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新湖南报人-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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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我说:这也就是反右派和随之而来的反右倾斗争造成的恶果,也就是党和国家缺乏民主造成的恶果;反右派时只整知识分子,吃饭问题一下子还显现不出来,现在,在农村也这样干,再没有人敢对这种瞎指挥提什么意见了,大问题就不请自来,没有饭吃,局面立刻就维持不下去了。他很同意我的看法。
他对学熬酒这门手艺很有兴趣,所以,那天还谈了许多熬酒的知识。什么〃堆花酒〃、〃二锅头〃,我都是第一次听说的。
此外,他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在农场里,有个叫小王的十九岁小姑娘爱上了他。这姑娘温柔、聪明,长得漂亮,是真心实意地爱他,要嫁给他。但,她的姐夫是农场党支部书记,所以还不知道这件好事,是不是弄得成。我听了这个〃秘密〃后,十分为他高兴,但也有点为他担忧。本来,荫荪兄多才多艺,会唱歌、会唱京剧、会拉胡琴、会书法、会打排球和篮球、会跳舞,且富有感情,待人又正直、诚恳、谦和,性格好,样子长得又〃帅〃,过去就有一些女孩子爱慕他。划了右派,婚姻大事当然也就谈不成了。现在三十多岁了,有女孩子主动爱他,如果能够结婚,实在再好不过了。但当时我就感到,这姑娘有一个在农场当党支部书记的姐夫,这就增加了办成这件好事的难度。
那次见面后,他送我两首七绝:
落难后与冰封邂逅长沙有赠(二首)
乍见浑疑是梦思,天涯海角总相知。
相邀共饮谈终夕,犹胜当年未别时。
四年艰苦不寻常,满面风尘鬓有霜。
但得壮年豪气在,刀山火海任徜徉。
这两首诗,我一直存在手边,文化大革命时毁掉了。事过多年,那诗句已记不完整。这次,写这篇悼文时,是从王成纲先生主编的大型旧体诗词合集《华夏吟友》中抄下来的(见该书P。804,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
当时,我回赠他一首新诗。祝他学到了熬酒这门手艺。全诗也记不完全了。只记得其中有一小段是这样写的:
你在制造芬香
你在制造幻想
愿芬香和人民共享
愿大地上不要太多幻想
这段诗里最后一句说的幻想,其实是指空想。幻想还是要的,人活着总要有些幻想。人如果没有幻想,这世界还成什么世界?人有点空想也不可避免。但,太多的空想,就不必要了。特别是掌握了国家和人民命运的人,如果满脑子空想,而且一定要把空想付诸实施,在对权力缺乏有效监督和制约的环境下,这样做,往往就酿成大灾大难。
这次见面后,大约过了半年,他给我来过一封长信,主要告诉我,他和小王的恋爱谈不成了。虽然,小王要和她好下去的态度很坚决,甚至表示过〃非唐不嫁〃。但她那在农场当党支部书记的姐夫,阻拦他们成婚的态度却更坚决。他对小王说:〃你年纪轻轻的,条件又好,什么男人不好找?要找一个右派!找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前途!〃结果,当然胳膊扭不过大腿,小王姑娘被送离农场,回湘潭老家去了。临行,她痛哭了一场,并剪下了两条长辫子送给荫荪兄留作纪念。荫荪兄给我的那封长信写得十分凄苦。我记得,他还引了柳永《雨霖铃》一词中的诗句:〃……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信中说,这次他算是真正理解柳永写的那个意境了。信中还附了他自己写的记这次离别的一首词。词写得感伤,但也真挚动人,可惜现在也记不清了。荫荪兄的信中还写了一句很沉痛的话:〃我怎么就成为这样一个不可接触的贱民!〃是呵,把一些优秀的知识分子变成〃不可接触的贱民〃,成为变种的封建种姓制度的牺牲品,这才是那场民族大悲剧产生的关键所在!
时间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从酒厂调到农场的子弟中学教英语。〃文化大革命〃后期,经人介绍,才和一位比他小二十多岁、家在益阳农村的高中毕业生结婚。这时,他已近五十岁了。结婚前,介绍人没有把男方的右派身份告诉女方。双方只见一次面,都表满意,很快就结婚了。这一次,命运没有再播弄荫荪兄,他新婚的夫人很贤惠,也很体贴他。(一九七九年下半年,他调湖南人民出版社后,曾大病一场患肠黏连开刀后,他年轻的夫人,带了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和不满周岁的儿子,从农场赶来,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悉心照顾他,他的病得以很快脱离险境。除医疗条件较好外,他夫人对他的照顾,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条件。这是后话。)荫荪兄以后告诉我:结婚两三个月后,他才告诉他新婚的妻子:〃我是个右派呢!〃新婚的妻子十分诧异,说:〃怎么,你是右派?人家都说,'右派,右派,是个妖怪。'我看你却一点也不像妖怪!〃可见〃妖怪〃也是客观存在。胡乱扣个帽子,在老百姓心目中,也还是不能通过的。
一九七九年下半年,他调湖南人民出版社后,一直在译文编辑室工作,先任编辑,后任译文一室主任、副编审。那些年,湖南人民出版社的译文编辑室,出了许多名著、许多好书,在广大知识分子读者中声名卓著,这和他以及编辑室内一些同志艰苦的努力,密切相关。一九八九年他离休后,仍在勤奋地从事翻译工作。一九九四年,我在整理、注释《梁遇春致石民的四十一封信》的过程中,曾请他翻译信中摘引的一些外国诗和若干外文,并请他帮我校正注释。有一次,我们在闲谈中,他曾无限感慨地说:〃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到现在,十多年了。我生命中,只有这十多年算是真正扎扎实实地做了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算浪费。梁遇春是二十多岁就去世了,不过,他做的事,可能比我现在做的事还多得多呢!〃这当然有些自谦。但也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某些现实状况。
在湖南人民出版社的译文室,他曾主编过《世界文学名著缩写本丛书》,从一九八一年到一九八四年三年间,就出过三十六种。他曾参加过著名的《诗苑译林》的选题规划和编辑等工作,编过这套诗丛中《梁宗岱译诗选》等好几部重要的书。此外,他在职的十年间,还编辑出版过十几部文学名著。一九九四年八月,他申请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填表时,提到他自己翻译的作品如下:
乔·艾略特著《磨坊风波》,笛福著《鲁宾逊漂流记》,《马克·吐温短篇小说选》。还有与人合译的六部书:'_英'_简·奥斯丁著《理智与情感》,'_英'_毛姆著《克雷杜克夫人》,'_美'_布·达温著《亚瑟王的故事》,'_美'_西·谢尔顿著《四修女》,'_挪威'_克·汉姆生著《大地硕果·畜牧神》,《爱伦·坡短篇小说选》。这六部书,他多半翻译了主要部分。另外,还有一些重要的译诗和翻译的诗论,散见一些著名的文学杂志上。如,拜伦著《与友人谈诗》、'_英'_安·利文斯顿著《帕斯捷尔纳克的晚期诗》、'_美'_L_·帕林著《谈诗的意象》、'_英'_格·霍夫著《论现代派抒情诗》以及《佩恩·沃伦诗抄》、《加里·斯奈德诗选》、《亨利·泰勒诗选》、《布罗茨基诗抄》、《戴·赫·劳伦斯诗抄》、《王尔德散文诗》……等等。他还准备翻译以色列现代诗选和希伯莱文学史的资料。由于他患癌症并随后过早地辞世,这计划没能完成。
________________在这张入会申请表上,原湖南省作协主席、诗人未央同志对他在文学翻译工作方面的评价是:〃唐荫荪同志是很有成就的外国文学专家。编辑和翻译了大量外国名著,译笔准确、传神,受到专家和读者的好评。该同志对介绍外国文学作出了很出色的贡献,建议吸收为中国作协会员。〃未央同志这一段评语,等于对他生命中最后这十几年的工作,作出了中肯的总结。
荫荪兄,你是一九九六年一月永远离开你心爱的妻子、儿女,离开你心爱的事业,离开了这个充满缺陷的、不公平的世界,而走向另一个冥冥世界的。到明年一月十三日,你逝世就满五周年了。在你去世的这四年多来,我多次想写一篇文章悼念你,记述你坎坷的一生,也记述你的成就,你的为人,同时也纪念我们之间的友情,可惜都没能动笔。因为我没有想清楚一些问题:你坎坷的一生,到底是怎么造成的?除了个人的一些偶然因素外,有没有社会体制方面的原因?如果有,这个社会体制要不要加以改革?像你这样一个人格完善、才华出众、工作勤奋且精研专业的知识分子,在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中国,为什么却只有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才能较大限度地发挥你的作用?这到底是为什么?形成了这种状况,到底对谁有利?对谁不利?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中国,有你这样类似遭遇的知识分子,当然不只你一个,甚至也不是以千或以万计,或者还不止三十万、五十万、一百万。中国如果不去总结造成他们不幸遭遇的教训,对国家、民族,对我们的后代,可能不可能产生颇大的消极影响?在历史的大道上,中国可能不可能重蹈覆辙?没有想清楚这些问题,这悼文写起来,当然就不会有太大的意味。这一次,新湖南报的老同事们,要编一本丁酉年纪事文集,并提出对已逝世的同志,最好要有纪念他们的文字。我主动提出要写一写你,虽然我还是没有想清楚我在上面讲的那些问题。我只是在我所知道、所理解的范围内,如实地、重点地记录了你坎坷的一生以及你的事业和成就,你的人格和性格,作为留给后人的一份研究资料。荫荪兄,我就以这么一篇思路还不完善的悼文,作为你的五周年祭。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如其有知,看了这文章,该会作什么感想呢?依你宽厚、善良的性格,我想,你可能会说:〃我的遭遇嘛,这不算什么。只希望在二十一世纪,在中国的知识分子中,不要再出现像我所经历的那种坎坷,让他们充分发挥聪明才智,为国家、为民族多做些真正有益的事,使中国在历史大道上,不再掉队,不再落后,那就好了!〃
2000年6月1日下午写毕,于长沙
罗印文极乐世界-悼蔡克诚
1999年8月15日,坐落在长沙市芙蓉中路的湖南日报社,大门内外,红灯高挂,彩旗飘扬,装饰一新的办公大楼,分外鲜亮:好一派喜庆吉祥!湖南日报职工,曾经在湖南日报工作过的同志,以及各方面的客人,聚集在三楼礼堂,欢庆湖南日报创刊50周年。
在送给每一个与会者的礼品中有一个玻璃板座,玻璃板的一面印制了50年前的湖南日报(当时叫新湖南报)创刊号整个一版版面,虽然由对开缩小为16开,但金黄底色上的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照片,以及大大小小的宋体字,清晰可见。头条是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颁发的与全体人民约法八章布告,头条前为发刊词《庆祝新湖南的诞生》。读着这编排得体、印制精美的创刊号,不禁使人回想起那给人以不尽遐想的胜利的岁月。
人们注意到:在这个版面上十三篇文稿中,除约法八章由毛泽东、朱德签署,长沙市警备司令部布告由警备司令部负责人签署外,十一篇地方报道中署名的就只有一篇,那就是蔡克诚写的通讯:《保护人民祖国的财产长沙粤汉铁路员工护车护路护桥斗争》;这真是一种殊荣!
他是一名老新闻工作者,虽然此时还不到25岁,他1942年就进入衡阳大刚报,还先后在衡阳力报,长沙国民日报、新潮日报、晚晚报任过记者、编辑。
他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十天前的8月5日,才从残酷的白色恐怖下解放出来。由他来撰写这篇文章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正是那场血与火的斗争的英勇的参加者与见证人。
在创刊号上发表署名文章这种殊荣他是当之无愧的!
环顾会场,从台上到台下,从前排到后排,怎么没有见到蔡克诚呢?他完全应当来参加这个盛会的呀!
〃蔡克诚同志,你到哪儿去了呀?〃
〃老蔡呀,等着你哩,马上就要开会了呀!〃
由远而近传来了汽车马达声音,在月黑风高的夜色中,一辆吉普车急速驶进了湖南日报社大门,向左拐在一所四层楼房前停住,有四个人下车:前面一个矮个子,后面中等个儿的一男一女,中间的那个稍高,戴着近视眼镜,瘦削而又憔悴,他显然是被押解着:呵,那不是蔡克诚吗?他怎么落到这种地步呢?他怎么被抓到这儿来了呢?
这时是1968年2月3日夜11时许。
从这个时候起,蔡克诚就失去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自由!因为他是个摘帽右派……
他被安排在二楼一间房子里。
一个小时后,吉普车再次在这个楼房下响起。这是原班人马在蔡克诚家抄家回来,他们在蔡克诚家里翻箱倒柜,抄走了大批所谓黑材料。
紧接着,这时已是2月4日凌晨了;蔡克诚被从二楼带到一旁的澡堂,勒令他跪在潮湿的地上,一个头目宣布:老实交待罪行,不许乱说乱动。在一旁的打手顿时拳脚交加算是小小的见面礼了。
在湖南日报,这个他曾经为之奋斗、为之贡献青春,也同时承受打击,但也怀抱着希冀的地方,怎么是这样暗无天日?!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他不知道是怎样度过2_月4_日凌晨余下的几个小时的。
他开始写那没完没了的交待材料了。
他处于一种矛盾的心态中。
半年多来 _,可以说;是以他为首的一批人,在三湘大地上作出了惊人之举。那时节,他简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他精心策划,严密组织,终于一炮打响。
请看来自北京的〃联字(67)第0029706号〃文件吧:
湖南省革筹小组:
严伯嘉等三同志于9月13日来中央反映前省委迫害前新湖南报革命群众问题,现介绍去你处,请接谈处理,并请调查处理。
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秘书厅1967年9月13日(盖章)文件中说的〃前省委迫害前新湖南报革命群众〃,是指前中共湖南省委中个别负责人,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