被自己无止境的发明创造给毁掉。有时候创新跟胡作非为没什么两样。人类是该到反思的时候了,过去那种田园,那种鸿雁传书,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出远门’就挺好。手机段子怎么说来着,‘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
哈哈。全桌都以为韦瑞在开玩笑地大笑起来。
3
是梦非梦的裸奔事件,的确美妙非凡,就像在高速公路上飙车一样尝试过就再难忘怀。激情进发过后的韦瑞,再也忘不了那番如洗的清凉,春风般的沐浴,自然的蓬勃,周遭的忘我境界,以及由此给极度过敏的睡眠插上温馨香甜的翅膀。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伫立在这座城市的寂寞深处,忧伤莫名地深陷在向左走向右走的焦虑中,而是执着地出现在那条受到打劫过的街道上,仿佛在期待那场打劫的重现。
然而,几天过去他不厌其烦地走了无数个来回,那场打劫也未能如期而至,偶尔遇上的一些夜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