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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部分

柏杨全集-第1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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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屈里弗斯案的第一届军事法庭,根据秘密证词判定被告有罪,而又不让被告获悉证词内容的行为,侵犯了人民的基本权利。我控诉审理伊斯特哈齐的第二届军事法庭,藉命令来掩护不法情事,和明知被告有罪,又故作无罪的宣判,构成严重的渎职,侵犯司法尊严。」他又曰:「我在这里所采取的行动,是专为加速真理和正义的爆炸,让他们来抓我上法庭吧,只要敢在光天化日下举行公开审判,我在等待。」
   
   
   三封信
   呜呼,这真是洋作家的干法,如果换了中国作家,刀锯在前,有哪个敢出面,又有哪个肯出面乎?法国虽有屈里弗斯先生的冤狱,但因它终于平反的缘故,并不失其光荣。而法国作家,才是真正作家,他们努力的目标是真正的真善美,而不是津贴或做官。左拉先生以他的荣誉和「前途」作孤注,去为一个漠不相关的卖国贼打抱不平,在中国社会,是谓之「傻」,是谓之「蠢」,是谓之「不识时务」。
   左拉〈我控诉〉刊出后,该报当天就销了三十多万份,接到来自法国国内和国外的支持电报三万多封。然而,在参谋本部乌贼群指使运用下,蠢血沸腾的群众根本不肯睁眼仔细瞧瞧原文,各地反而开始捣毁犹太人的商店,公开焚毁〈我控诉〉的抽印本,更有些群众捧着脖子上拴着绞绳的左拉先生的塑像游行。全国绝大部份报纸都要求对声名狼藉的左拉先生,处以严厉的处罚。法国内阁真是束手无策,如果用「诽谤」的罪名控告左拉先生,就势必得重审屈里弗斯先生,因被告有权证明他的言论是事实。可是不采取行动,又着实下不了台。酝酿到最后,乃避重就轻,左拉先生在控诉中,不是有一项控诉第二军事法庭「奉命开脱伊斯特哈齐」乎,好吧,就告这一点吧,因只有这一点才不至于涉及屈里弗斯。
   一八九八年二月七日,左拉先生出庭受审,受审的时间是十五天,该伟大的作家在随时都有暴动可能的群众围绕下,郑重的警告法庭,受审者不是他的本人,也不是屈里弗斯,而是法兰西共和国。他在答辩结束时,沉重的曰:「屈里弗斯是无辜的,我以我的生命、荣誉,以及我对法国文学的贡献,和我所得到的一切来担保,我发誓,如果他不是无辜的,让上帝夺去我的一切。屈里弗斯是清白的。」
   当时,虽然听众人山人海,可是大家鸦雀无声,屈里弗斯案似乎要重新审判,但一个伟大的作家敌不住参谋本部的威望(「威望」两字真是一个恶鬼,既害人又害己),没有人相信那些国防脊骨,军队精英的军官们,竟会卑鄙到说谎和伪造文书的地步。而参谋本部也马上发出严重恐吓,如果法庭判决左拉无罪,他们就全体辞职。任何事情一发展到这种意气用事的镜头,便成了一窝刚下了崽子的饿狼,啥理性都没有啦。于是不管左拉先生理大冲天,一群法官仍判决左拉先生有罪,处以有期徒刑一年,罚金三千法郎。
   这一下子全法国真是普天同庆,薄海欢腾,各党各派都竞夸自己胜利。但国外的反应却恰恰相反,对左拉先生的判罪,全世界一致表示沮丧和惊愕。英国报纸反应说,该项判决是一种「野蛮」「残酷」,认为法国的道德衰落,是西方世界没落的恶兆。事到如今,读者先生一定以为外国这种批评一定可以使法国的当权派回头了吧,呜呼,国外的责难不但不能使当权派冷静回头,反而更加蠢血沸腾,更加坚持己见。对任何忠告呼吁,都嗤之以鼻,这种地头蛇气质,读者先生不会陌生的也。
   案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毕加特中校下了狱,左拉先生判了罪,乌贼群大获全胜,看样子屈里弗斯先生要在魔鬼岛囚禁一辈子矣。可是,该两位引起的浪潮,在官方来说已经结束,但在民间却刚开始。至少有一百种不同的小册子争辩屈里弗斯先生有罪或无罪,科学家们几乎全体支持改革派,而教习和作家们则有的支持改革派,有的支持乌贼群。改革派都是些青年朋友,便是向女孩子求婚时,都要先打听一下女方家长对屈里弗斯案的看法和观点。法国有一支北冰洋探险队,被困在冰山上一个冬天,与外界失去联络,当春天把他们救出的时候,他们向拯救者第一句话就是问:「屈里弗斯怎么样啦?释放了乎?」
   终于乌贼首领人物,墨西尔将军调了职,由加瓦扬将军接任陆军部长。他和墨西尔将军不一样,墨西尔将军是明知屈里弗斯先生没有罪,为了做官,硬诬赖他有罪的,故一切审讯都在「秘密」下进行。而加瓦扬将军则是真正的相信屈里弗斯先生有罪。为啥他如此相信?并不是他有直接的证据,而是他有间接的证据,第一、他知道确实有一个国际犹太人组织的存在。第二、他坚信参谋本部的忠诚可靠。不管他这些证据能不能成立,而是他既然相信屈里弗斯先生是有罪的,在全法国为屈里弗斯先生闹得人仰马翻时,他就决心一劳永逸的把重要秘密文件,公开宣布,用以塞改革派的嘴。
   屈里弗斯案卷里(本来薄薄数张,现已成了一大捆),全是亨利少校搀加进去的种种杰作。就文件论案情,屈里弗斯先生实在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卖国贼。加瓦扬将军乃在其中挑拣了三封最最重要的信件,在该三封最最重要信件之中,有一封是驻法国的义大利武官潘尼查地先生写的,信上还提到屈里弗斯先生的名字。加瓦扬将军乃在议会中宣布,他将宣读该三封信,盖该三封信可以明确的,终结的,而且永远的证实屈里弗斯的罪行,并可以结束国人的争吵。
   呜呼,屈里弗斯案因此一宣读而冒出曙光。加瓦扬将军终于在议会中宣读一遍,报纸上加以刊载,乌贼群气焰大张,可是毕加特先生──已经不是中校啦,他在左拉案作证的结果,官方认为他「严重的渎职」,关了几个月,被强迫退休。他读了那三封信后,立即采取行动,他知道他的这项新行动,可能再把他带进牢狱,甚至还要更糟,但他仍上书给皮里生总理曰:「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不能任意举述那些证明屈里弗斯犯卖国罪的秘密文件中的内容。陆军部长在国会中举出了其中的三封信,我认为我有义务使你知道,那三封信中,有两封信和屈里弗斯案无关,而第三封信是假的。」
   致命的证据竟是如此,屈里弗斯先生之能够生还,真是得感谢毕加特先生的义薄云天。
   
   
   无法无天的判决
   毕加特先生这一状把主凶和帮凶告的「大蛋小蛋落玉盘」,皮里生总理下令调查。任何事情,一经公开,是非真伪,自会得到判断,调查之下,发现该信竟真是假的,由两封信巧妙凑黏贴而成。加瓦扬将军听了之后,目瞪口呆,马上召见亨利少校,亨利少校坚决否认有啥鬼把戏。但经过一个小时的盘问,他承认只不过把两封信有些地方重新排列一下而已,并没有虚构内容。可是,又经过一个小时的盘问,他退了一步曰:「我的长官深感苦恼,为了使他们安心,我就对我自己曰:『让我加上一句,好使我们都有坚强的根据。』我这样作,是为国家利益。」连卖国贼都扛着「为了国家利益」的招牌,可知该招牌的奇妙作用。可是到了最后,亨利少校不得不承认,全部文件都是伪造的──除了签名。加瓦扬将军是一个真正的将军,没有为了「威信」什么之类的鬼话去发疯乱掩乱盖,他下令逮捕亨利少校。于是乎,到了第二天,即是一八九八年八月三十日,一清早,人们发现可敬的亨利少校已经呜呼哀哉,他用刀片割断了他自己的喉管。
   这是一个爆炸的新闻,参谋总长皮斯地福将军,另外还有一位皮流斯将军,引咎自责,立即辞职(他们也是两位了不起的人物,换了有些「将军」,宁可窝里烂,都不肯开步走)。而那一位也是可敬的「说的话和他的清白一样真实」的伊斯特哈齐伯爵,一听亨利少校丧了老命,便脚底抹油,丢下妻子儿女,只身逃到伦敦。然而,鸭子虽死,嘴仍是硬的,他仍坚持他之所以卖国,是奉了那个已死的老头沙赫上校生前的命令,为的是要换取更大更重要的情报。
   事到如今,屈里弗斯案不得不重新审判,皮里生总理透过一位朋友,劝告马修先生再行上诉,而狄门其律师──该律师本来业务兴旺,可是自从为屈里弗斯先生辩护以来,成了门可罗雀,他再度起而担任屈里弗斯先生的律师。不过,案情仍不能急转直下,乌贼群的力量仍大。盖乌贼人物最大的特征是死不认错,一意孤行,即令亨利少校自杀,伊斯特哈齐伯爵逃亡,都不能抵挡他们反对屈里弗斯先生。所以马修先生上诉之后,又酝酿了漫长的九个月之久,高等上诉法院才开庭审判。但读者先生仍不要高兴的太快,认为这一下屈里弗斯先生总该无罪了吧,那还差的远哩,连上帝都想不到,这一次审判的结果,屈里弗斯先生仍然有罪不误,由此我们可见平反该冤狱的惨烈。
   审判在瑞里举行,全法国人都知道屈里弗斯的姓氏,却没有几个见过他的本人。屈里弗斯先生乘斯法克斯号巡洋舰回国,他对他再受审判和全世界都仍记得他这件事,大为吃惊。盖外界发生的种种,他都木宰羊。他那年才三十九岁,可是已满头白发,瘦弱的像一个老头,双眼无神,脸皮跟一幅硝制不良的皮革一样,浑身只剩下一把枯骨,在场的人看到他的样子,无不摇头叹息。
   这一次审判的结果,屈里弗斯先生仍然以卖国罪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呜呼,这就教人痛哭,盖墨西尔将军的势力仍大,他那优美的姿态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他采取的仍是秘密战术,不让被告了解他到底因何被控,而且他的证词暗示他所说的还只是事实的一部份,其他部份不能外泄,外泄了就不利法国。他说德国皇帝曾命驻法大使提出战争的威胁,在那些使人焦灼的日子中,救国要紧,有时候自然顾不得啥法律啦。(该乌贼的原文非常文艺腔,曰:「对法律条文的顾忌,自然没有在比较缓和的危机中,那么需要和迫切。」)
   瑞里军事法庭可能公正,但他们面临的不是屈里弗斯先生卖了国没有的问题,而是将军说谎乎?抑上尉说谎乎的问题?结果当然将军是干屎橛,虽然很臭,却是很硬。而上尉自然非说谎不可。屈里弗斯先生终于不得不再度判罪,真是地位低啦,人格也低啦。
   这项无法理解的判决,立刻触怒了全世界,从美国到欧洲,示威群众包围法国使领馆,到处举行大规模的集会,要求抵制野蛮国家。各处同声指斥曰:「受谴责的不是屈里弗斯,而是法兰西共和国。」而国内的反应也在酝酿,皮里生总理乃下令特赦。直到那一天,屈里弗斯先生在可怖的魔鬼岛,已度过了可怖的五年,他于一八九九年九月十九日接受特赦出狱,为了乌贼群的势力仍大,他全家迁往瑞士。
   然而,案子仍不能算了结,特赦不等于没有卖国,出狱也不等于没有罪。克里蒙梭先生自始至终都表示反对接受特赦,盖接受特赦无异承认在法国法庭上得不到正义;毕加特先生更加以斥责;只有马修先生没有表示反对,他除了为正义而奋斗,还同时为了他的堂弟,他堂弟的健康日坏,再不能忍受苦监的折磨矣。但他的奋斗并不因他堂弟的出狱而中止,非把屈里弗斯这个姓氏洗刷的清清白白不可。毅力是成功的最主要因素,他和六十年后的日本吉田石松先生一样,不是为了自由,而是为了荣誉,继续不断的,向各方挖掘有关资料。
   真是皇天见怜,马修先生不久就结识了一位已经退休了的,曾在瑞里军事法庭上投票赞成判屈里弗斯先生无罪的法官,才获知该法庭审判详情,而且了解墨西尔将军的那一套老把戏──使被告无法看到作为证据的证件。这种黑幕在我们现在当然了如指掌,可是当时却是一项高度机密,有赖该良心的法官透露,和马修先生的揭发。于是,马修先生再度申请重审。
   
   
   伟大的政府
   马修先生请求重审的呈文于一九○四年送到高等上诉法院,这一个请求不但震动了政府,也震动了全国,盖大家面临着的竟是堂堂将军恶毒诬陷一个部下的镜头。于是从呈文送到高等上诉法院那一天起,直到一九○六年七月止,整整两年半时间,法庭传讯了一批又一批的证人,翻阅了又翻阅过去的档案──包括一八九四年第一届军事法庭的档案,一八九八年第二届(瑞里)军事法庭的档案,左拉诽谤法庭的档案,证明伊斯特哈齐伯爵清白法庭的档案。左查右查,上诉法院终于在一九○六年的七月十二日,下令撤销对屈里弗斯先生的判决,正式指出过去有罪的判决是一种错误。同时还宣布曰:因为没有任何文件证明屈里弗斯先生犯过罪,所以根本用不着什么重审。该一判决结束了十二年漫长岁月的冤狱。这场可怖的冤狱平反后,高潮出现于一九○六年的一天下午,读者先生如果不是白痴,或如果不像柏杨先生这么记忆不好的话,一定会记得巴黎那个依可尔广场,十二年前,屈里弗斯先生以卖国贼的身份在该广场受到褫夺军籍的无比羞辱。而十二年后(呜呼,人已老矣),当判决无罪公文到达那一刻,屈里弗斯先生于下午一时半,再度到达该广场,一声号令之下,两队士兵排成长方队形,由一位上尉陪同,全副武装,走到吉兰准将面前停住。号音连响四遍,吉兰将军拔出指挥刀,宣布曰:「我以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的名义和他赋给我的权力,封赠你,屈里弗斯队长,为佩带荣誉勋章的武士。」宣告毕,把指挥刀在屈里弗斯先生的肩膀上拍了三次,接着为屈先生佩上勋章,亲吻屈先生的双颊。
   而最后一遍号音响矣,屈里弗斯先生屏息立正,目送军队退出,忽然间有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拥抱他,亲他,吻他,那是他的儿子皮重,屈里弗斯先生这时才滴下他十二年来第一次悲欢交加的眼泪。于是,在他堂哥马修先生陪伴下,坐一辆敞篷马车,离开广场。奇蹟就在这个时候再度出现,估计至少有二十万群众,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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