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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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佾舞。于是想圣人、思圣人、看圣人、拜圣人,一心一意的要当圣人。中国人的灵性遂逐渐被酱住,舌头也硬啦,腿脚也僵啦,一千年来,走肉行尸。
记得一九四六年抗战胜利那一天,大日本帝国投降,天大的捷报传到后方,中国人欢欣若狂,可是欢欣若狂归欢欣若狂,却无法表达这种欢欣若狂,大家在院子里燃起熊熊营火,只有围绕着该熊熊营火,呆若木瓜,想唱不知道怎么唱,想舞不知道怎么舞,因为大家都不会,天崩地裂般的感情,像哑巴一样无由表达,那情景教人看啦,忍不住为中华民族的老大和衰落,流下眼泪。试看西洋同胞,他们是如何的接受胜利的哉。
──回忆一段历史上的小事。想当年清王朝宰相李鸿章先生赴欧洲访问,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御宴招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威先生当场就高歌一曲,这被酱萝卜认为「有失身份」的举动,吓了李大宰相一跳,但他也只好跟着唱,他阁下肚子里既然无货,情急智生,就唱了一段〈十八摸〉,「一摸摸到姐儿的裤子边呀」!幸亏洋老爷不懂中文,恁凭摸了个够之后,报以掌声如雷。
往事已矣,经过音乐界大力朋友的提倡,中华民族终于发出自己的歌声──真正的中国人的歌,和日益普遍的民族舞蹈相结合,使中华民族恢复昔日那种「载歌载舞」的光荣时代,成为可能。当然,千余年来累积下来既稠又浓的酱缸,不是一下子就可跳出来的,但有一分努力挣扎,就多一分新鲜空气帮助灵性的成长。
「我们的歌」是青年努力的一部份。赵学萱、张小雯二位女士的〈拜大年〉,以急风骤雨的节奏,表达出绥远省──事实上是全中国,在农业社会中新年时的欢乐。郑泰安先生,这位充满了爱心,多才多艺的精神病科医师,用方言唱〈杯底不可养金鱼〉,道出台湾同胞举盃高歌的慷慨豪情,每一句都会在听众心头引起一声呐喊。张伯仁先生是一位杰出的歌手,他用丰沛的感情和雄浑的歌喉,唱〈玛家乡的多纳村〉,那是一个游子的心声,在离乡背井若干年后,再回到他童年生活的地方,再相逢熟悉的山川,和忽然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呜呼,世界上最美的回忆是童年,不管童年日子是幸福或不幸福;世界上最使人不忘的是童年生活过的故乡,那里的土地比任何地方的土地都洋溢着芳香,这种歌声,特别震人心弦。
最突出的一个节目是吴至青女士吟咏古词〈摊破浣溪沙〉〈如梦令〉〈雨霖铃〉,这虽是一千年前的古老词句,可是因为现代学堂的中文课程里,都有词选的缘故,所以在观众心灵中也很容易共鸣。词的吟咏没有伴奏,而是独吟。乡土的声音引我们回到故土,词的声音引我们回到一千年前宽袍大袖的时代,而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赵树海、黄大城二位先生〈打鱼的儿郎〉,使人想起三○年代的〈渔光曲〉,不过三○年代的渔家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哀怨,八○年代的渔家却生气勃勃的面对着汹涌的海洋,歌声就是信号,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的信号。
这几位歌手的歌是成功的,然而,少数歌手,和演唱会方面,也有值得严重检讨的一面,也就是柏杨先生认为差劲的一面。我想,如果作为一个同乐晚会,无懈可击,如果作为一个售票一百元,甚至二百元的正式演唱会,就不够水准。抛开有些不成熟的演唱不谈,仅舞台就没有好好利用,而若干歌手似乎太弱,弱到使人有一种凑和的感觉。
有位歌手先生唱他自己作的词,意思是感慨往事如烟。呜呼,往事如烟应该是柏杨先生之流老家伙们的事,不应是年轻小伙子的事。小伙子当然也有往事,问题是,还不到感叹的时候,辛稼轩先生曰:「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愁自不能深刻。年轻朋友要习惯于眼睛往前看,前途固如锦如花也。中华民族不能再往下沉啦,我们希望青年唱出他们的喜悦、他们的盼望,甚至他们愤怒,但不希望他们唱出林黛玉女士的情意结──那种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的灰白色情意结。各位老弟老奶,以为如何乎哉。
诗词吟咏,为我们的歌开辟新的天地,但这里似乎有一个问题,唱出现代人的感情易,唱出古人的感情难。尤其是,古诗词都是用的古音──现在保存古音最多的是闽南话和客家话,例如「天上人间」,必须闽南话或客家话发音:「天上人干」,才真正是古诗人的原味。如果用现代北平话发音,稍微粗心大意,处理不当,就成了莲花落。
最后,就是伴奏的乐器,从头到尾,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用的吉他,吉他是西方社会的言语工具,对东方若干情调,在结合上有相当困难。〈好了歌〉如用二胡或月琴伴奏,恐怕更能表达出那种消极沉郁的人生情绪,换上吉他,就跟在锣鼓喧天的京戏台上,唱圣歌一样,「乐」跟「歌」处于格格不入的窘境。嗟夫,既然是「我们的歌」,就不要搞成「他们的歌」。最显着的例子是压轴歌「海棠──我爱中华」,那才真正发挥吉他的功能,疾风暴雨,怒潮狂涛,包围着赵树海、黄大城二位先生雄壮的歌喉,使全场震动,听众融化在伟大的认同之中。
再最后,节目不宜变动,不宜临时改得跟节目单不一样。时间要控制,不能控制,一万个理由之外,再加一万个理由,都是缺憾。
头发的故事
光秃秃兼秃秃光,不但丑陋,而且是一种隐性的谋杀。
中国人的头发跟中国人一样,五千年来,多灾多难。第一场灾难发生於十一世纪,金政府下「剃发令」,这个剃发令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强烈的痕迹,在民间也没有引起强烈的反应。但它却是政治力量第一次的干预发型。金政府是女真人的政权,而塞北一些民族,包括蒙古人、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女真人,他们对头发的处理,可谓独出心裁,不像汉民族那么大而化之。汉民族处理的方法曰「束发」,把全体发同志捉而束之。塞北民族却把头顶边缘剃了个净光,只留下顶瓜皮上的一小撮,然后梳成猪尾巴似的辫子,悬到背后。这种世界上最丑陋的发型,女真人却当作传家之宝。幸好金政府剃发令特徵是,凡是全身为高官的汉人,才恩准剃出猪尾巴。小官小民,想剃也不能剃,以保持猪尾巴的尊严。
第二次灾难发生於十七世纪,也是女真人组成的清政府,卷土重来,再下一次「剃发令」,这次灾难的规模,可就大啦。后生晚辈的女真人思想一变,认为那种世界上最丑陋的发型,是汉人向女真人屈膝的象徵,也是女真人政治力量威不可当的象徵。汉民族的反抗惊天动地,女真民族採取血腥镇压,最后陷於歇斯底里状态,把猪尾巴跟他们的王朝扯在一起,喊出「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口号。呜呼,中国人永不了解欧洲同胞,为了稀松平常,不足挂牙的宗教信仰,竟会杀人如麻。在中国人印象中,你信你的观音菩萨,我信我的太上老君,井水不犯河水,实在用不着动刀子。同样,洋大人也永不了解中国同胞,为了稀松平常,不足挂牙的头发发型,竟也会杀人如麻。在洋大人印象中,你梳你的五龙戏凤,我梳我的开花炸弹,同样井水不犯河水,更用不着堂堂政府,跳进去搅和。
到了十九世纪,汉人对女真人的猪尾巴,再掀起反抗。太平天国辖下的臣民,一律恢复大汉衣冠。清政府不自我检讨猪尾巴的丑态,反而破口大骂「发匪」,发匪者,拒绝沿边剃光的大汉衣冠也,事情黑白颠倒到如此地步,也算浩劫。幸亏小民并不跟着叫,而只叫「长毛」,长毛就是长头发,以区别女真人的猪尾巴。可惜这场护发运动,只有十二年寿命,即归惨败。一直到二十世纪初叶,孙中山先生革命成功,才把清政府和猪尾巴发型,同时连根拔起,扔到博物馆里,一些遗老遗少,一个个气得发昏第十一。
中华民国成立之初,是中国人头发的黄金时代,谁想留啥发型就留啥发型,谁想梳啥花样就梳啥花样。──嗟夫,那短短的十数年间,不仅仅是头发自由的黄金时代,也是学术自由的黄金时代。於是,万物育焉,天地化焉。然而好景不常,就在二十世纪三○年代,第三次灾难来临,政府又把巨手插到头发里,不过这一次受害者只限於正在学堂念书的学生,依照规定,学生老爷一律向阿兵哥看齐,剃得光光如也──当时年轻人称之为「和尚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中,头发是父母生命的一部份。十七世纪第二次发劫之时,汉人为了保护头发,血流成河,伏屍千里。想不到三百年后,有权管头发的朋友,一面猛喊维护传统文化,一面却向传统文化中最重要的一环,自动自发的猛下毒手。当时盛况惨烈,青年们一个个光秃秃兼秃秃光。抗战爆发后,忙着跟大日本皇军打仗,对头发才略微放松。想不到来台湾之后,故态复萌,可能认为大陆所以失守,都是因为青年头发太长之故,於是,男学生的头发就首先遭了殃,女学生的头发接着跟进,好像只要能对学生老爷老奶的头发加以控制,就能正心诚意,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过,追根溯源,学生们的发型到今天这种惨不忍睹的局面,大日本帝国实在是它的能源。三○年代那段日子,就是日本光头文化西侵的结果。盖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武装部队,都是留长发的,只有大日本帝国的武装部队,上自大将军,下到二等列兵,全部寸草不生。光头文化不过稍稍西侵,就使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中的束发文化,败下阵来。而台湾在日本统治之下五十年之久,自然更根深蒂固。回忆一九五○年前后,台湾的学生老爷千篇一律的青萝蔔,学生老奶也千篇一律的西瓜皮──女学生的西瓜皮,在大陆上似乎还没有出现过。嗟夫,猪尾巴是天下第一等丑陋的发型,青萝蔔和西瓜皮则是天下第二等丑陋的发型。不知道东洋朋友啥时候得罪了上帝,上帝衔怨在心,才用这种绝招,降下惩罚也。
在日本本土发展的丑发文化,一支侵入台湾,一支侵入中国大陆之后,再迂回到台湾,如鱼遇水,毫不困难的一拍即合,汇成三十年之久的丑发洪流,蔚为奇观。不过,有一点跟从前不一样的是,从前光秃秃兼秃秃光,而且以发出闪亮,为顶尖上品。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官恩浩荡,学生老爷准许留「平头」,顶瓜皮上那块小小的地盘,可以略微长出半公分左右。但学生老奶,从小学堂到高中学堂,西瓜皮如旧。
自从盘古开天,中国境内从来没有剃过光头平头的,只有三种人有这种现象,一种是野蛮民族,所谓「断发纹身」。一种是囚犯,古时候就有「髠刑」,把头发干掉。一种是和尚,表示他远离尘世,活着跟死啦一样。儒家学派的古圣先贤包括孔丘先生以及朱熹先生在内,他们如果知道中国的学生老爷老奶,已被当做化外之民,囚犯,甚至活死人看待;教官大人或训导大人,一个个手执钢剪,虎视眈眈,把他们捉住,「断」之「髠」之「秃」之,恐怕会到处找眼泪瓶,大哭一场。麂麂麂楼楼
日本发明光头的原因,我们弄不清楚。但有一点却是弄清楚的,光头显然违反大自然生物的生存要求。上帝何等聪明(据说,他的聪明至少不比柏杨先生差),既然教头发生到人的头上,就是要它阁下保护人的顶瓜皮下的大脑小脑。遇到雨打日晒,总算隔了一层。万一流氓喽啰朋友,斜刺里一跃而起,当头一棒;或者忽然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飞来一片残瓦;当然也可能立刻脑浆崩裂,但比较之下,垫一层软绵绵的万缕乌丝,总比直接承受,活下去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所以,光头政策,不但丑陋,而且还是一个隐性的谋杀和消极的谋杀。谁要说柏杨先生危言耸听,谁就应该身体力行,为青年表率,以头试,站到太阳底下两个小时,表演给大家矇矇。
光头的最大缺点是既不清洁,也不卫生──岂止不卫生而已,前已言之,而且死伤的机会反而大增。有识之徒认为头发长啦,一定不容易洗,不容易梳。呜呼,如果真的如此,不妨举目四顾,除了学生老爷老奶之外,上自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哪一个不是长头发?难道统统都是髒货,不堪一嗅乎哉。肮髒清洁跟头发长短没有必然的定律关系,即令头发短,三十年不洗,也一样臭而不可闻也。如果常洗,纵然白发三千丈,照样清洁溜溜。与其削足适履,把年轻人糟蹋得跟化外之民、囚犯、活死人一样,不如釜底抽薪,加强卫生教育,不但发要常洗,身也要常洗也,这才是治本之道。而且光头也好,平头也好,三天不剪,就会乱如蓬草,再洗都没有用。尤其是,洗得太过勤快,会把头发上的油质保护膜洗掉,寸寸粉碎,遗憾的将是一辈子焉。
事实上,三○年代之所以接受日本的丑发文化,主要的不过是追求画一,以求在表面上画一之后,产生思想上画一的成果。咦,中国自唐王朝之后,兄弟名字中,往往有一字相同或半字相同,大哥曰柏拉图,二哥曰柏扯图,三哥曰柏披图,看起来血浓於水,然而,史书上血迹斑斑,尽都是这些同排行的骨肉相残。企图用发型的统一达到内心的统一,恐怕是属於狂想三部曲,这种古怪的主意,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真应该颁给一座金脚奖,以资纪念。
国家多难,政府要做的事太多啦,教育部的责任更大,去干些正经的事吧,拚命管发干啥?学生老爷老奶已奋起护发之役,这是中华民族灵性复活的契机,柏杨先生在此敬致无限的祝福。
《廉政风暴》
──这不仅是廉政风暴,也是官场风暴。
《廉政风暴》是香港出品的一部电影,我们现在介绍的,一是《廉政风暴》电影本身引起的感想,一是《廉政风暴》电影因上演而引起的官场现形记。
一九七三年,香港警察头头(总警司)英国籍的葛柏先生贪污案发。一九七四年,香港政府成立「总督特派廉政专员公署」,简称「廉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